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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王爷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不理我,不过倒是给我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养伤,等我伤好得差不多了想跟他告个别,结果那天我在军营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上阵去了,我呢就在军营里等他回来。”
回忆着说到这里,顾简明显来气了:“还好我念着情多等了几天!你是不知道,那时候王爷刚领人打了胜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传闻回来后就再没见到过人!我还是怕我师父在山上等急了,晚上悄悄溜进营帐里找他才发现,他刚回来就被狗屁主将拖去打了三十军棍!”
熟悉又陌生的名词震得安以墨脑海一片空白。
“军…军棍?”
“是啊!应该是主将找了他的亲信偷偷压下去打的,王爷不说,也不让任何人找他,根本没人知道!”
顾简想起来就差点气急攻心,拿着扇药罐的扇子疯狂给自己扇风降火。“我发现的时候他趴在床上正发着烧,急得要命本来想喊人,结果萧醉泊跟疯的一样眨眼就拿着剑抵我脖子上,威胁说再说半个字就别想活命了!”
“咳,那什么我心情有点激动,不是故意喊他全名的啊……”
心正在痛的安以墨被顾简一打岔,不明所以。
顾简没自讨苦吃的兴趣,见安以墨没在意赶紧继续说下去。
之后的日子顾简便住在青年为他安排的营帐里养伤,青年再没来过,但一日两餐都会派兵士来送吃食,一来二去地,顾简和常来的几位打好了关系,这才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救下他的青年乃是大将军萧醉泊。他默默将名字记在心理,几日见不到的委屈和担忧一扫而尽。
也是嘛,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折在战场上。
将军、将军,怪不得!
脚踝的扭伤恢复得说快也快,伤好得差不多顾简正准备和萧醉泊告个别再走,打听了一下猜测被告知萧醉泊此刻不在营中。
好不容易等待整日,到有军士通报萧醉泊回营时,他兴冲冲地去到萧醉泊的营帐找人,守着营帐魏叔知道顾简的事,没拦下人,而是告诉他萧醉泊被主将叫去,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他等啊等,等到繁星密布,想着再怎么找也该回营休息了吧,摸着路再次跑到了萧醉泊的营帐外。
如果换了熟知军中事宜的其他人,必会奇怪堂堂将军营帐为何无人把守,但顾简偏偏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只觉得是天助他也,偷溜着钻进了帐内。
阴沉的压抑气氛、弥漫着的血腥煞气霎时间扑面而来,压得顾简透不过气来。偌大的营帐内未着一盏灯,阴郁、绝望滋生在无边尽的黑暗中。
空气浑浊得隔着六尺都刺激着顾简的鼻腔,激起反胃干呕的自卫系统。他不过是进来一会儿反应就严重成这样,顾简不确定萧醉泊到底是什么情况,犹豫再三,壮起胆子学着兵士们的称呼小小喊了声:“将军?”
试探着,顾简小心翼翼地循着月光透进来的微弱光亮摸到床边,隐隐约约看到萧醉泊趴着身子,头埋在交叠的臂肘里,呼吸微乎其微,气若游丝。
或许是为人医者的直觉,神经止不住突突地跳,警告顾简排除安然入睡的选项。尚未涉世几日的顾简忙不迭跑过去试图为人把脉查探,可人还没靠近几步,脖颈间再度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凉。
萧醉泊逆着浅薄的月光立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手中长剑微不可见地发颤,似乎是看清来人,才没有放任肆虐的杀意。一个深呼吸稳住声线,用着暗哑的声音威胁道:“滚。”
如果这一幕出现在顾简与萧醉泊相遇的那日,顾简绝对扭头就跑,有多远滚多远。然而军营里小半个月的见闻无一不在告诉他,萧醉泊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可能是有不得已,也可能是有恩于他。
回过神来得到顾简抽了下鼻子,分辨出空气中弥漫着的草药气味,想到平日里兵士间对萧醉泊的敬佩仰慕,登时怒火中烧:“谁敢把你打成这样啊!!你放心,我绝不告诉其他人!讳疾忌医可不行,让我看看吧,我可是未来神医,治伤这种小事不在话下。”
鸿渊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恐惧、求饶,不堪入目的画面见过太多太多,被其审判推聋作哑的,顾简倒是第一人。
萧醉泊的呼吸逐渐粗重,生疏又熟练地收回佩剑,趁环境黯然,他阖上双眸,再睁开时短暂地恢复清明。
“如果还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闭上嘴赶紧滚。”
恩将仇报,大逆不道,顾简担不起这天大的罪名,瞧着萧醉泊能动有劲儿,便当问题不大。
夹裹挟寒意的晚风吹拂,把顾简吹醒了,一拍脑袋,赶忙去找熟悉的兵士兄弟要了几味缺失的药草,管理药材的弟兄知道顾简懂些医术,顶多研究些新药方出不了事,大手一挥给拨了过去。
借用完药具器材,顾简回去将制好的独家秘方塞进小罐子,收拾好包裹物品,却是想起到萧醉泊的营帐里走了一遭也没告别,斟酌不定之下一路晃悠到了门口。
有句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就去一下下,放好药罐告个别就走!
心一横,眼一闭,脖子一伸的事情,多大点事。
悄悄掀开帐帘,没等顾简眼疾手快放下药罐就跑路,不受控制地视线就偏偏要作死,心虚地去找萧醉泊的方位,这一看便出了事。
“!”
顾简呼吸一滞,揣着瓶瓶罐罐撒腿跑到床边,看着俯在旁侧的萧醉泊,手足无措地将人搭上肩,小心翼翼地扶上|床。
若是燃上灯,不难发现萧醉泊惨白的面色和额角暴起的青筋。
顾简正想说些什么,杀气腾腾的视线先一步滞在头顶,无一言半句,却能明显知道萧醉泊想说什么。
“行、行,我不动你。”
大逆不道的锅他背不起,顾简将自己身上带的所有药瓶罗列成一排放在萧醉泊伸手可得的地方,“我本来是想等你回来告个别…你少用那些土房子,我这些药都是独门秘方,杂是杂了点,但都很管用的!”
顾简想着萧醉泊既是将军,自然不可能没人管,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并没有把握应对一切病症伤残,暗下决心,顾简抓住空荡荡的包裹:“我走啦,你好好养伤。等下一次再见的时候我一定带着神医的名号回来!”
不然怎么说往事不堪回首呢,顾简想在想想感觉自己踏出去的每一步都在鬼门关门来回路过。安以墨想问的初见后续讲到这里都偏离正题到八百里开外了,估摸着安以墨也不怎么想听,单纯是不好意思打断自己提出的话题。
顾简动手闪了闪煎着药的火,瞧着差不多能灭了正好结束打发时间的聊天,却莫名感到一股冷飕飕的风。
求生欲告诉他应该继续讲下去。
收回顿在空中的手,顾简留意着安以墨的反应,试探性道:“然后……”
安以墨幽幽看过来。
顾简倒吸口气,好的他懂了!
“然后我想着跑都要跑了,最后找了一次死,把这事儿告诉魏叔了!”
冷风不吹了,顾简安心地倒出药,“我都走出军营有段距离了,仔细想想是真担心他没死在战场上反而莫名其妙死在狗屁主将的报复上面,拼着脑袋不要回去跟魏叔说了这事。不过后来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这事没传开就证明魏叔帮忙遮掩下来了吧。”
事实与顾简所料的不差。
魏武得了消息立马惶恐地往萧醉泊那里跑,好劝歹劝说动了萧醉泊放弃死撑,帮忙处理好之后是整夜守在床边,睡意全无。思维向来不怎么灵活的魏武愣是在整晚的千锤百炼中编出一套说辞,想到了所有应付旁人的细节理由。
第二天等萧醉泊醒过来听完觉得可行,便小心又大胆地出去遮掩,拿追击受伤需要静养搪塞过所有需要萧醉泊出面的场合,碰到心怀不轨的扛起刀死守在外,愣有一副你敢踏进来一步,老子砍下你个听不懂人话的头当球踢。
胡闹也糊弄,却是安安稳稳遮掩到萧醉泊恢复如常,也是造成魏武拥有操心的老父亲心态的契机。
安以墨后来找到机会问过魏武这件事,萧醉泊记不得,但魏武不会忘记,他说王爷之所以没有将事情闹大,最大的原因的确是他自愿领罚。
当时的主将扣上的名头是不遵军命,但追击回城时复盘的萧醉泊却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点。
穷寇勿追。
外寇败退屠杀村镇百姓,难说其中是否有一份缘由是因为他最初赶尽杀绝的态度。
全卒为上,破卒次之[1],论兵法谋略,这一战是他落败。既是落败,自当领罚。对自己够狠,才记得住为何如此,记得下不为例。
过去的萧醉泊永远在为自己做加减法,领了一罚,省了多少烦心事,又足够留下教训,空出来的时间更是将兵法详细复阅过一番,彻头彻尾记下所有道理。
诸如此类的事件多如牛毛,所以萧醉泊才说记不清了。于他而言,只要记住领悟出来的鑫感悟便够了,省得记得过程,待日后不自觉间会重蹈覆辙。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对了,我取药回来的时候听到街上百姓们说要驱邪。”顾简好奇,便随口一提,“快到七夕了我知道,只是驱邪镇魔是个什么习俗啊?这里特有的吗?”
顾简的疑问一下子将安以墨从心疼中拉出来,丢入另一个深渊。
安以墨没回答,顾简想了想也对,安以墨不是本地人不知情也正常,随之改口道:“嘿嘿你也不知道啊,等抽空我去问问其他人再回来告诉……王、王爷?来得正好,药也刚好。”
“嗯,有劳。”萧醉泊破天荒地回应顾简的催促,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一旁愣怔的安以墨,“你出来很久了。”
反应过来萧醉泊后半句话实在解释自己到庖厨来的原因,顾简不愿做打扰鸳鸯的第三者,嘱咐萧醉泊尽早把药喝了便忙不迭离开,准备出去抓个人问问地方风俗。
没有理会顾简的去向,萧醉泊瞥了眼放在灶台边上的药,再看看安以墨:“陪我喝药。”
安以墨骤然失笑。
不过近两天正值萧醉泊入魇概率的最高值,安以墨便也多多包容下萧醉泊一点点毁人设的小性子,至于在恰到好处的时间突然出现的原因,安以墨选择心照不宣。
七夕驱邪镇魔的历史他知道。
因为七月初七那天……
是萧醉泊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