第37章 灯会

  天上的月亮走了小半个圆,花嬷嬷夫妻俩才消停下来,两个人在院子里打水,准备洗漱干净去歇息。

  看着花嬷嬷因自己冤枉了丈夫,而专门给他烧了洗脚的水,端上冒着热气的木盆进屋,晏含章突然好生羡慕。

  “兰松,要不,咱们也吵一架呗。”

  “你闲出病来了?这也羡慕?”

  “快点儿,你便随意挑些我的不是,同我吵上一架吧。”

  方兰松实在没听过这样的要求,抓住晏含章在自己身前乱摸的手,反扣在了他身后,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绳子,三两下捆紧了。

  “我困了,没力气吵架,就当我们已经吵完了吧。”

  方兰松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很显然,这是你吵输了的代价。”

  晏含章的手被捆在身后,人又坐在铺满茅草的屋顶上,掌握不好平衡,试了几下,没站起来,脸上有些挂不住。

  “方兰松,捆人算什么好汉。”

  “你给我解开,咱们堂堂正正地吵一场,我必不输你。”

  方兰松把手负在后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到屋顶边缘,脚上轻轻一点,飞身跃下,向上挥了挥手,转身回屋。

  “你在上面吵我,我听得见。”

  “我在上面跟谁吵,方兰松,你给我上来!”

  花嬷嬷那边熄了灯,玉丁巷彻底归于寂静,时不时传来一声狗吠,在身后的山谷里回荡着。

  “方兰松,有种你就上来,小爷我一定不打你。”

  屋里没有动静,只是灯还亮着。

  “方兰松,你这个缩头乌龟,我看你是怕了,才躲着不出来的。”

  屋里的油灯被吹灭了。

  “方兰松——”

  隔壁花嬷嬷屋里的灯亮了。

  “哪个臭小子,大半夜叫唤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晏含章想跟人吵架的心上升到了极点,但想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怕是会被花嬷嬷夫妻混合双打,于是化愤怒为犬吠,对着她家的院子,扯着嗓子呜咽了几声。

  远处的狗又叫了,像是在应和。

  花嬷嬷屋里的灯又熄灭了,晏含章在屋顶上坐了半刻,被风吹得打了个寒战,声音也变得苦兮兮的。

  “方兰松,你倒是先把我放下去啊。”

  片刻之后,油灯亮起,屋门“吱呀”一声开了,方兰松抱着胳膊,站在院子里的水井旁,仰头看着他。

  “屋顶又不高,跳下来不就得了。”

  晏含章微微转过身,让方兰松看他的手,“被你绑住了,怎么跳?”

  “只是绑住手腕而已,便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这是坐久了,腿…腿麻了。”

  “腿麻了你结巴什么啊?”

  “你管得着吗,快给我解开。”

  方兰松仰着头咯咯笑,从腰间摸出一把铁制的小飞镖,两指夹住,向上掷了过去。

  飞镖利落地割开晏含章手腕上的绳子,又盘旋一圈,回到了方兰松手里。

  “这回能下来了吧?”

  方兰松作势要进屋,晏含章又叫住了他,“等一下,给我把梯子搬过来。”

  方兰松低头偷笑,退回来抬头看他,一脸真诚地道:“这屋顶不高,跳下来不会受伤的。”

  “你把梯子给我搬过来。”

  “怎么,这么多年了,小晏神医还是没能把恐高症治好?”

  “你哪那么多废话?”

  方兰松索性靠坐在院子的石桌边,学着晏含章惯常的样子,十分欠揍地对着上面挑了挑眉,“求我。”

  晏含章生硬地道:“求你。”

  方兰松:“叫人。”

  晏含章:“人——”

  方兰松:“别装傻。”

  晏含章攥了攥拳头,认命似的小声道:“兰松、哥哥。”

  “乖——”方兰松没他那么无聊,听他叫一声就够了,起身搬来墙角的梯子,搭在了晏含章面前。

  “你…在下面护着我。”

  “我要不要上去抱着你下啊?”

  “也不是不行。”

  “想得美,真把自己当三岁孩子了?”

  “三岁半。”晏含章腆着脸纠正。

  话虽这么说,方兰松还是站在了梯子旁边,等晏含章骢屋顶上下来,才转身进了屋。

  -

  转眼便是上巳节了,这一日,京城大街小巷都装饰一新,南来北往的客商聚集在市场上,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街上的人都穿着鲜亮的春装,好些少男少女在鬓边儿簪上开得正盛的海棠花,连朝中的官员都休沐一日。

  傍晚,方兰松穿上刚做的一件碧青色交领窄袖袍,跑去商景音的院子叫他。

  卯生早在晌午,便被乐靛叫走上东市玩去了,奶娘也被花嬷嬷接去她家,说是一起打边炉。

  剩下他们两个,约好了一起去晚上的灯会。

  “文若呢?”方兰松明知故问。

  商景音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淡淡地道:“晌午吃了饭便出去了,想必是回家过节了。”

  方兰松戳戳他的袖子,“你想他了?”

  商景音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脸见鬼的表情,“你现在怎么跟你那位相公越来越像了,说话这么不着调。”

  “谁像他了,”方兰松不受控制地想到晏含章,摇了摇头,把他从脑子里甩出去,像是在警告自己,“不许像他。”

  商景音关爱地敲了敲他的脑袋:“说什么呢?魔怔了?”

  “没什么,”方兰松催促商景音关门,“天快黑了,咱们快出门,灯会要开始了。”

  商景音回身关上门,被他拽着向前走,低声打趣,“急什么,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凑热闹啊。”

  天刚擦黑,街上的花灯便都亮起来了,曲屏深幌,花灯微透,潘家酒楼响起丝竹之声,与清风楼酒店的弦管遥相呼应。

  京城中央大街,百枝火树,宝马香车,各式花灯微颤,一直绵延数十里。

  京城的市场分为东西南北中四处,分别由四个行头管着,晏含章的是东市,走的是风趣雅致的格调,花灯上的丹青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好些还是他亲自画的,尤其是今年主推的一款走马灯,用手轻轻转动,上面形态各异的仕女图连成一片,便像活过来一样。

  西市是储公子的地盘,堂皇富丽,照得大街小巷如同白昼,似乎重在一个“量”字,颇有些浮华颓靡之感。

  身为储公子的手下,方兰松是该去西市捧场的,却拉着商景音拐去了东边儿。

  “兰松,老实交代,你不会真跟他和好了吧?”

  方兰松微微发怔,赶紧否认,“怎么可能?”

  “那干嘛去他的东市?”商景音一副看透了什么的样子,“你可别再被他骗了。”

  商景音这人没什么弯弯绕,嫉恶如仇,直来直去,从不掩饰对晏含章的讨厌,觉得自从这人来了之后,方兰松身上的麻烦事儿越来越多,又知道他俩成亲的内情,因此对晏含章很有意见。

  “你就放心吧,”方兰松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拽着商景音专往河边走,“这些游船上的灯都好生精致。”

  正逛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裕成河上最高的金吾桥,方兰松却不走了,趴在桥栏上看水里的祈福花灯。

  “你想不想去放灯?”

  商景音眸光微闪,望向河里稀疏的莲花灯,有些落寞地摇摇头,“看看人家放的就行了,我没什么要祈求的。”

  “小郎君不替自己求个姻缘么?”

  一听这欠揍的声音,方兰松便知道是晏含章来了,转过头去,见他对自己眨眼笑了笑。

  商景音还没来得及说话,从桥头又跑上来一对少年。

  高一些的那位穿着赤红束腰圆领袍,一手提着一盏六角花灯,一手牵着旁边沉默的黑袍少年。

  晏含章转头的瞬间,眼前便是一亮,“韩小六,你怎么越长越精细了,当心被圣上瞧见,召进宫做妃子。”

  韩旗抬着下巴,发间的红绸被风吹起,“做什么妃子,我以后可是要娶媳妇儿的。”

  晏含章失笑,“娶个娘子,还是郎君啊?”

  江羽把头转向别处,脸上似乎有些落寞。

  韩旗没察觉江羽的变化,伸手把他往身边揽了揽,“这个还没定,必要娶个比方少爷更俊的。”

  “那估计是不好找了。”

  晏含章扭头去看方兰松,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长哨,他立刻摸出腰间的竹哨,放在嘴边吹响。

  众人的惊叹声中,无数精致的兔子花灯在远处飘来,颤颤巍巍地闪着光,把这裕成河映得如同夜里的天河。

  近处停泊的一艘画舫上,一双素手拨开珠帘,从里面走出个青色衣衫的男子来。

  方兰松给商景音指过去,“那不是文若么?”

  商景音嘴唇微动,望着满河的黄灯,微微有些出神。

  “媚生,喜欢吗?”秦文若手里提着一盏稍大的兔子花灯,仰头望着他,眼睛亮闪闪的。

  商景音的手上攥紧了衣摆,有些不知所措,“谁…谁跟你说我喜欢这个的?”

  “你不是最喜欢兔子么?”

  “我…我那是最喜欢吃兔子!”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在众人的起哄和注视中,转身落荒而逃。

  “媚生——”秦文若呆立在原地。

  晏含章看着商景音越来越小的身影,对着画舫大喊:“愣着干什么,快追啊!”

  “哦,追。”秦文若提着花灯,急急忙忙地上岸,朝着商景音的方向追去。

  围观的众人似乎有些失望,议论几句,又各自看灯去了。

  韩旗轻轻摇头,“你说这木头般的呆小子,真能追得上未来郎君?”

  晏含章不置可否,转头打量韩旗,“要说木头,我看你比他还木头。”

  “我木头?我韩大公子是这京城风月场上的一株富贵花好不好?”

  江羽扑哧笑出来,肩膀都抖了。

  “你也笑我,”韩旗皱了眉,“还说一会儿带你去玩具行,买新出的磨喝乐呢。”

  江羽立刻抿起嘴唇,忍住了笑。

  韩旗见方兰松对着河里的花灯出神,过去搭话,“小郎君,街上有花神游行,要不要同我们去看,别跟这个臭郎中一起了。”

  晏含章穿进两个人中间,把方兰松挡住,“京城的风月场还不够你撩拨么?”

  “小气,”韩旗指向远处走来的游行队伍,“沈老三带他家妹妹去了,要不咱们也凑个热闹?”

  晏含章:“听说这回的磨喝乐是限量供应,去晚了可就买不着咯。”

  “有道理,”韩旗牵住江羽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石桥,“下次再见,小郎君。”

  潘家酒楼楼顶上,有伙计在放烟火,晏含章站在方兰松身边,跟他一起往天上看,“想什么呢?”

  “以前我瞧不上秦文若,总觉得他太软弱,保护不了阿音,现在看看,他其实真挺好的,比很多人都要勇敢。”

  晏含章在他的语气里读出了些许的羡慕,他转头看向方兰松,“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方兰松注视着天边炸起的一朵烟花,失笑道:“你啊,就是个烦人的小骗子。”

  一朵烟花转瞬即逝,眼睛被这极亮的光一闪,颇有些不舒服,方兰松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前出现了一点柔和的光,跃动的烛火透过油纸,像是天边落下的一颗星。

  “给你的。”

  晏含章把花灯的木柄交到方兰松手里,“今儿这阵仗是为文若弄的,我不好抢风头,不然,这满河的花灯都是放给你的。”

  方兰松提着花灯,在河面上轻轻摇了摇,“花言巧语,谁稀罕你的灯。”

  “旁人有的,我家郎君也要有。”

  方兰松把花灯拿到近处,仔细看上面的画,“这个花灯这么丑,可惜上面这一副好画了。”

  “兰松,终于肯夸我了。”

  “什么夸你?”

  “画啊,”晏含章低头看他,像是在讨赏,“这是我画的,双鸳鸯,便是我们俩,花灯也是我悄悄做的,做了一晚上,手都伤了好几处。”

  方兰松知道他又在装可怜,把目光移向别处,不看他伸过来的手,“回去抹些药膏便好。”

  晏含章把手心展开给他看,方兰松偏不买账,“不给吹,得寸进尺。”

  花神的队伍近了,轿子上的“花神”站起身来,把篮子里的花瓣往人群里撒,花瓣乘着风,有些飘到了晏含章的肩头。

  方兰松伸手给他拿下来,放在鼻子下面轻嗅,挑起下巴,示意他往轿子上看,“瞧,今年的花神是程倌人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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