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修)

  “啪。”

  一盏盏亮到刺眼的灯光应声大开。

  手术台上,安以墨下意识闭上双眼,最后一点意识随着医护们忽近忽远的交谈声消失殆尽。

  不知过去多久,安以墨只觉得视野所及一片漆黑,身处的一方天地寂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忽地,清新的泥土气息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打破绝对的静。

  迷迷蒙蒙间,雨声渐止。

  京都连续下了整整三日的雨停了。

  势如炮弹的雨狠狠砸进早已没过河道的水面,浩浩荡荡冲入大街小巷,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踪迹。冲刷去漫天血腥,好像这样便能将堆成尸山的战争从众人心中抹消。

  同时冲刷干净的还有恒国原先喜庆的摆宴气氛。

  如果在说神道二十一年,邻近最后未诚服的国家开城门投降,由此结束十年的外患之争能够被载入历史,那么这场三日才止的“天神发威”,定会作为一场场秋后算账用来批判的神兵利器。

  直道晦气的不仅仅是被积水波及,家财损失,又无法外出摆摊,谋生打工的平民百姓,还有官僚乃至皇室。

  京都东城的某座府邸内。

  负责涣洗的女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手上晾晒衣物,嘴上也没停。

  “这雨可算停了。天天湿乎乎的,难受死了。”

  “我看啊,说不定还要去感谢那个疯子今天没再杀人呢。”

  “嘘!哎呀晦气死了,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一个将军说疯就疯了。”

  “八成啊,是杀的人太多遭报应。”

  飕飕冷风逐渐吹回意识,安以墨听到几道交谈的女声。

  将军?

  ……到底谁疯了。

  哪里来的将军,大清早亡了。

  西侧屋内,躺在床榻上的安以墨身着云水色的衣衫,眉头紧簇。

  沉重的眼皮跟安以墨作对,怎么都睁不开。久违听到人声,安以墨好奇新作祟想着多听几句,可天不遂人愿,这么几句话后,也不知女子们说到了什么,纷纷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小,走远了。

  “哐当——”

  窗子被风吹动,重重地砸出声,也连带着把安以墨给震醒了。

  雨天的清新散去,残留的唯有潮湿腐朽的难闻气味。

  医院的除湿有这么糟糕吗?

  安以墨这么想着,然而在睁开眼看到满目古色古香时大脑一片空白。

  他是谁,他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安以墨呆滞着艰难坐起身,抬手敲了敲梆硬的床板。

  真实的,手还有点痛。

  从吐槽找回思维功能,安以墨环视起四周。

  整个屋子不见光,阴沉沉的,但好歹木质桌椅、柜子屏风齐全,跟电视剧里简直大差不差。

  安以墨抬手,一身长袍被压出痕印,结合适才听到的将军词眼和正健健康康活着的他的身体,不难的出结论。

  大概是穿越了,安以墨平静地想。

  能得出这个结论不完全是天马行空的臆想。早在上手术台之前,安以墨便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手术的结果。

  现在看来,他当初的感觉非常正确,不过只存在于小说中的穿越能发生在他身上太过出乎意料。

  住院时为打发时间,安以墨没少看奇奇怪怪的小说。现在机会落到自己身上,安以墨非常感谢自己还算可以的大脑,只要是看过的书,他有信心想起来大差不差的内容。

  按照穿书国际惯例,应该会在他读过的几本书里选吧?

  不过既然穿越都不在话下,那么不遵循正常规则也不是不可能。

  为印证自己的猜想,安以墨拍顺云水色的衣袍,确认衣着得体,决意出门逛一圈。

  刚推开门,扎眼的红来得猝不及防。

  大红色的缎带被雨水浸湿成酒红色,应当是早早准备的装饰,不想遭连日的暴雨击打,喜庆的红绸大半都散落了在地上,浸泡在未干透的地面积水中。小一部分残存挂在门扉杆栏上的,也是歪的歪斜的斜。

  好端端的大喜气氛被糟蹋得到处颓废破败。

  与整个院子格格不入的花红衣衫晾在唯一晒得到日光的一角,很明显,适才那群女婢对着满地凋零熟视无睹。

  见状,安以墨平静的心率被吓得凹下去一个小坑,扯扯嘴角,预感不妙。

  同名同姓,不受重视的富家少爷,大婚前诅咒般的暴雨。

  八九不离十,安以墨来到的是一本处处受压迫的将军逆天改命的爽文。

  正确来说,这本书的分类在谋权,但主笔的重点放在男主萧醉泊夺权过程中的暴戾上,导致大部分展示出来的都是带着杀□□号看不顺眼就手起刀落,令人神清气爽的事迹,因此安以墨痛痛快快地将其归类为爽文范畴。

  而他的身份应当就是被皇帝一拍大腿赐婚给男主萧醉泊的,那位根本没活过大婚当日的安家二子。

  掐指一算,原文中的大婚在暴雨过后的第二天。

  很好。

  是明天!

  安以墨的心情有些微妙。

  好消息:你活了。

  坏消息:你明天又要死了。

  安以墨不淡定了。

  上辈子他赌过高达5%手术成功率的赌局,看如今甚至达成穿越的情况,结果怕是输得一败涂地。

  这辈子给他重活一世的机会,安以墨便绝不会心甘情愿再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更何况……

  这是萧醉泊在的世界。

  摸索着方向在府里绕了好几个来回,安以墨艰难找到了府门的方向。期间撞上过不少女婢男仆,各个像是习惯看傻子般对他怪异的行径丝毫不起疑,以或者只是乐得当成乐子——毕竟原主的安以墨,在全文里的的确确就是个废物儿子。

  五谷不分,斗字不识,排行老二,上下不接。也亏得安家不缺儿子,这才多一个人个不多,把安以墨拉扯到了立冠成年。

  就是嫌太过丢脸,若不是必要,安家人根本不想让安以墨出去丢人现眼。好不容易出去一次也是遮遮掩掩,生怕被人瞧见。

  无他,单纯是怕好端端一个儿子,被人抢去了当媳妇。

  安以墨明明是位男子,却干爽白净,眉眼弯弯天然含笑,看上去便是忠厚乖巧的模样。若是位女子,上门提亲的怕是该要排到城门外。

  恒国虽没有明令禁止男子间通婚,可这事确是实打实的上不了台面,背地里懂得都懂,一旦拿到明面上来就少不了成为邻里间茶余饭后的笑柄。

  萧醉泊便是如此。

  皇帝认认真真挑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大手一挥,一纸婚书,把安家的废物儿子——也就是安以墨,下嫁给萧醉泊。

  堂堂三皇子,威名满扬的大将军,竟也是好这口上不了台面的。

  一声叹息吹走犹豫,安以墨的眼神闪烁露出坚定。

  还有时间足够他做些什么。

  —

  长安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沿街的摊铺接连声长龙,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热热闹闹的气氛依旧,丝毫看不出几个月前,恒国还处在被险些被胡人马踏京都的危亡线上。

  周围人三俩结伴有说有笑,独行于人流中的安以墨想到这里,眸子忽地暗下去,本就因容貌引得他人一步三回头的他更加特殊了。

  别有目的的视线对安以墨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上辈子的他长了副讨喜的乖巧模样,直到他住院,来往人员的视线里占最多数量的是怜悯。年纪轻轻长得也不赖,头脑不错性格也好,怎的会患上罕见要命的病症。

  他不喜欢被可怜,也不喜欢没有尝试前的悲观认定,无法改变他人,安以墨只能强迫自己不去过多留意。

  因此安以墨并不关心目光增多的原因,满心只有收集情报。

  古代的通讯不便,掌握情报的人才有谈判和运筹的底气。

  循着原文中写的方位,安以墨找到了位于长安最大的茶楼。茶楼里每日过往的人员的数量巨大,邀上三五好友谈天论地,游方过客带来的天南地北的消息,正如众所周知的一样,是个绝佳把握朝廷现状的好地方。

  安以墨刚迈进门,茶汤的清香气伴随果脯小食的诱人气味扑面而来。眼力见好的小二瞧见这边,不说茶楼欢迎各阶层人进楼,光是安以墨讨喜的长相,小二友善的态度加倍,即刻扬着笑迎上来。

  “公子寻友还是听书?”

  茶楼底层被席位分作两波,靠左侧的位置零散,清客们多半是慕名而来品杯茶水,另一侧则是搭了讲台,众人里外三层围着落座正中间的说书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还真是他运气好,说书人可不常在。

  安以墨温声道:“听书。”

  来听书用不着消费,顾虑到安以墨的样貌举止非普通人家所有,态度勉强打了六折:“那可要委屈公子寻个地方站脚了,这边请。”

  安以墨点头,向右手边走去。

  他来得晚,听说书人的场地内早没了座位,前来旁听八卦异事的多是赋闲之人,少不了有钱有权的公子。

  安以墨学着其他人站到桌椅席外的不起眼得到角落旁,与最近的那桌保持着四五尺的距离。

  “说书的,怎的还不讲,老子都等急了!”

  “就是!”

  一阵催促,坐在台上的说书人赔着笑,又清了清嗓子。

  醒木一拍,惊断了蚊音般的聒噪,场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纷纷转向台上,说书人这才不紧不慢地轻轻推开折扇,悠悠开讲。

  “得各位的捧场,在下身无长技,唯有些不足一提的嘴皮子功夫,给各位当个乐子。今儿个咱们就来说一说眼下最受人瞩目的三殿下。”

  开头的自我贬低将人捧上高抬,抚平等待的烦躁,引出的话题可谓是重磅炸弹,直接扫除所有的不耐烦。

  三十不到的说书人称呼尊敬,但不多。他语气平平,跟说街边哪家人得到风流趣事一般。

  安以墨一愣。

  这的确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但听着语气……怕是没什么好话。

  “天公作怒,接连下了三日的暴雨,铺门紧闭,稻田被淹。哎,那可是苦不堪言。这雨来得奇,大家可知是为何?”

  青年人从亲身经历过的苦难开头,起了头台下议论纷纷,正中说书人的下怀,一顿安抚后接着说。

  “诸位稍安勿躁,在下当时也十分疑惑,便去向家中会相面的老爷子问了句。老爷子望了天,又望着南城的方向深深叹了口气。”

  三日的暴雨怎的又和南城扯上了关系?

  听者心里嘀咕,说书人反而点到为止,话锋一转回到最初的话题:“话说回来,近日三殿下的王府,该是唏嘘得很啊。诸位或许有所不知,有人言说这三日暴雨冲刷去繁华财气,可一同冲去的,还有安王府流成河的血。”

  话不在于说白说透,刻意留出思考的余地让大家跟随暗示自己得到的思考成果会比听人一句话记得更深。而关联前后两件事,同样是人最自然的思维方法。

  在南城能掀起风雨的,可不就是那安王萧醉泊的府邸所在么。

  说书人可谓是懂人心的老手,知晓一味的坏话会引得怀疑,还不忘提起三殿下威风的将军位置。

  据说书人所说,萧醉泊长得五大三粗,眉毛粗大目光狠厉,刀不离手,急眼了便手起刀落,妥妥的杀神转世。

  也正是这么个人,在战场上杀的人多了,砍了不该死的触怒了上天,这才降雨以示警告。

  听到这里,安以墨先前对说书人的期待遭到狠狠的当头棒喝。

  明亮的眸光逐渐黯淡。

  安以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萧醉泊封安王,是赐他当年平定南北,安定天下的崇高之意。

  可放到现在,像是个笑话。

  萧醉泊还未进京,关于他的传闻已然先一步抢占了所有人的耳目。萧醉泊,萧大将军,有疯病,脑子也不怎么好,暴戾恣意,隔三差五便会抓身边人杀了泄愤。

  心情不好杀了人取乐,心情好——那多半也是因为杀了膈应过他的人。

  传闻如此,而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安王府内前前后后进去几十个眼线,当然从没见这些人出来。安王府周围更是血腥煞气围绕,显得阴森透骨。

  吏曹尚书郎得宠的小儿子当街横到他面前,惹得萧醉泊一个不顺心说杀就杀,人家爹哭诉到皇帝那边去,皇帝为维护皇家的面子黑着脸让人去查证,反倒搜出不少吏曹尚书郎的小儿子强抢民女,肆意杀人的铁证。

  尚书郎彻底傻眼,死了个儿子没讨来好处不说,白白惹了一身腥。

  最后皇帝插在中间搅浑水,把过错都揽到萧醉泊的疯病上,这事就算过去了。

  真相被掩盖,想怎么说还不是凭传出去消息的乐意?

  平了战争返京的安王成了带来苦难的罪人。

  知晓全情的安以墨轻咬下唇,天然含有笑意的眉眼向下,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凭什么。

  “他明明是受害人。”

  安以墨无意识地小声反驳,只他一人的不平声被此起彼伏的附议盖过。

  与此同时,落座于靠近角落那桌的公子玩弄折扇吊坠的手一顿。玄衣男子的嘴角噙着笑意,仔细看去又感觉带着股似笑非笑的恐怖。

  一同落座的两个人纷纷别过头不去看他,硬生生扯着嘴角,强逼自己应和着说到高潮的氛围,笑得比哭还难看。

  男子的余光有意无意地循着发出微不可闻的,不同声音的方向而去。

  左右无人听见,隐在人群中的安以墨低下头注意不到其他。

  他越想越心酸,委屈的酸涩不受控涌上喉头:“没有他哪还有现在的安逸。”

  人心惶惶的战争过去不过旬月,对马蹄声的恐惧转眼被抛之脑后。忘了外来势力的可恨,也忘却了不顾自身安危奋斗在前线的人。

  几则流言就能引得百姓忘却一个人的好。

  被守护得好好的人转头就把无形的刀剑刺向保护者的身躯。

  这些人对萧醉泊的看法和原文的描写对上九成九,不需要再话费他宝贵的时间确认势力。

  安以墨深呼吸一口气,暗自咧开嘴角打起精神,佯装无事发生的模样出了门。

  被说书人三两句话醍醐灌顶的人恨不得台上的嘴替再多说几句,方便他们附议来显示自己的识大体,自然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换作有心人,区区四五丈的距离听得清清楚楚不在话下。

  玄衣男子唇角的笑意渐止,追寻着出门的余光收回,抬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悠然晃动:“跟上去。”

  他的声音混杂在群情激奋的茶楼里声若蚊蝇,可轻微的三个字给人的感觉简短干练,低沉有力,同面表上知书达理、翩翩公子的形象全然不同。

  两旁坐着的两个人迅速对视一眼,以稍瘦些的人抢先起身先行一步结束眼神交流。

  起身的人忍不住抢到离席理由的得意,轻松耸耸肩,整个人的身上写着逃离苦海的喜庆。

  他即刻起身,装作认路的模样看看道路南北,进而跟上安以墨离去的方向。

  剩下壮硕的那人满心悔恨不敢表露,悻悻的目光悄悄移到下令的玄衣人身上,跟着人群喊的一声“好”彻底击破了他强壮的心脏武装,赶紧转过头心道救命。

  救救他,快救救他。

  为什么他家王爷听人骂他能听得这么高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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