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馍如今的身体不过是四岁大的祖龙幼崽, 哪怕身负龙威，能轻而易举令众生俯首，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放出门的。
再如何厉害, 在龙后眼里，他依旧是个孩子。
所以，气鼓鼓的小龙拍着翅膀飞出了山洞之后，还没决定好从哪个方向出谷, 身后就已然跟了几道小山一样的影子。
辛馍停下来往后一瞅, 果不其然，是跟着他缩小了体型的巨龙叔叔们。
看起来相当可怕的巨龙们此刻一见他停下来, 当即就将小龙围了起来。
其中黑色的巨龙更是把辛馍捧到了龙爪之上。
小龙倒是习惯了的模样, 也没有反抗闹脾气, 只是垂下小翅膀, 闷闷地坐在龙爪里, 仰起脑袋安静地望着家长们。
“……”
向来活泼的崽不肯说话, 家长们压力也挺大的。
黑龙只好主动道:“崽崽今个儿没去练法术，是不是累了？”
“要不要出去兜风？叔叔带你去。”红龙跟着出声。
辛馍慢吞吞摇了摇头，连带着身后长长的银色辫子也跟着贴在背上一晃一晃的。
他如今已经能自由控制化形, 能无缝变幻自己的形态，此刻用的就是半龙体。
虽然半龙体还是保留了龙翼和形似人鱼的金色龙尾，但体态上跟人类幼崽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尤其是昳丽小巧的五官和那头仿佛月光的银色长发，简直就是曾经少年辛馍的缩小版, 全身上下精致程度还要更上一层楼。
甚至因为年幼，淡金色的龙尾胖嘟嘟的, 龙翼也薄如蝉翼, 乍一看比龙形更加惹人注目。
这副模样自然是不可能给外人看的, 毕竟普天之下根本没有生灵长得像他这样，连同族的巨龙们也没有过这样的半龙体时期。
如此形态也就意味着天生的祖龙威压更加不可控，起码是年幼的辛馍自己无法掌控的。
可想而知，在没有沈青衡帮他掩饰形貌和龙威的当下，辛馍独自出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辛馍怎么说也在幼年期修行了百年有余了，百岁多的祖龙幼崽，当然不可能对自己的危险一无所知。
所以，被拦下来之后，他也没有闹着要家长带自己出谷去找沈青衡。
巨龙们见他不吭声，只得安抚地摸了摸银色的小脑袋，取出甜点开始哄他。
“崽崽练了一天法术，想必饿了，先吃点好不好？”
“这可是剑尊从那个什么……现代世界带回来的，崽崽应该还没吃过这个口味的。”
辛馍瞅了一眼放在身边的食盒，里头是各种各样没见过的蛋糕，向来是沈青衡搜罗来的新甜点。
换作以往，小龙肯定高高兴兴开吃了，但今日他想沈青衡了，没有胃口。
“叔叔自己吃。”小龙一扇翅膀把食盒拍到龙爪另一边，靠近黑龙的地方。
“……咳……”龙族怎么可能吃沈青衡给小龙做的点心，只得把食盒又推了回去，但好歹离辛馍远了一点点。
爪子里的小龙可不是普通的龙崽，而是随便一拍就能搞塌一座山的祖龙，破坏力太强，若是一生气把食盒拍碎了，回头小龙哭起来，他们可哄不住。
巨龙们向来不是会哄崽的，但辛馍又是龙族的宝贝，不哄心疼的也是他们，根本舍不得。
明白食物和玩闹都哄不住崽，家长们只好妥协道:“崽崽是不是想剑尊了？要不咱给剑尊传音如何？”
辛馍闻言仰起脑袋，气呼呼地去看说话的红龙。
“人类两个时辰，没有跟我说话。我也不和他说话。”
家长们:“……”
两个时辰？
这沈青衡每日早中晚睡一共给小龙传音四次，夜里怕小龙睡不好，还一直开着神级印象卷轴以便时刻关注小龙动向，等同于看着崽崽睡觉，这怎么看……都没什么大毛病啊。
“崽啊，剑尊出远门之后，不每日都是这样吗？”
“……”辛馍被问住了，抿紧了小嘴巴不吭气。
绿龙直接狠狠拍了一下说话的红龙，转头就带着笑意哄道:“崽崽定是早就不开心了，但崽又懂事，才没有说的。”
“就是，这望夜剑尊也不知道多找崽崽，一出门就什么都忘了。”黑龙一副谴责的模样，眼里却明显带着幸灾乐祸。
“……”辛馍狐疑地看了看对方，漂亮的水瞳眨了眨，才慢吞吞开口，“人类没有忘记，人类偷偷看我。”
说着，他就把垂在身后的银色辫子扯到身前，晃了晃发尾系着的一把小剑。
这辫子是龙后给他编的，因为辛馍这头银发实在是太长了。
少年期的辛馍长发及腰，去哪都有沈青衡抱着或者干脆自己变出龙翼飞起来，自然不在乎这头发长短。
可幼年体的小龙做什么都要大人帮助，这头几乎长到曳地的漂亮银发就开始碍事了。
先前小龙险些被自己头发绊倒，气得要把头发变没，还是龙后阻止了他，好说歹说给他编了条辫子，又有沈青衡接手每日给他梳头打理，小龙才不生气了。
这会儿一看发尾的小剑，巨龙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明摆着这又是沈青衡的本命灵剑所化。
看着是把剑，实际上根本摸不到形体，只是个虚影罢了。
可即便是虚影，上头的元力却是实打实的，来自于沈青衡的本源剑意。
巨龙们一时又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这沈青衡连本命灵剑都能从丹田挖出来留给辛馍，等同于把一半的修为留在辛馍身上，而这不是为了保护，而是为了简单至极的看顾……作为家长，他们确实无话可说。
望夜剑尊对辛馍的情意，龙族向来是认可的。
于是，黑龙双眼一转，哄道:“崽崽都知道剑尊一直看着你，那如何还生他的气？”
辛馍却理直气壮地捏着发尾的小剑，控诉:“人类看我，也没有跟我说话。”
“……”黑龙沉默。
其他龙也哭笑不得。
这沈青衡是回去办事的，又不是去游玩，哪能时时刻刻同小龙说话呢？
不过……
“两个时辰确实久了些。”红龙道，“这样，崽崽想他，就给他传音，若他接了，说明只是忙才没时时寻你，若他不接，那才是真有问题，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其实也只是哄辛馍的。
毕竟小龙如今是幼年体，沈青衡又那么爱护他，行事向来很有分寸，怎么可能还把辛馍当道侣那般对待，这样适度的看顾反而是最正常最合适的，也是最让龙族放心的。
而且辛馍这般小，受祖龙传承影响，记忆被压制，他也未必懂什么情爱，就算真有什么，也是对沈青衡的依恋。
沈青衡这回离开龙谷……巨龙们私下商讨了一番，总觉得和这脱不了干系。
或许，对方真的是想趁这次机会，让辛馍重新选择一次。
无论如何，沈青衡本质都不是善类，而他展现在辛馍面前的，永远都是可靠稳重、沉静镇定的剑仙模样，这固然是为了保护辛馍，也是为了不给辛馍造成压力，可谁都知道，善意的谎言是不可能瞒一辈子的。
以往沈青衡不觉得辛馍会永远陪在他身边，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件事。
可他们已经成为道侣了，辛馍日后面临的还有另外一个难题:祖龙进化。
这期间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所以，沈青衡定然不会让他们之间留下任何隐患。
龙族都明白这个道理，自然对沈青衡也没有什么意见。
不过辛馍并不懂，所以作为家长，他们有责任去开导。
“崽啊，你可还记得，剑尊以前为了寻你的魂魄，踏遍三界的事情？”黑龙试探地问。
辛馍闻言，乌瞳一眨，点了点脑袋。
巨龙们松了口气，道:“这找魂魄，需要的时间自然不短，甚至比咱们一些龙活着的时间还要长，若没记错，起码九千万年是有的。”
“你想，这么长时间，望夜剑尊都等过来了，没道理他等不到你重新长大。”
“所以，有时候出远门，也可能是给你一个独立的空间。”
辛馍听得有些愣愣的，小脑袋仰着，看着头顶的巨龙不说话。
好半晌，他才在家长们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点了点小脑袋。
然后，辛馍抱住了黑龙的一根龙爪，指了指南谷的方向。
“要学法术了。”
“嗯？”黑龙惊讶，“真不找剑尊了？”
“不去了。我要等人类。”小龙很认真地说。
“人类不会骗我。要相信人类。”
他说得理所当然，就像被压制的记忆并没有影响他一分一毫一样。
可龙族们不知道，辛馍信任沈青衡，本来就不是依靠记忆的。
他乖乖地等，也不是因为记起沈青衡的付出，而是他相信沈青衡有事要做，他只要等对方回来告诉他就好了。
这是沈青衡一直教他的。
巨龙们以为崽突然懂事了，欣慰不已，又觉得心疼，忙托着小龙进谷。
接下来将近一年的时间，辛馍都在修行。
不过他毕竟还小，每日修行的时间并不长，不用修炼的时候，他就跟着家长到处去玩。
虽然因为龙威可怖，他不能靠近凡人和普通妖兽，但修真界多的是凡人和妖兽难以企及的地方，那么这些地方就成了小龙的后花园。
沈青衡依旧每日都会和辛馍传音，会看着他一切饮食起居。
辛馍却并不怎么能见到对方的模样，因为小龙实在是太聪明了。
明明沈青衡一身黑衣，什么都没有，神色也如常，辛馍却歪着脑袋看一眼，就问他:“人类是不是去杀坏人了？”
这样敏锐的直觉，沈青衡根本没想长久地瞒着。
所以，男人只是安抚地开口:“去做了应该做的事。”
“小龙会不会害怕？”
“不怕。”辛馍抱着小鲨鱼枕头，胖乎乎的手指隔空点了点男人挺直的鼻梁。
不过，不害怕并不代表他知道沈青衡真正做的是什么，所以他又问:
“人类为什么要杀坏人？”
沈青衡沉默。
望夜剑尊屠尽九宗十八派心魔体的事情，早已在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
他虽然没有取人性命，但戮茫剑屠人心魔，对方所承受的痛苦远比当场丧命要重上千倍万倍。
有些受不了苦的，甚至求他杀了自己。
世人都以为心魔是虚无缥缈的，就像鬼怪。
可实际上，修为高深的修士，心魔就是他们的另一半躯体。
即便本体死去，只要心魔活着，就有可能入魔夺舍重生。
而辛馍和这些人都不一样。
他身上融合了沈青衡的心魔执念，本体又是祖龙血脉，三界仅此一个。
只要他愿意，沈青衡做的这些事情，他都可以知道，甚至不需要沈青衡主动告知。
只是辛馍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不会主动去探究。
而……无论事实如何，沈青衡终究要让他知晓一切。
“并不是因为憎恨，如今也没有执念，只是本座舍弃了众生道，需要偿还的因果。”
或许曾经的沈青衡并不在乎，为了找回辛馍，无所顾忌。
众生道丢了就丢了，是他主动折断了龙昼剑，不再守护人间界。
从他为了辛馍入魔，铸就了戮茫剑那一刻开始，沈青衡就背弃了众生道。
这是无可挽回的。
沈青衡也绝不会回头。
但他不会让辛馍背负因果。想要永生守护辛馍，这些事情迟早要清算。
“做完这些，就不忙了。”沈青衡只是这样说。
辛馍隔着水镜看对方，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撒娇。
“那人类什么时候给我看看！”
沈青衡闻言微怔，喉结动了动，低声问:“看什么？”
“人类杀完坏人的样子。”辛馍依旧稚气的话音响起，可说的话却全然不是小孩应该说的。
沈青衡闭了闭眼，抬手探过水镜，摸了摸辛馍的头。
“小龙只当孩子不好吗？”
辛馍应该是很喜欢当小孩子的，龙族们都非常宠爱他。
“不好。”辛馍嘟起嘴，“我又不是什么都忘记，就不是真的小孩子。”
既然明白一些事情，那为什么要假装不懂呢？
辛馍不理解。
“我只是长得太慢了。不是都忘记了。”他又坚持。
沈青衡眉眼缓和下来，放缓了声音:“好。”
……
又过了将近一年，沈青衡才回到隐龙谷。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深夜。
辛馍应该已经睡着了。
年幼的小龙总是睡得很安稳，时间也长。
不过，在沈青衡带着淡淡的血腥气进门的时候，辛馍还是抱着小枕头，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他只睁开一只眼睛，巴巴地看着站在床边的男人。
沈青衡说话算话，并没有刻意隐藏气息。
所以，辛馍能嗅到血腥气。
对方身上溢满了磅礴剑意，周身都是未能抑制的杀气。
这是沈青衡从未给辛馍看过的一面。
但是，修习杀戮剑道成神的沈青衡，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模样。
辛馍伸出小手，抓住了男人的一根手指。
“抱抱！”
他努力张开胳膊。
沈青衡神色极为平静，沉默地俯身拥抱他。
这样的相处持续了十年之久。
辛馍从来没有一次害怕过。
只是总在天亮的时候，小声嘟囔要沈青衡快点回家。
一直到沈青衡偿还所有因果，戮茫剑才再次回到了识海，收敛了所有戾气，杀戮剑道再次消失无踪，似乎从未出现过。
沈青衡又回到了每日陪着小龙成长的日子。
不过，随着辛馍的祖龙血脉一点一点蜕变，心智愈发清明，原先疑惑的一些问题，如今也有了答案。
“叔叔们，首领，都说人类以前等我好久，好多时间在找我，九千万年都等了，怎么会等不到我长大，长大只需要几万年。”
“可是昨天娘亲说，情爱，没有什么应该、理所应当，只有人类你想要、你愿意对我好，愿意等我，才是对的。”
辛馍已经长到十岁小孩那么高了，他被沈青衡牵着手，看着懵懵懂懂的，说出来的话却极为笃定。
“好。”沈青衡应了，“小龙说得对，是本座愿意、想要等小龙长大，不是其他缘由。”
辛馍又仰头看对方。
“人类，我还要好多年才变大，我怕人类难过。”
“不会难过。”沈青衡倾身，抬手，手掌正好盖住了小脑袋，“本座并未真正见证过小龙从垂髫小儿成长为翩翩少年，先前不算，这一回才算。”
他俯身拥抱辛馍。
其实不止不会觉得难过，甚至是相反的。
每日每夜，于沈青衡而言，辛馍的成长就像是一种神迹和恩赐。
只是沈青衡并不常把心意挂在嘴边，辛馍才不懂，哪怕沈青衡已经时时刻刻守着他的小龙了。
“人类又不跟我说。”辛馍气鼓鼓。
沈青衡见状，虽然着急，但毕竟习惯了万事考虑后果，尤其是有关辛馍的事，终究是按耐住了，思索片刻，道:“不若以时日来证明？”
“怎么证明？”小龙歪头。
沈青衡轻轻抚了抚辛馍精致异常的眉眼，道:“小龙以这双眼，亲眼所见来证明，今后本座与你相处的每一刻。”
辛馍懵懵地眨了眨眼，又忽然像是听懂了，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他从男人怀里跳起来，小胳膊努力攀在沈青衡脖颈上，扑在对方怀里，又小小声地说:
“人类，你等我长大。”
“我长很快。”
“好。”沈青衡双手圈住了辛馍，掌心托着的，正是小龙稚弱的脊背。
男人眉眼沉静而温和，幽深的眸沉淀了时光刻映过的痕迹，却始终如当年一般，轻轻拢住了辛馍小小的影子。
辛馍就这般日复一日，开始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长大。
祖龙的成长，远比三界任何一样生灵都要漫长和艰难。
有时候仅仅是某一处龙骨长歪了，便要褪掉重新再用几百年去生长。
虽然辛馍一般也感觉不到疼，但每次还是弄得沈青衡和巨龙们担忧不已。
特别是龙脊，但凡出一点偏差，那么接下去千年之内，辛馍都不可能再自己飞行，只能待在沈青衡怀里。
他的成长，在家长和沈青衡眼里，容不得一点差错。
因为任何一点点偏差，对祖龙而言都是影响巨大的，很可能导致他长大后无法飞行，抑或是龙尾不能正常生长。
好在，辛馍压根不用受什么苦，担惊受怕的也不是他自己，毕竟小龙搞不懂这些。
如此熬到了四万年，辛馍堪堪长到了十八岁少年的模样。
他纤细高挑，若不深究底细，外人也不知道他距离祖龙成年标准就差那么一百年。
实际上四万多岁的祖龙确实也没必要在乎那么区区一百年差距，只不过沈青衡是人类剑修修成的剑仙，始终恪守着那条线，护着辛馍罢了。
他这般谨慎对待小龙，龙族家长们自然没有不满意的。
毕竟，沈青衡陪伴辛馍的时日，可比巨龙们多太多了。剑仙是不需要闭关的，龙族却需要定期入眠。
在彻底完成龙脊蜕变之后，辛馍终于有机会把憋了好几万年的想法说出口。
这一日，沈青衡以幻术为辛馍变化出双腿，牵着少年去桃园游玩。
桃园镇是修行者聚居地，辛馍最爱逛修士的集市，热衷于买买买一些根本用不上的宝物，沈青衡也由着他去。
走在街上的时候，因为辛馍实际上是飘着的，金色龙尾垂落、靠龙翼飞行，所以从远处一看，他竟是比平时要高出一小截，能够到沈青衡耳侧了。
外人眼里他是双腿行走，沈青衡又给他加了幻术，看起来倒挺自然。
辛馍回头瞅了瞅一直盯着自己瞧的修士，转头就靠到沈青衡肩膀上，小声问:
“他们是不是觉得我腿太长了，不和谐？”
沈青衡垂眸瞥了一眼，否认:“没有的事。幻术变幻的是整个身形，并非单独将腿拉长。”
辛馍闻言又看了看自己，放心地点点头。
沈青衡将他牵紧，又给靠在怀里的少年喂了些零嘴。
辛馍吃得直点头，好一会儿才有空说话，等男人取出帕子给他擦了脸，便直接凑到对方耳边，弯起漂亮的眉眼，一字一句地道:
“谢谢青衡哥哥。”
话音刚落，沈青衡双眸一睁，竟是愣了一瞬。
幽深的眼低垂，看向笑得甜蜜的少年。
好半晌，沈青衡都没开口。
辛馍被他看得紧张，只觉心口莫名砰砰直跳，一时也不敢靠得那么近了，抿紧唇自己挺直了脊背。
他都不知道此刻他早已满脸绯红，长睫微颤，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平日做什么都跟没骨头似的赖在沈青衡怀中，突然这么离开好像有些欲盖弥彰……可是，靠回去也好像挺难为情的。
辛馍下意识咬了咬唇，蹙起眉。
又走了一小段路，他才悄悄抬头去瞧沈青衡的反应。
却不想，辛馍一抬眼就对上了男人专注的目光，好像对方从头到尾就不曾挪开似的。
不知为何，辛馍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他暗暗捏了捏拳头。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想这么叫沈青衡，他们好早之前都是道侣了，没理由重新长大一遍，就害怕了。
辛馍强撑着没挪开视线，眼尾不知不觉憋红了。
沈青衡幽深的眸光却因此软了下去，化成更为深沉静谧的温柔。
他抬手将辛馍搂进怀中，浩瀚神识不过堪堪展开一角，两人便已离开了集市，出现了万里之外的苍穹。
辛馍是龙族，并不怕高。
可他依旧下意识伸手搂住了沈青衡的脖子，整个身子也扑进对方怀里。
沈青衡将他搂紧，垂下头，薄唇便贴着少年冰蓝的耳鳍。
素来微凉的气息变得炽热，烫得辛馍扭了扭头，又被按住不能动。
男人低哑的声音传来，是一如既往的稳重和谨慎。
“为何给本座换了称谓？小龙曾说过，只喜欢唤本座‘人类’，记得吗？”
辛馍下意识收紧了胳膊，直觉自己心跳声太大了，但是又压不下去。
他有点破罐破摔地撒娇道:“那时候，我还没……还不是很懂事……叫人类很特别，就想一直叫。”
“那为何又不想了？”沈青衡温和地问。
“因为娘亲说，人类一直守着我，我们又在小世界结了道侣，还有戒指。人类可以指代很多人族，并不能完全地代表你。”
“每个人族都有父母赐予的名字，这是特别的，应该放在心里。”
“除非你没有名字，不然叫人类不好。”
辛馍一口气说完，松开了手，仰头认真地看着沈青衡。
完全继承祖龙血脉的他比过往要更为美貌，却不再是雌雄难辨的柔美，而是更具有攻击性的秾丽夺目，眉眼间俨然带了少年的青涩和朝气。
当他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总给人过分深情的感觉，就好像少年一颗心只装着一个人，又极为羞涩地捧给了你。
沈青衡深深凝视着他，仿佛在这一刻，意识到他的小龙真的长大了。
“我觉得你比我大好多好多岁。你教我好多法术，教我怎么做……做龙，听说人类的师父就是这样的。”
沈青衡闻言心头一紧，敛起眉。
辛馍却调皮地笑了起来。
“但是我不想叫你师父。你又不是龙。你是我喜欢的人。”
辛馍说到这里，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但他还是坚持着没有挪开视线，只是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我很喜欢人类，喜欢沈青衡，喜欢青衡哥哥。你不在我就很难过，你守着我我就很高兴。”
“可是这个好像，又没有你对我那么多。”
“我知道这样不是对等的……”
“没关系。”沈青衡打断了少年的话。
他同辛馍额头相抵，难得喜形于色，勾了勾唇，哄道:
“本座心悦你，心悦小龙。这是一样的。”
“不一样……你想糊弄我。”辛馍不自觉撅了撅嘴，“用小世界的话来说，你的心悦是爱，不是喜欢。”
沈青衡笑了。
“这很重要？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关系？我多爱小龙一点，补上了，就没有什么区别。”
辛馍听到沈青衡自称“我”，又不说话了。
可能是因为长久地作为三界剑尊存在，沈青衡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自称过“我”，但辛馍很清楚地记得，以往他还不懂情爱的时候，沈青衡只要安抚他，就会自称“我”。
那些安抚，现在想来才明白每字每句都是爱意，只是太隐晦了。
而且，比起说，沈青衡已经用太过漫长的时间来一点一点落实这份爱。
只是辛馍偶尔钻牛角尖，对方便摊开来说，耐心地想要安抚他。
辛馍现在懂了，也就不生气了，他跳起来，轻轻亲了一口男人的唇。
沈青衡浑身一僵，托着他便俯身要吻，可不过堪堪贴近，又仓促偏头，吻在了唇角。
辛馍嘟起嘴，不解。
男人嗓音沙哑，无奈地哄他:“再长大一些，还差一百岁。”
辛馍蹙眉抗议:“我要五万岁了！”
明明在小世界的时候，沈青衡还没有现在这样禁欲。
可自从再一次守着辛馍长大，那些欲/念仿佛又尽数收了回去，不见踪影。
辛馍不由怀疑是不是龙族威胁沈青衡了……
似乎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沈青衡眉眼含笑，倾身靠近，低声耳语。
辛馍听得差点跳了起来，瞬间面红耳赤不说，还不服气。
“我才不会受不……”
“真的？”
“……”被这么一问，辛馍顿时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埋头藏在男人怀里，直接不出来了。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只有龙尾巴，没有双腿。
之前在小世界，到底用的是腿还是尾巴来着？
好像是腿？
祖龙血脉会在成年期之前压制一些不应该存在的记忆，辛馍怎么都记不太起来。
纠结地咬了咬唇，他到底是没敢直接问沈青衡。
毕竟小龙已经是几万吨的祖龙了，还是不要提醒沈青衡他现在身体很好的事实，免得吃苦。
……
夜里回龙谷的路上。
辛馍忽然想起，沈青衡并没有对称呼的事情做答复，便又好奇地问了一遍。
“叫青衡哥哥不好吗？”
“娘亲说，人间界都是这般叫的。”
龙后明显指的未婚情侣，而且还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但辛馍根本没有这个概念。
“我觉得青衡哥哥就很亲近。”
“青衡哥哥？”
辛馍凑近了观察沈青衡的表情，却被轻轻掩住了双眼。
他不由仰了仰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时坏心又淘气地笑起来，大声嚷嚷。
“青衡哥哥最好看！”
“我看见了！”
“你怎么不说话！”
“……好。”沈青衡忽然俯身把少年抱到了臂弯。
辛馍惊呼一声，忙不迭扶住了对方的肩膀，又嗔怪似的收了笑意，嘟囔:“怎么还和抱小孩一样……我都长大了……”
沈青衡只掂了掂他，晃得小龙又黏糊糊地扑到男人怀中，亲密地贴紧。
他没有出声，神色也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沉静淡定。
自然，只顾着腻在他怀里撒娇的小龙也就没有发现，原本成熟稳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望夜剑尊，也有耳尖泛红的时候。
也会有哑口无言，因为一句“青衡哥哥”就心绪起伏，任由独占欲肆意膨胀攀爬，占满了心口的时候。
可是这都不要紧。
因为辛馍不会发现。
明明都已经长大了，辛馍却还是和小时候一般，乖得不得了，轻易就被哄得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说起别的事情来。
这并非是因为辛馍记不住事，或是不放在心上，而是因为小龙心思通透，只要不是有可能让沈青衡不高兴的事情，他都不怎么在意。
纯真烂漫，全心信任，俨然并没有被漫长的岁月所挪移和消磨。
或许这便是沈青衡的苦心孤诣，求而有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