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楼,安以墨借由爬楼梯的间隙快速略过遍这层情景,人满为患,与底层无异。
这一爬,便一直爬到了最高层。
到目的地后脚都在发颤的安以墨:“……”
他为什么需要雅间。
人多热闹不好吗。
“这边,客观您请坐。”
算了,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顺着小二指的方向,安以墨走进一间看起来便是最为上等的雅间。经过的每层楼安以墨都有观察,越往上走,从装饰到服侍人员都有不同。
三楼起人数骤减,四楼连带服侍人员,几乎都是女子。
而五层便不再是开房式的大堂,间间门扉将楼层分隔成数个独立空间,走廊除小二外无人走动,想来是为大身份和特殊人群所供。
而六层,已经无法称为是酒楼了。
绿植盆栽,纱帘坠饰,甚至有丝丝幽静的熏香气味萦绕。屏风书案,室内宽阔到恨不得加上床榻供贵客休歇。
领安以墨进门的小二没有着急寻问所点菜系,站在一旁像是等待什么。
觉察到意图的安以墨扬起轻笑,先前的拘束被笑容带来的游刃有余替代,反客为主,自由在室内信步闲逛。
举手投足间的恣意恰到好处,摸摸圆桌,又擦擦窗沿,像极上级领导视察卫生情况。
没有一句评价,表情自始至终不曾改变,让人摸不清来意,只是耐心极好地等待着酒楼方的下一步行动。
或许是三人无言的尴尬氛围增加了空气中弥漫的沉重感,唯一自由的安以墨走到窗边,推开摸不见一丝灰尘的窗子。
进阵阵热潮偷溜进房,吹散无声的压迫。
六层的高度可俯瞰一切,走到窗沿边放眼望去,大半的长安城一览无遗。湛蓝天际万里无云,难怪日光刺眼。
蜿蜒岔路兜兜转转汇聚到各自主干道,连结起广阔的京城。先前经过街道的来往人员全部进行大型洗牌,迎来新一批血液,如此反复,往来不息。
哪怕细微的一点点变化、苗头,逃不过身在高处的安以墨的眼睛。
原来萧醉泊喜欢来酒楼的原因是这样。
俯瞰一切,万物变化尽在掌控。
除此之外,还有——
和谐安逸、有条不紊,是他心中所求的海晏河清的小小缩影。
尽管只是表面。
但安以墨真真切切能够感同身受扑面而来的信息。
或许这个朝代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或许,还值得他尽力挽回。
脚步声匆匆,身着深色长袍的中年男人整理好呼吸推门而入,挥手招呼领路的跑堂伙计下楼,全权接手处理后续事宜。
门被带上,还以无人打扰的谈话空间。
久久没听见对方的搭话,安以墨整理完思绪,笑着转身。
来人目测不过四十,穿戴整齐,也正好看向他。看得出毕恭毕敬,却无法忽视属于一方领导者的感觉。
安以墨凭栏远眺时还能找借口说不愿打搅,眼下目光相对,即使未摸清来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礼不可废。
躲不过去,中年男人作揖道:“这位公——”
开口就听得出是老油条。
初次来访直接把他请上最高VVIP席,老板都亲自上阵了竟然在这装不熟。
安以墨懒得同人虚与委蛇,直截了当截断老板话语中的遮掩:“老板认得我?”
话是问句,但语气中只听得出十足十的肯定。
中年男人不由愣怔,尴尬一笑,随即改口:“拜见王妃。”
安以墨侧身避开全礼,煞有其事地缓步走到房间中央放置的椅凳坐下,故意将主动权放在自己手中。
老板对他态度犹豫的理由无非两点。
一,知晓他名义上是萧醉泊的王妃,无论如何都天然属于萧醉泊阵营,是同一线。
如今尽管传言版本多样,沸沸扬扬,他安以墨切切实实站在这里,作为效忠萧醉泊的下属,没有理由对他不敬。
二,也是直接导致他们对外立场模糊的主要原因:传过信,有过暗示,然而萧醉泊没有任何明确的表态。
安以墨眯起眼睛,大致能够推断出萧醉泊的用意。
首先确定的大前提有一点,萧醉泊自始至终没有启用酒楼势力的打算。
这样一来,故意让上官朔向他透露出据点的意图很好猜,且直接又大胆。
真行。
试探手法层出不穷。
萧醉泊的试探放在明面,安以墨笑笑,扔出话头:“店家怎么称呼。”
中年男子抹了把不存在的汗,心底惊讶于安以墨一下猜准他的身份,而后解脱一般回以笑意,答道:“在下方行。”
“方老板。”安以墨郑重称呼,“我上来一路瞧着酒楼人气甚高,家大业大,想来经营至今十分不易。”
方行一时摸不准意思,连声自谦道:“哪里哪里。”
“自然是不容易的。”安以墨意味深长重复并加以肯定,面上的笑忽地和话语一样点到为止,迅速被严肃取而代之,“老板是生意人,平时酒楼里来往旅客数不胜数,难保听不得一些快人快语,奇闻异事。”
话说到这里,方行讨好的笑容顿时僵住,全身紧绷,一双聚精会神的双眼满是惊恐,看向不过才加冠的少年好似见到鬼怪。
安以墨才不管方行在震惊萧醉泊竟然会把消息漏泄于他,还是惊讶他为何会如此大胆直言不讳,顾自继续道:“不过听到什么不重要,只要不出去乱说,天大的事也能神不知鬼不觉过去。倘若不小心说漏了嘴……”
大家都是聪明人,后面的话用不着说满。
要说方行起初只是三分不信,眼下便是八分怀疑。
酒楼建起来将近整十年,其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在京城呆得越久,听得越多,消息越灵通,他们便越是心甘情愿,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成为萧醉泊翻身的利刃。
不久前,他们的确往安王府送去过一些小消失,均是石沉大海,一点回信也无。
没有回应也是最好的回应,他们商讨过,大致猜得出王爷的按兵不动,便日复一日尽职尽责继续自己的岗位。
然而,突然冒出来所谓的王妃告诉他们明确的否定消息,而且听着不是暂时,是拒绝。
他们的消息绝对安全送到贴身护卫,以确保上报给王爷,不可能有泄露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形迹可疑的王妃那里。
唯一的可能性只有王爷亲自告知。
其中缘由方行不得而知,但纵然有大不敬之嫌,他仍旧一咬牙问出心中唯一存在的可能性:“敢问这可是王爷——”
“我此次来只是听说王爷中意你家的料理,顺路出府替他带回去而已。”安以墨没有直接回答,迟来地道出来意。
萧醉泊透露给他把柄是为测试他得知后的行为,甚至不需要安以墨猜到他的想法,给出什么答案都好,只为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很疯,但很有效。
毕竟除掉他不是难事,哪怕暴露,所谓的把柄也毫无根据,而且安以墨与绝对信心,萧醉泊可以在他不二想法的实施前,把他的存在擦干抹净。
是测试,然而对于坦荡的安以墨而言亦是机会。
表达他的无害——尽管安以墨真的很讨厌需要证明。
所以安以墨可以做任何事,威胁、表态、利用,但不能僭越用萧醉泊的名义。
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否则连蒙带猜的混子都能旁敲侧击出真正意图。安以墨的回答让方行左右为难,等不到下文,他只好先按照安以墨说得优先程度去做,急忙派人点上之前的菜品,再把小纸条一齐放进……
方行想得到的,安以墨也想得到。
经由一番观察,安以墨确定酒楼和萧醉泊间产生过联系且没有下文的猜测,似若刚刚想起般大胆追加补充。
毫无心虚的双眸低垂,言辞恳切,年轻力壮的身体好似拥有超乎感同身受:“都是有家室的人,好好过日子,活着才不容易。”
俨然一副过来人亲身体验后的谆谆劝慰。安以墨不自知有感而发带给他人的颠覆,睫羽下映出一片阴影遮掩神色,清澈的黑眸变得深邃,许多沉浮的过往挥之不去,批着阴暗的恶意外衣意图将人拉入无尽深渊。
方行怀揣疑问怪异眼神落到安以墨身上,不过转眼,少年眼中回归清明,恢复以往易于接近的友善一面,沉重的气氛很快随着主导者的发话打破:“准备好直接送去王府吧。”
方便方行和萧醉泊直接交流表态,方便他安以墨摆脱嫌疑,方便……
他提前回去躺好好歇会儿。
心力交瘁。
日落西山,回到王府的安以墨径直朝他原先独自住的院落而去。
不仅是他暂时不太想面对造成他心力交瘁的根源萧醉泊,更是留给回府后便消失不见的七二向萧醉泊汇报消息的时间。
安以墨深情厌厌,躺倒在仅剩一层薄垫的床上,没有铺垫的床板硬得实诚,硌着他哪儿哪儿不舒服。
可体力耗尽心神疲惫,他是半点都不想动了。
摆烂摊好,脑中却非常实诚地一刻没得闲。
一日所经历的件件被罗列出来,估算进度和结果后放入原先的计划当中。
亲眼见证太多恶意,但为数不多的好事依旧让人心中一暖,尤其是和游行涯的偶遇甚至是意外之外的巨大惊喜。
原文中对于游行涯的描述零星难寻,第一次提及介绍后再见时,游行涯已然在武林中名声大振,并且在恒国意图招安用以对付萧醉泊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恒国岌岌可危,但于一般人而言,把软弱无能的皇帝换成疯子的利益有损无增,风险只会更大。
即便如此,游行涯包括于他亲近之人都对所谓招安嗤之以鼻,对恒国不闻不问。
安以墨对此抱有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他总感觉游行涯一波人的漠视不只是冷眼旁观,反而是背地里以不行动为行动的默默支持。
那个时候的萧醉泊破碎到七八成,的确再经不起任何外部的打击,也不可能接受陌生人投诚的忠心。
不施压,已经是很大的帮助。
这个想法没有根据,非常大胆。
但绝对不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