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饴糖

  方兰松跑出潘家酒楼,才觉得松了口气,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儿还在,他抬手抹了抹嘴唇,向玉丁巷的方向走去。

  春日的夜晚虽还有些寒,街上人却已经很多了,中央大街绵延数里,两侧店铺灯火通明,店铺之间的空隙也被各式小摊塞满,每走几步路,空气里就能换一种味道。

  裹着头巾的店家掀开蒸笼,热腾腾蜜饯果子的香味儿便扑了过来,甜杏蜜饯摆在发酵好的米糕上,在笼屉里彼此融合、蓬松,这一小片儿街便暂时被它们的甜腻味道占领了。

  方兰松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出来,跟被调戏了似的,实在是太不体面,但当时那种情景,他是连跳楼的心都有了。

  在蜜饯果子的热气里,他又不由自主想到,晏含章从小便喜欢吃甜食,若是带着小时候的他经过这里,必是要把钱袋子掏空的。

  若故意不让他买,这小东西倒也不哭不闹,只是抱膝坐在人家店门口,直勾勾盯着这些吃食看,直盯得你心口发颤,自责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再走几步,空气便又换了一种甜法,这季节樱桃还不很甜,便有商贩摘了来,加上蜜糖,做成红亮的樱桃煎,闻着比蜜饯果子还要腻人。

  方兰松不喜食甜,在这段一步一甜的街上走着,感觉脑袋都有些昏沉,前头几步处在卖旋炒银杏,左边儿是甜橄榄,右边儿是西川乳糖,再往前还有枇杷炖雪梨。

  方兰松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才会在这里徘徊许久,然后又从袖子里翻出几个铜板来,向笑得比蜜甜的摊主老伯买了一包饴糖。

  他记得以前,有个娃娃很喜欢吃这个,还会用竹筷挑起一坨坨来,两根绕在一起缠来缠去。

  方兰松皱眉盯着手里的饴糖,开始心疼刚才的三块铜板,这玩意儿齁甜齁甜的,还黏牙,爱吃它的都是怪孩子。

  卯生就不爱吃,因而有一口好牙。

  ……那人的牙似乎也挺整齐,还滑滑的……

  方兰松赶紧把饴糖包好,塞进了胸口,又照着自己脑袋锤了一拳:好了,足够了,今日已经没法儿更不像话了,没出息没出息。

  饴糖还是热乎的,而且轻易凉不下来,方兰松就这样捂着热得有些烫人的胸口,逃离了这片让他发昏的甜乡。

  不知不觉来到玉丁巷,远远地就瞧见卯生坐在屋后的土坡上,抱着只大鸡腿啃得嘴角发亮,旁边并排坐着位高个子少年,捧着油纸包的烧鸡,歪着头听卯生说话。

  方兰松在府里见过那个少年,似乎是叫乐靛,有一回他带伤翻墙出去,还是乐靛给他搭的手。

  他突然又不想回家了,坐在玉丁巷前面的石桥栏杆上,在晚风中一荡一荡地悠着腿,盯着河面上闪耀的各色光点出神。

  ……并时不时往对面的桃花巷瞄一眼。

  晏老爷的寿宴在下午就结束了,现在已经收拾停当,掩住了府门,几近二更,桃花巷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仆役零星的谈话声。

  巷子深处,能看到两盏大灯笼朦胧地亮着,他在桥上坐了很久,也没见什么人出来。

  ……或者进去。

  “玉珠儿——玉珠儿——”

  钟管家拖着长音从巷子里出来,仰头往后撤着步子,指挥两个拿着长扫帚的小厮,“你们从这里爬上屋顶,慢慢把玉珠儿往咱府里赶,千万别吓着他。”

  又低声补了一句,“也别惊动老太爷府里的人。”

  那个瘦一些的小厮用手扒着晏老爷府外的院墙,勉强爬了上去,另一个一脸福相的小厮便不行了,被院墙上的小厮拽着胳膊,两脚一蹬一蹬地往上使劲儿。

  晏老爷府门口的飞檐上,玉珠儿懒懒地趴在七彩琉璃孔雀宽大的尾巴上,斜睨眼睛看着下面的热闹。

  钟管家又不敢大声喊叫,恨不得自己飞上去。

  方兰松笑着看了一会儿,便从桥栏杆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以一种旁边之人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往前跑,到桃花巷口,脚上轻轻一点就上了屋檐,在钟管家一个眨眼之间,便抱着玉珠儿下来了。

  “方少爷!”钟管家眼睛亮亮地接过方兰松怀里的猫,“您方才是怎么过来的?一阵风儿似的,唰一下就飞上去了,欻一下又落地了。”

  还在围墙上努力的两个小厮原地石化片刻,那个瘦一些的小厮松开了手,翻身往下跳,胖一些的小厮没接准,让他摔了个结实的屁股蹲儿。

  方兰松又往巷子里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他…还未回来?”

  “谁?”钟管家一脸疑惑,突然又回过味儿来,“哦,没呢,乐青说寿宴吃到一半,少爷被您拐跑了,怎么,您把少爷给丢了?”

  方兰松赶紧摇头,“他在酒楼跟几个好友吃酒,我就先出来了。”

  钟管家像是习惯了晏含章这样,一摆手,“潘家酒楼吧?那怕是要吃到三更了,沈家三少爷不会放他这么早离席的。”

  方兰松微微蹙了蹙眉头。

  钟管家对两个小厮吩咐道:“叫乐青把马车套上,到潘家酒楼门口等着去。”

  两个小厮一同回道:“乐青被您派去东市铺子帮忙了,准备上巳节的花灯会。”

  钟管家像才反应过来一样,一拍大腿,“是啊,这如何是好?”

  瘦小厮拉着旁边的胖小厮,“让我们去吧。”

  “你们哪会?”钟管家摇头,沉思半晌,仰头看了一眼方兰松。

  “我去吧。”方兰松说出早就在嘴边的几个字,跟钟管家点头示意,便转身走了。

  身后,钟管家拍了拍两位小厮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们还是太小啊。”

  ……

  晏含章独自喝了几壶酒,身上有些发热,便把领口扯开了些,睁眼看见方兰松,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但面前的饴糖味儿却是真实的。

  用指尖儿戳一下,还是热乎乎的。

  方兰松扫了一眼桌上的空酒壶,神色平静,“什么时候学会吃酒了?”

  晏含章顺势抱住他的大腿,嘴里的话已经有些黏糊了,“不会吃酒,我就是渴了。”

  方兰松低头,撞上他氤氲着酒气的眼睛,转头躲了一下,便挣开他的手臂,在旁边坐下了。

  晏含章紧跟着便倒了过去,指着桌上那包饴糖,“怎么没给竹筷子?”

  方兰松面无表情地从腰间抽出两根细竹节,上头有匕首削过的痕迹,不是很精致,但也算得上是竹筷子。

  他把刚才做的这两根竹筷子放在桌子上,“那是很多年前的玩法,京城的人早就不这样玩了。”

  往前再走几步,便是捏糖人的摊子,对面还有个吹糖人的摊子,做出来的糖人栩栩如生,还给上各种颜色,连起来甚至能集齐一出折子戏的内容,已经很久没有小孩还玩这种用竹筷子把饴糖绕来绕去的把戏了。

  饴糖绕久了,便会由金黄变为半透明的白,然后变成缕缕缠绕的丝线般粗细。

  晏含章赖在方兰松怀里,安静地摆弄着竹筷子上的饴糖。

  他抬头,双眼迷蒙,好容易才对上方兰松的眼睛,缓缓开口,“兰松哥哥,看我绕得多长。”

  方兰松心口漏了一拍,然后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那个小东西便总叫自己兰松哥哥,声音甜得齁人,怀里这人变了声音,对着自己叫出这四个字的时候,还真是有些瘆人。

  瘆得他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看,只刻意地把腰往后躲了躲。

  晏含章像是真的醉了,跟着他又贴了上来,把脑袋枕在他腿间,仰头抻着手里的饴糖。

  方兰松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空酒壶,语气仍很平稳,“你到底吃了多少酒?”

  晏含章眨着眼睛看向他,嘴里的话越来越慢地往外跑着,“不记得了,程倌人来送的酒,我不好不吃。”

  然后怔怔地盯住方兰松的眼睛,“刚酿的雪花酒,很香的,你要不要尝尝?”

  方兰松看他这副表情,突然很想尝尝这酒有什么好的,于是点了点头。

  晏含章便坐起身来,抓起面前的酒壶晃了晃,扔到地毯上,又抓过远处一个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他直勾勾盯着方兰松,凑过来亲住了他。

  这雪花酒…怎么甜得很?

  方兰松闭上了眼,克制地尝着,似乎这样的甜味儿也不是那么让人排斥。

  “好喝么?”晏含章嘴唇红红地望着他。

  方兰松尽量认真回味方才的味道,发现嘴里的味道已经有些淡了,皱着眉摇摇头,拿过晏含章手里的酒壶,仰头往嘴里灌了小半壶。

  他像是才尝出滋味儿,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好喝,又苦又涩,还辣嗓子。”

  晏含章推了推他手上的酒壶,“不可能,你再尝尝。”

  方兰松看着眼前晃悠的人影,不信邪地又灌了几口酒。

  晏含章府里,钟管家正吩咐后厨备醒酒汤。

  厨娘打着哈欠,“咱们少爷那酒量您还不知道?全京城谁喝得过他啊?”

  钟管家意味深长的笑笑,“是给另一位少爷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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