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咕。”
收敛羽翼,一只灰白身影准确地落在湖心亭中的方桌上。
身着玄色衣袍的那人半抬眸子瞥了眼,进而不动声色地移回棋局,熟若无睹。
等男人收回视线,信鸽被吓到滞在半空的爪子才悄然放下。
走近两步,小信鸽歪了歪脑袋,似乎在确认安坐在它眼前的两个人是不是活的,这下它震了震翅,弄出了大声音:“咕咕咕!”
两人无动于衷。
咕?
小信鸽见多了场面,偏不信邪。
灰色的小脑袋活动几下,凑上棋局,一副评头论足的模样,十分可爱。
“噗。”棋子逐渐落桌,发出清脆声响,“我不行了,小家伙真的看得懂棋局呀。”
说着,安以墨伸出手,轻柔地捞起飞落在桌边的信鸽移到自己面前,边取下信,边含笑嘀咕着:“之前游行涯说你们可没少围观他下棋,今天都知道来这里找人了……知不知道成精违法,要被抓走的。”
信鸽当然听不懂安以墨的打趣,任由好看的人类对他为所欲为不反抗。
跨物种听不懂,但同为人并且耳力超群的萧醉泊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执黑子的玄衣之人眼下脸都快黑称统一战线了。
摩挲起手掌中的棋子,萧醉泊的烦躁才被安抚好了一些。质问的目光一下又一下地划过坐在对面拆信件的安以墨,试探性的打量变为大大方方的盯,视线炽热且霸道。
这种视线安以墨司空见惯,故意装作视而不见,拆信的动作不急不躁,像是刻意在等待什么。
被折成小条子的信纸展开到最后一步,萧醉泊终于忍不住:“聊那么多无用的事,浪费纸张。”
不爽的心情溢于言表。
安以墨停下动作,忍不住逗人:“谁说是写信告诉我的了?”
萧醉泊摩挲棋子的手一滞,想都不带想:“他来了?”
安以墨:“?”
怎么得出这个答案的?
脑子呢大将军,脑子呢!!
话说出口萧醉泊才发现不对,不想都知道没这个可能,默了一下试图掩盖情绪激动下的说话不过脑:“别人的小事记那么清楚做什么。”
不管见萧柠檬多少次,安以墨都不禁啧声感叹。运筹帷幄如萧醉泊也有这么一天啊!
安以墨是开心了,萧醉泊偏过脸,但光看侧颜就猜测出心情差到大概能再黑三度。
随后,皱皱巴巴的纸张进入了萧醉泊的视野,还差最后一下便能展开的信纸瞬间驱散了烦躁。
萧醉泊顺着白净灵巧小手看去,见少年郎眉眼含笑,看好戏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就将信纸推到他面前哄着:“给你看。”
萧醉泊在这方面毫不含糊,翻开纸张的动作充满了光明正大。
他的少年郎同意给他看的。
信鸽腿上的信筒限制了纸条的大小,游行涯当然不会白费落笔的地方扯日常,安以墨适才嘀咕的是上上上次见司远的时候随意听人提了一嘴,说他游哥家里的鸽子特别喜欢往棋盘上站,腹诽道一家鸽一家精,安以墨深以为然。
萧醉泊一眼浏览完,就见一只小脑袋贴着他凑过来,正是借着他展开信的手跟着瞧了眼信上的内容。
虽然依旧不爽,但主动凑上来的小脑袋的安抚能力级别很高。
京城距徽州所隔上千里路,放到能飞的信鸽身上也不是转眼可达的距离,中途可能发生的意外数不胜数。信鸽活泼跑去别的地方还算好,要是信件落入了有心之人的手里后果不可估量,哪怕是经过加密的信件也非常令人不放心。
因此安以墨和游行涯的传信次数屈指可数,写的也都是重点。萧醉泊心里明白,但不妨碍他心情不爽。
“行动真快啊。”安以墨感慨道。
信上几句话写的是安以墨之前拜托游行涯在安家和游家之间搭一条线,让安家拿下对外货物运输的主导权。
这件事要追溯到萧醉泊提到借收缴的船只发展水路,之后不久萧醉泊派人去收缴的地方看了眼,对船只的数量承载体积有了数。
借可以,但要名头。
萧醉泊和安以墨不可能大摇大摆拿自己的名头平白租用船只,其他方法多不可行,半空水路牵扯到的地方官府和人力物力绝非小可,这边一动,只要上头不是死的就能查得出问题。
要解决得从源头开始,比如直接让上头的人征调船只,目的就更简单了——赚钱。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太子私库摸出来的□□和商行的爆炸间隔太短,不能说二者毫无关联,所以那次事件后,萧明德堂堂正正借用查案的名头把京城商行的账翻了个底朝天,大家开的店铺提前收到了暗示拿出去假账,而不少没有人脉钱财的小商小铺被抓个了正着。
皇帝要查,自然要有结果,有问题的店铺账簿被各怀鬼胎的上级层层递进最终传到了萧明德手中。
对于看惯国库天文数字般的支出,小商小铺的数额简直九牛一毛,真正让萧明德动心的是盈利,几乎是投入资金的几倍不止!
揪到小尾巴,顺藤摸瓜到盈利方式便是轻而易举。
利用水路对外销售。
还是那句话,谁能跟钱过不去?
萧明德是这么想,底下的人亦然。一项顶着皇家名头的大工程,妥妥的金山银山啊,谁都觉得可以从中捞点利。
想法一经提出,大臣们应得一个比一个快,将好处说得头头是道,把想出办法的萧明德夸到了天上去,按照章程要拖上个把月的决议以恐怕的速度立下拍板成了。安以墨得知消息后也吓了一跳,他都做好几个月之后再慢慢商量的准备了!
好在游行涯可没闲着,收到信不久他便推测出安以墨打的什么主意,在提案提出前游行涯不经意传出过好几次消息到游家人的耳朵里。
给商贾之家的人送情报可比让皇帝明白利益简单多了,商贾家里的人闻着味儿就能追到钱坑里去,剩下的都用不着游行涯插手。
游家在商贾之中摸得着领头羊的位置,家业大人脉广手段强,别看一家人能互相算计,对外却是和和睦睦,且与到处投资钻空子的商贾家不同,游家以稳定为主,也是没有参与皇子夺权纷争的主要原因。
站队哪里有赚钱重要!
一个不小心站错了逃不过抄家,可赚钱就不一样了。
谁跟钱过不去啊!安安心心赚钱不好吗!
并且游家本身就有自家的商船和船队,行队经验丰富,与初生牛犊的皇家相比有天然优势,有力争合作的底气在。商家虽不入流,可没人想因为面子平白损失钱财,再说,不让人知道就行了。
游家不担心自己踏不上这条船,忧心的实为皇家商队的负责人,碰上和皇子管不清楚关系的大臣可就麻烦了。
综上,处于大中立地位的安家便成了游家的最佳选项。
游家的人脉手段不必宫里的人少,在摸清安家在几派皇子手下都有人时更加确定了合作的念头。安家的两个儿子掀不起风浪,所以安家四处捣糨糊的老好人形象说白了就是稳中求胜,与游家一拍即合。
事实如安以墨预料的一模一样,游家家主在私下见过安怀城后默默达成了协议。两家合作试图让这份新职落在安怀城头上,安怀城再暗中叫游家的人帮忙,一举两得。
……当然了,最大的坐收渔利的非安以墨和萧醉泊一派莫属。整件事都是由他们搅动风云弄起来的,船上再挤,也不会把引领方向的桅杆给挤下船。
看完汇报的安以墨心满意足地为游行涯点了个赞,不愧是大佬,行动力完成度全满分。
“咕咕咕!”完成任务的信鸽没飞走,鸽精在两人看完信后抓住空隙扇了扇翅膀,像在催促什么。
安以墨没忍住摸了把鸽头,随后教人带着大灰去喂食修养。也不知道游行涯怎么养的鸽子,给它准备好花生小麦绿豆的丰盛践行宴,吃饱喝足才会飞走,少一样都会留在这边,继续自己送信的使命。
“养鸽子挺不容易的吧。”安以墨一点不见外地从萧醉泊的怀中掏出一支火折子,跋山涉水的纸条在熊熊焰火燃为灰烬,没留下一点线索。
萧醉泊默视随风飞扬的灰烬,不以为意地一哼:“这有什么。”
得,还在酸。
唉……自己选的男朋友只能自己哄。
也为了未来情报大佬的身体康健,安以墨把话题的中心转到求关注的萧醉泊身上,随后还真发现了一个他好奇的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你一个常年驻守边关的人怎么到处都有府邸。”
回想走来的一路,大部分落脚一个晚上就走的时间住的上好客房,但江州时的姜府,江陵时住魏府,当下住的这座府邸大大咧咧写上了安府,要不是府里的人永远是跟着自己的大部队没有一个外人,安以墨都要怀疑萧醉泊提前征房赶人了。
谈到财产问题,萧醉泊正经了些:“之前两套是我名下的私人财产。”
安以墨听出了言下之意:“那这套?”
“公款买的。”
公款?
听萧醉泊解释后安以墨才知道,所谓的公款当真是字面意思,萧醉泊正大光明向萧明德申请的,批点钱下来买个房给他心爱的王妃住。萧明德看到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了好一会儿。
萧醉泊宠夫人的故事没少传到萧明德耳朵里,曾经因过于离谱导致萧明德有那么一段时间看到霍南陌的脸就嘴角抽抽,在他汇报之前就提前下令把萧醉泊和安以墨同时出现的私事吞下去憋着,坚决不想再听,也不想承认这么个栽倒在情爱里的凶神恶煞的活阎王是他千防万防的人。
买个房子就把自己的位置随随便便暴露出来了,不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就是一路大笔开销真的没钱了。萧明德掂量了下其他两个儿子的产业和孑然一身的萧醉泊……花钱买平安,挺好的。
有这么层关系在,导致萧醉泊买好房,愉快地在第三套地契房契上写好安以墨的名字后,手里还剩下来不少上边送下来的公款,其美名曰“知道萧醉泊会照顾家庭的欣慰”。
萧醉泊拿了钱倒也没忘对这个名头嗤之以鼻,安以墨听闻之后则是赋予了一个新名号:“大冤种”。
安以墨想到了所有谋划夺权的不易,万万没想到能有拿着公款造反。
衣食住行被这次批下来的款报销了,江州的兵朝廷养着,谋利的船只上头派人看好维护着……嗯,已经等不及想看看知道真相后的萧明德会有什么反应了。
安以墨快乐的小表情被萧醉泊尽收眼底,意外之财的惊喜特别有效。
下一次……
萧醉泊盘算起来。
就快到八月十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