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二天早上,卢安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副手铐限制了自由,他环视房间,身旁的被窝已经凉透了,狮白银不知所踪,而手铐钥匙明晃晃地躺在不远处的沙发扶手上,在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上。他起身走过去,刚刚触碰到钥匙的瞬间,卧室房门就被推开了。

  “哦!你这么早就醒了,”狮白银端着早餐走进来,搁在床上,“现在才八点,你还可以接着再睡一会儿。”他表现得一点也不惊讶,不动声色地从卢安缇手里拿走钥匙,“或者先吃点儿东西再睡?”

  卢安缇看着狮白银,问:“昨天晚上我们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狮白银摇头:“没有。”

  卢安缇晃了晃手腕,盯着狮白银问:“那这是什么?”

  “手铐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了,是不是变傻了,”狮白银将钥匙揣进兜里,这个东西卢安缇只能看看,不能拿,他说,“我专门为你准备的,本来是条铁链,比这个结实多了,可那是拴狗的,我怎么能让你戴那种东西,太不像话了。”

  卢安缇说:“你不解开,我没法吃东西。”

  “那我喂你。”狮白银坐到床边剥鸡蛋,剥得干净仔细,然后递到卢安缇嘴边,“给你。”

  卢安缇没动,眼神很冷。

  狮白银理解卢安缇心里不舒服,换谁都会有意见的,其实他也不想做到这种程度,但卢安缇曾经教过他,当意见不合的时候就没必要一起行动了,还教过他先下手为强。他只好先把人拷住,再来讲道理,他说:“我会帮你去学校请假,就说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摔断了腿,反正只是一份临时工作,这段时间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卢安缇问:“你不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你真的想断一条腿吗?”狮白银反问。

  在看见卢安缇和毕高纠缠不清的时候,狮白银就打算将卢安缇囚禁起来,为了防止卢安缇到处惹是生非,他甚至连怎么打断卢安缇双腿的方法都琢磨好了,可是这一路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尤其是寡妇的出现,打乱了他最初的计划。

  想到这里,狮白银理直气壮地迎上卢安缇的目光,老实说,他不觉得过分,按照蛋蛋塔的那套弱肉强食的文化传统,他已经非常忍让了,手里的鸡蛋令他联想到蛋蛋塔,他拿着蛋,就像托着一座颇有重量的塔,这画面令他感到滑稽。

  “你到底吃不吃?”狮白银问,难道还要他一边哄着卢安缇,一边示范啊啊啊快点张开嘴巴。

  僵持了几分钟,狮白银投降了,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心软,就是这么爱卢安缇,他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继续讲道理:“我也不是强迫你,愿意给你时间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加入我们,我还是很尊重你的想法。吃一口嘛,绝对是一颗好鸡蛋。”

  卢安缇被气笑了:“你跟谁学的?”

  狮白银谦虚地说:“当然是你教得好。”

  卢安缇问:“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狮白银想了想,不打算纠结这个了,他回归正题:“你每天在外面晃,容易影响我的革命心志,而且我之前在甘蔗园闹出那么大的事,现在就连邻居们都不待见我了,我怕你在学校遭人报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想要什么东西,我全部给你买回来,好吗?”

  卢安缇终于接过了狮白银手里的鸡蛋,又喝了半杯牛奶,然后继续躺回床上了。自从他谋划多年的毁灭「弗赛丽」计划宣布失败以后,他整个人就变得很咸鱼,什么都无所谓。

  狮白银俯身亲了卢安缇一口,又替卢安缇掖好被角,他嘱咐对方,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到院里散散心,晨起的时候他看见先前种的花有了含苞待放之势,相当美丽,但不要给陌生人开门,也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他担心卢安缇会被莫名其妙的人拐跑。

  收拾完家里的一切,狮白银再次踏上他的革命征途。

  在一座废弃工厂的排水池里,正在秘密进行革命组织内部会议,这场会议承上启下,既总结过往,又决定未来。作为团体重要成员,狮白银坐在一根生锈的水管上,虽然他仰头听得十分认真,但会议内容缺乏内核,他思来想去,好像没什么鸟用,废话一大堆,还不如兽兽写的检讨有意思。

  在狮白银走神之际,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对方示意他屁股往水管的另一端挪挪,大家挤着坐坐。

  大部分时候,狮白银都很善解人意,毕竟条件艰苦,大家相互理解一下,然而挪了一次,就还有第二次和第三次,挪得没完没了,水管所承受的重量越来越多。

  各种酸臭气味混合在一起,狮白银强忍着不发作,尽管他的屁股勉强还能挂在水管的边缘,但他的双脚必须撑着地面,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无法集中在本次会议上,而是想立刻离开这个糟心的鬼地方。

  魔术师在评价狮白银的初次任务表现的时候,直言狮白银的素质有待降低,年轻人既然决心干大事,那就要脱掉素质包袱,否则难成大事。

  狮白银为自己的素质辩解,关于这点,他实在想不通,也没法接受。

  魔术师抬手指向狮白银:“不要试图狡辩,我们的人看见你半夜去咖啡店门口清理口香糖,那是你一个革命份子该干的事吗!不是!你要时刻清楚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否则我们的纪律就是一个笑话,我们数十年来的努力全都将沦为泡影!”

  其他人纷纷看向狮白银。

  狮白银沉默,不再多话了。

  会议结束后,魔术师拍着狮白银对的肩膀,说了一些安慰鼓励的话,他表示狮白银还处于成长阶段,需要磨砺,多向内部其他人学习,以狮白银的觉悟,以后迟早会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骨干。

  狮白银心想,原来他现在只是骨干,骨干上面还有受人尊敬的骨干。

  随后,魔术师扔给狮白银一个旅行包,具体要做没什么没有明说,只是让狮白银先去火车站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当着魔术师的面,狮白银拉开旅行包的拉链,里面装的全是一些女人的衣服,化妆品和烟,另外还有一袋刚摘的新鲜橘子。

  狮白银看了魔术师一眼,没有多问,他扛起旅行包就走。

  和狮白银一起执行这项任务的人,是个身材矮小的男孩,年龄看起来不是很大,长着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一路紧跟在狮白银的身后。

  为了不使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凝固,狮白银主动问:“你多大了?”

  男孩说:“十五。”

  “叫什么名字?”

  “繁星。”男孩说的是自己的代号,让银银子这样的甘蔗园名人搬运旅行袋,他内心过意不去,他伸手过去说,“哥,我来帮你拿吧。”

  “没事,你别管我,”狮白银躲开繁星的手,继续往前走,不可以有人和身为哨兵的他比拼体力,繁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这声称呼令他想起了萨诞,他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他还在上学,总是让家里人不省心。”

  “有你这样的大哥,真好啊。”繁星告诉狮白银,自己两年前就辍学了,因为成绩不好,在学校轻如蜉蝣,既得不到老师的关爱,又融入不了同学们的圈子,好在自己遇到了魔术师,魔术师给了他一块涂满了果酱的面包,跟他讲理想,从那以后,他就死心塌地跟着魔术师一起做事了,并且每次任务完成后,他还有钱拿,虽然不多,但比在学校要开心许多,他说,“学习哪有革命重要。”

  狮白银说:“不论做什么事,都需要知识啊。”

  繁星说:“哥,刚才魔术师对你的那些评价,你别放在心上,等你把内部资历混起来了,他就会客客气气地跟你说话了。”

  狮白银不置可否。

  来到火车站,狮白银不可避免想起死在他怀里的那位寡妇,他所做的事,是否可以偿还寡妇的人情。

  直到现在,狮白银才看清火车站的全貌,虽然远离市区,但有三座横跨露天大厅的天桥,天桥上躺着许多乞丐,以五花八门的残疾方式,向过路人乞讨,一个硬币可以得到乞丐的注目礼,十个硬币可以得到乞丐双手合十的感激。

  “哥,我们接下来该干什么?”繁星问。

  狮白银心里也很迷茫,魔术师只让他们来火车站待命,至于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知道,转头看着这个代号繁星的瘦小男孩,他问:“你跟着魔术师这么久,应该清楚他的做事风格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狮白银买了两个糖饼,其中一个给了繁星。

  啃完这个饼,繁星就把狮白银当自己人了,他坦言告诉狮白银,他们游击队的人基本都听魔术师的安排,具体内容无权过问,他们只需要按照魔术师下达的命令去执行就可以了。

  狮白银心想,由魔术师指挥,难怪他妈的十年了都没革命成功,他压下心中的不满,望了一眼天桥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说:“那就先等等吧。”

  由于不知道要在火车站待多久,狮白银在天桥的尽头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在这种时候,他忍不住非常想念卢安缇,卢安缇在干什么呢,他想大概对方还在睡觉,因此就算他连拨了五六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他只好转成语音留言:记得吃饭,懒虫。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特意给卢安缇弄好了午饭,只需要加热一下即可,他希望卢安缇不要太懒。

  狮白银和繁星在火车站附近晃悠,两人从早上游荡到下午。狮白银慢慢丧失耐心,候车室很吵,但天桥却是沉寂的,大部分人经过天桥时,都沉默低头疾走。狮白银更喜欢天桥的环境,他试图在乞丐当中挤一个位置出来。

  乞丐们不愿意,非常生气,原本乞丐门之间是相当紧张的竞争关系,谁知忽然冒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和他们抢生意,他们立刻同仇敌忾,抵御外敌。

  乞丐们让狮白银滚,年纪轻轻,四肢健全,跑天桥装什么乞丐。

  狮白银旅行包一扔,非坐这里不可,他斜靠在旅行包上,一副流氓地痞——跟彭法瑟学的——的做派:“他妈的瞅什么瞅!小心我让你们变成真的残废。”

  乞丐们被狮白银的这番话震慑住了,显然这是个硬柿子,不能捏。

  天桥上又恢复了寂静。

  狮白银从旅行包里拿出两个橘子递给繁星,没有卢安缇在身边,他就不太愿意尝试这种酸甜浓烈的水果。结果繁星不敢吃。狮白银说:“你不饿吗?我不会告诉魔术师。”

  繁星说:“这些橘子我们不能吃。”

  “哪有这么多讲究,橘子不就是给人吃的吗?”狮白银从繁星身上看到了年少无知时的循规蹈矩的自己,繁星不吃,他自然不能强迫,只好把橘子塞回旅行包里。

  隔壁摊位的乞丐瞄见了旅行包里的东西后,立刻与狮白银拉开距离,他跟旁边的乞丐窃窃私语:“喂喂!难怪一脸不善,原来是个专偷女人衣服的大变态。”

  乞丐们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此事就传遍了整个天桥。乞丐们群情激昂,虽然他们为了谋生假装缺胳膊少腿的样子乞讨,但哪个行业是不掺水的,比起某些丧尽天良的企业家,最起码他们保持着最纯粹的职业涵养。众位乞丐决定联合火车站的安保人员,一起将这个偷衣变态绳之以法,他们坚决不允许有这种偷衣败类来破坏他们乞丐队伍的职业道德。

  狮白银说,这是污蔑!

  乞丐们说,虽然他们是乞丐,但他们的道德品质是干净的,因此,他们比偷衣变态要高尚许多。

  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对,繁星选择破釜沉舟:“银银子大哥,我们干脆和他们拼了!”

  狮白银示意繁星后退,不要引起骚动,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乞丐们手握证据,高声宣扬逮住了一个变态,附近围观的旅客越来越多,其中不乏正义勇敢之辈,几分钟后,各路英雄豪杰联手将狮白银制服在地。与此同时,四周响起无比热烈的掌声。

  狮白银寡不敌众,当场被拘了。

  在火车站拘留室里,狮白银和繁星背墙而站,审问他们的人除了铁路公安部门,还有两名乞丐代表,以及门窗外面的诸位男女老少旅客。

  身穿严谨制服的警官问:“这些衣服是你从哪里偷来的?”

  狮白银说:“我自己的。”

  警官打量着狮白银,他从旅行包里拎起其中一件,问:“这是什么?”

  “裙子。”

  警官翻出另一件,又问:“这是什么?”

  “丝袜。”

  “你也知道是这些是丝袜裙子,还说是你自己的?你说啊,你最好继续说清楚点啊,这么多人在场,看你怎么狡辩。”

  “是我自己的东西,”狮白银面无表情,他从受人敬仰的哨兵,沦落到这种地步,全是他自找的,他硬着头皮说,“没有法令能够约束个人的癖好。”

  警官琢磨了一下,这话挺有道理,他们对每位公民的癖好应当给予尊重,仅仅是几件衣服而已,还不算最变态的,不过以他多年阅历经验,他直觉狮白银不是变态,身上没有那种令人发指的变态气质,然而旅行包里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女装,为了公平起见,他建议道:“那你穿给我们瞧瞧呗,只要你穿了,我们就信这堆衣服是你的,只要你肯穿,我们就肯定放你走。”

  狮白银一语不发地盯着桌上的衣服,其实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乞丐说:“警官,这小子明显不愿意穿,说明他就是个变态!我们没抓错人。”

  狮白银勉励自己,保持理智,不能动手打人,一切为了崇高理想,只要为了崇高理想,任何事情都可以忍受,包括众目睽睽之下换上女装。

  狮白银忍气吞声,自从加入游击敢死队,他就像个受气包,似乎每件事都令他感到不痛快,他越来越搞不懂革命的意义,有时连他自己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力,莫名变得烦躁,就像早上他突然决定把卢安缇拷起来一样,想到这里他就来气,没有及时给予哨兵精神疏导,全是向导的失责,都怪卢安缇不够关心他。

  在众人的注视下,狮白银憋屈地换上了女装。

  警官认真审视了几分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嗯……还真像那么回事,看来真是冤枉你了。话说回来,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工作,我们肯定会还你清白。”

  狮白银除了沉默,不想多说半个字。

  之后,警官用火车站广播向旅客们澄清,变态事件纯属一场误会,年轻人兴趣爱好广泛,是十分常见的事,世界会用文明来包容每个人的与众不同。

  事实证明狮白银不是变态,乞丐们纷纷握手言和,他们主动给狮白银道歉,既然误会已经解除,那么自然欢迎狮白银加入他们的乞讨大家族,乞丐们承诺,不管以后狮白银任何时间来到天桥,他们都会为狮白银让出一个位置,这是他们友谊的证明。

  狮白银破口大骂。

  乞丐们拍拍狮白银的肩膀,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还说:“这件事是我们不厚道,让老弟你出了洋相,我们有错在先,你要骂就骂吧,只要能让你消气,我们决定把天桥首席乞丐的位置腾给你,让你舒舒服服享受一周,那可是来钱最快的风水宝地。”

  狮白银沉着脸说:“我不是乞丐。”

  乞丐们笑嘻嘻地说:“知道,知道,变态嘛。”

  夏玛西区,梧桐街的家里,卢安缇把午饭放进微波炉加热。原本他可以再睡一会儿,但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等他慢吞吞下楼去接到其中一个电话,是学校打来的,校长先生关心他的身体情况,让他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不必担心教学进度的事。

  卢安缇独自吃午饭,洗碗,收拾厨房,他做什么都慢条斯理,一点儿也不着急。在整理冰箱的时候,他发现里面有很多过期食品,狮白银都没能及时处理掉,看得出来,狮白银真的事业繁忙。

  卢安缇把冰箱里的过期食品全部清理出来,这段时间,狮白银总是明里暗里向他抛出革命橄榄枝,虽然他不会伸手去接,但也并不反对狮白银加入那些乱七八糟的普通人组织。他不干预狮白银的决定,狮白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白费功夫,狮白银的革命队伍也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卢安缇仍然觉得狮白银的想法很可爱,尤其是试图说服他的样子,不是所有哨兵都像狮白银这样可爱,如果换做其他哨兵,他就不会想到这么柔软的形容。

  下午两点左右,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邮递员拍着大门,朝着屋内喊道:“小柯雷先生在家吗?这里有您的一封急信,务必由您亲启!”

  一个六岁大的小孩站在门边,说:“你放到旁边的邮箱里,他们会取走的。”

  邮递员问:“你怎么知道?”

  小孩说:“我住在他们家隔壁,看见过很多次他们从邮箱里取信,一般是到了傍晚他们才会回来。”

  邮递员说:“他们几个人啊?”

  小孩竖起两根手指头:“你猜。”

  邮递员没空,不猜,这种类型的信件他遇到过很多,反正每位寄信人都期望对方亲手拆开,他早就司空见惯了,把信件投递进邮箱,他内心评价这个邮箱真是一言难尽,饱经沧桑,显然长期遭受糟践,明明是新油漆的味道,不管这家主人多么爱惜,邮箱是却是一副满目疮痍的样子,他和小孩说:“记得提醒他们一下啊。”

  小孩点头同意了。

  卢安缇去到门口拿取今日份报纸的时候,瞧见隔壁小孩站在他家的邮箱旁边,这条街上的每个地方都比这个邮箱要好玩。

  小孩盯着卢安缇腕上的手铐,这种画面只在电影里看过,他小心翼翼地问:“你需要帮助吗?”

  卢安缇看向对方:“为什么这样问。”

  “你是被人关起了吗?”小孩又问,他忽然想起他妈最近这段时间的抱怨。

  他妈很奇怪,半个月前让他长大后要成为隔壁大哥(甘蔗园监工)那样有身份地位的人,然而不到半个月,他妈又教育他,以后千万不要成为隔壁大哥那种给社会添乱的麻烦人,他妈不允许他成为耻辱。因此,他格外好奇隔壁大哥究竟干了什么事,让他妈深恶痛绝。

  卢安缇说:“可以麻烦你帮我到前面那家奶制品店买两瓶鲜牛奶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不太方便。”

  “所以你还是被人关起来咯,”小孩从卢安缇手里接过几张钞票,他数了一下,只拿两张,其余的全部退还给卢安缇,“两瓶牛奶要不了这么多钱。”

  “买牛奶剩下的钱是给你的,”卢安缇笑着说,“你已经优秀到可以为自己赚零花钱了。”

  “我可以拿吗?”

  “当然了。”

  小孩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妈说了,不能随便拿别人的钱。”

  卢安缇把钱原封不动地递到小孩面前,他微笑道:“不必什么事都听大人的,你这么聪明,思考的东西不会比你妈差。”

  “先生,你等等,我马上回来。”小孩变得非常开心,他攥着钱,立刻跑着去买牛奶。

  对于他这样的年纪,比起高兴,赚钱更是一种惊喜,他一下就拥有了一笔十分可观的财富,虽然他妈从来没有夸奖过他聪明,可只要有人夸他聪明,那他就一定很聪明。

  十分钟后,小孩气喘吁吁地把牛奶交到卢安缇手中,他没有离开,而是紧张观察着卢安缇的动作,他生怕对方觉得今天的牛奶不好喝而反悔将钱全部没收。

  卢安缇说:“谢谢。”

  小孩腼腆摇头,他忽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先生,你有一封信件,需要你亲启。”这也是他一直站在邮箱旁边的原因。

  卢安缇打开邮箱,在报纸上面,放着一个金色信封,他一眼辨认出这封信来自蛋蛋塔,里面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速回蛋蛋塔。

  以前他去到卡喀亚盆地的时候,也收到过蛋蛋塔发出的类似信件,虽然他总是销声匿迹,但只要蛋蛋塔愿意查,那就一定找得到他的踪迹,就像现在这样。

  小孩依然站在原地,隔着一扇铁门,他仰头望着卢安缇。

  卢安缇原本打算拿了报纸直接进屋,但小孩欲言又止的模样,令他不容忽视,他问:“你还有事吗?”

  小孩盯着手铐,他十分在意这件事,如果电影没有骗他,如果他在学校里学习到的知识都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位先生很可能被坏人绑架囚禁了,他小声问:“你一个人在家吗?”

  卢安缇说:“嗯。”

  “那我陪你聊天,”小孩说,“我在这里和你说话,你就不会感到害怕了。”

  “你想和我聊什么?”卢安缇笑着问。

  “我家以前有颗芒果树,长出的芒果又大又甜,可我妈不喜欢,说容易遭人惦记,有一天她叫人把芒果树砍了,卖了一笔钱。现在芒果涨价,她每天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小孩咯咯地笑着,“我妈说等我拿下全年级第一的时候,她就把那棵芒果树找回来,可我知道,都是骗人的,被锯断的树怎么可能重新活过来。”

  卢安缇蹲在地上聆听。

  隔着铁门,小孩伸手触摸锁住卢安缇的手铐,冰冷而又坚硬,他忽然变得伤心极了:“你太可怜了,哪儿也去不了,连买牛奶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明明你长得这么漂亮,我妈说得对,以后我绝对不要成为那种恶人坏蛋。”

  虽然这个小孩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卢安缇莫名听懂了。

  小孩不理解眼前这位先生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他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神情悲痛地让卢安缇忍耐:“你再坚持几年吧。”

  “什么?”

  小孩说:“等我长大,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他鼓起勇气说,“长大以后我来娶你。”

  卢安缇忍俊不禁。

  “我是认真的。”煞笔

  “嗯,但我可能等不到你长大了。”

  “为什么?你要死了吗?”小孩急切地问,为什么不能等他长大,他成长的速度特别快,今年比去年足足长高了五厘米,他紧紧拉扯住中间的那条铐链,“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卢安缇说:“每个人长大后都会被关进囚笼。”

  “不对!我爸妈是自由的,他们从来不戴手铐,”小孩反驳,“只有坏蛋才会被警察抓起来戴上镣铐,可你不是,囚禁你的人才是坏蛋。”

  卢安缇问:“真的吗?”

  小孩想了一下,接着嚎啕大哭着跑开了。隔壁先生夸他聪明,这话是真的。给他的钱,也是真的。他觉得隔壁先生的话都是对的,都是真理,他为自己长大以后也要被关进囚笼而伤心大哭,在这天下午,他发现世界上存在囚笼是件多么残酷的事。

  卢安缇起身走进屋内,将手里这封来自蛋蛋塔的信件烧了。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报纸成为了他唯一的消遣,然而因为手铐的关系,无法随心所欲地翻阅,戴着手铐做什么都不方便,确实有点麻烦,他在储物室里找了一些工具,直接把手铐给撬开了,对他而言,恢复自由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以前在卡喀亚盆地调教狮白银的那段日子里,也会遇到无聊的时刻,他学了很多东西来适应那里的环境。

  可是一旦想到狮白银失望的脸,卢安缇又觉得没什么没意思,毕竟这是他的小狗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办法,他应当尽量配合。

  洗完澡以后,卢安缇估摸着时间,又重新把手铐给戴上了,剩下的事就是等着狮白银回家。

  傍晚时分,狮白银拖着疲惫的心灵回到夏玛西区的梧桐街头,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他经常光顾的那家奶制品店点了一杯牛奶,他坐在吧台旁边,静静地喝完——任务回来后,他又被魔术师批评了。魔术师说,原本只是一个轻松简单的任务,却因为他擅自打开旅行包而引起这么大的麻烦,险些坏了组织的大计划。

  这时他才得知,原来他和繁星只是一个幌子,他在拘留室努力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真正的货物已经搬运上了列车。他问魔术师,究竟是什么样的货物?又是哪个颜色列车?货物是专门给红皮列车上的女人使用的吗?

  “狮白银,你是在怀疑我们的游击组织吗?”魔术师严厉诘问。

  狮白银只能沉默跟道歉。

  魔术师让他少管,做好自己。

  魔术师是游击敢死队的首领,他没有得到魔术师的信任,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颓败。

  狮白银结账的时候,从兜里掉出一些零钱,他数了一下,把这些钱全部推到老板面前:“老板,再来一杯牛奶。”

  老板十分抱歉将一块牌子摆到吧台上:今日牛奶已经售罄。

  狮白银把牛奶杯身舔干净,起身落寞离开。白天从与繁星的对话中得知,魔术师为创立游击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革命的火苗能够延续至今,离不开魔术师的努力凝聚,但对方的领导才干没有达到让他五体投地的程度。他仰头望着天空,心想,这些跟着魔术师革命的人群,好像生活并没有得到改善。

  离家十几米的左右,狮白银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小孩,怀里抱着一只兔子。他回忆自己最近并没有给卖兔子的商贩打过电话,所以很有可能是这只兔子觊觎他院里的花草植物。

  狮白银加快了脚步,他坚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见到狮白银的瞬间,小孩瑟缩了一下,双眼露出了畏惧,但还是鼓起勇气忐忑地站在原地。

  “你是谁?”狮白银问,说话的同时,他一拳砸在铁皮邮箱上,奇怪,今天没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他弯腰检查邮箱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孩受到了惊吓,他去而复返,想把自己的兔子抱来给那位先生解闷,可惜自己运气不好,正好遇见魔鬼回来了。

  “谁让你来找他的?”狮白银沉着脸问,小孩往院里张望的样子,显然不是来找他的,他皱眉嗅了一下,他妈的是情敌的味道,他很郁闷,怎么老是遇到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孩,他不耐烦地说,“别站在这里做梦了,你没戏。”

  狮白银瞪了小孩一眼,然后咬牙切齿:“敢背着我招蜂引蝶,现在我就进去缫丝他。”

  小孩紧张恐慌地问:“你要杀了他吗?”

  “大人有大人的惩罚方式啊,”狮白银说,“我要让他跪在我面前哭三天三夜,以后你来找他一次,我就缫丝他一次。”

  客厅里,卢安缇躺在沙发上看报,听到邮箱被砸的动静,他就知道狮白银回来了。邮箱是狮白银亲手制作的,也是被狮白银亲手砸坏的,大概是以前被游击队敢死队骚扰得太烦躁了,有一次邮箱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狮白银不知从何下手,直接猛地用力敲了一下,结果里面的报纸全部哗哗掉出来了。狮白银惊呆了。从那以后,每当狮白银不顺心的时候,就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取件。

  脚步声越来越近,卢安缇正准备坐起来。

  狮白银已经走到卢安缇面前,直接敞开自己的外套,他说:“别人看了,你没看到,我不能让你吃这个亏!”

  卢安缇有些发愣,半天没回过神来,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狮白银里面穿着女装。

  革命到如此地步,卢安缇百思不得其解。

  让卢安缇大饱眼福后,狮白银直接转身上楼了,他脱掉衣服洗澡,当热水淋在他头顶的时候,他为最近所发生的事感到憋屈极了,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可他始终想不明白,没有头绪。

  披着浴袍走出来,狮白银坐到床畔,继续思考,他顺手拿起旁边的水杯一饮而尽,在这瞬间,他的口腔仿佛被灼伤一般,疼痛撕扯着他的神经。

  卢安缇闻声上楼,他看见狮白银趴在床边,浑身颤抖,地上破碎的杯子令他立刻明白了一切,狮白银误饮了他的咖啡,哨兵经受不起咖啡这样的刺激性饮品,尤其是在狮白银最近状态欠佳的这段时期。

  “……舌头好疼啊。”狮白银双手紧紧攥着床单,一个合格的哨兵可以忍受任何级别的疼痛,但房间里只有他和卢安缇两个人,在卢安缇的注视下,他愈加饱受一事无成的折磨,把脸埋在被褥里,泪流不止。

  “把头抬起来,我看看。”卢安缇说。

  狮白银抽噎道:“不要,疼死我算了。”

  “你死了,那我怎么办?”

  “你可以顺理成章地找下一个哨兵,或者小孩,我知道,你早就想这么干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

  “我差点忘了,你不是要缫丝我吗?正好,我们死在一块。”卢安缇捧起狮白银的脸,亲吻了下去。

  这天晚上,狮白银因为半杯咖啡失眠了,他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霸占了床三分之二的部分,直接把卢安缇挤到边缘地带。卢安缇已经睡醒两回了,可他依然精神抖擞,总之很痛苦,根本睡不着。

  狮白银偏头看向卢安缇,他翻身过去,八爪鱼似的盘住对方:“你陪我说说话嘛,宝贝,你怎么睡得着的啊。”

  卢安缇说:“我还是对你要如何缫丝我比较感兴趣。”

  “那个,我最近不太行。”

  “为什么不行?”

  “心有余而力不足。”

  “需要你出力吗?你连女装都穿了,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卢安缇说,“有时候我怀疑你加入了乱七八糟的邪教组织。”

  狮白银张嘴咬住卢安缇的脸颊,不可以污蔑他的伟大理想,他解释了白天所发生的事,不是卢安缇想象的那样,当时他是情势所逼,面对众人的审讯,那堆衣服不是他穿,就是代号繁星的男孩穿,总有一个人要站出来证明清白,他不能让一个少年在成长道路上误入歧途,毕竟祸端是他惹出来的,当然得由他穿。

  狮白银在卢安缇脸颊留下一个满意的齿痕,他非常骄傲自己的杰作,一旦想到明天家门口那个小孩再次见到卢安缇时的表情,他就觉得心情特别畅快,虽然他在伟大理想里屡屡碰壁,可是在欺负小孩方面,他还是占据优势。

  卢安缇说:“别往这边挤了。”

  狮白银正处于兴奋状态,完全没在意卢安缇说的什么,他不管,就要挤在一起睡觉,他继续往卢安缇身上拱,接着两人扑通一声掉下了床。

  “现在清醒了?”卢安缇问。

  狮白银挠挠头,很惭愧,很尴尬:“抱歉,我没看见,摔疼没有啊,我帮你吹一吹,帮你揉一揉。”

  卢安缇说:“知道为什么你越革命,越不高兴吗?”

  狮白银动作一僵,抬眼看着卢安缇。

  卢安缇说:“因为你看不见的地方太多了,并非你能力问题,而是你权利不够,你的伟大理想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死亡。”

  沉默片刻后,狮白银推开卢安缇:“自由是相对的,不是吗?”

  他终究是遗传了他妈妈狮茵茵的固执,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这天起,狮白银再也没有回家。

  *

  北格圣夫,蛋蛋塔。

  天气晴朗,蛋蛋塔内的气氛却不同于往日,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特别紧绷,因为这天,总督大人莅临蛋蛋塔。在蛋蛋塔最高级别的会议室门口,能力者们和北格圣夫政府官员剑拔弩张,两拨人仿佛随时都能开战起来,在将近半个钟头的无声挑衅中,显然能力者们处于上风,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小柯雷也回来了,他的脸上写满了严肃,他被挤得没地方站,只好靠在鹅长身边,玩弄自己的领带。在蛋蛋塔里,他和鹅长的关系很好,他们经常一起约饭。

  年轻的哨兵们决定在沉默中爆发,他们那鹅长推到前面:“鹅长,你哑巴了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鹅长眼神示意小柯雷。

  小柯雷不接这茬:“他们期待你说话呢,不要辜负孩子们的信任。”

  鹅长想了想,在会议结果出来之前,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蛋蛋塔与北格圣夫政府之间的矛盾,不可能因为他几句话而得到调解,他揉着额头说:“我今天嗓子不舒服,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过注意素质,不要动手打人。”

  这大概是蛋蛋塔哨兵和向导最团结的一次。

  鹅长从人群中退出来,他回到小柯雷身边,瞅了一眼小柯雷腕上的手表,“这么久了,还没结果啊,话说你怎么不进去,好歹你也是政府议员呢。”

  小柯雷有不想面对总督大人的理由,至于今天的会议内容,他基本都知道了,进去重复讨论也没什么意思,他说:“首席阁下怎么还没回来?”

  鹅长问:“现在蛋蛋塔首席有点多,你指哪位首席?”

  “嗐,我称呼习惯了,忘了现在蛋蛋塔有两位首席,卢首席也应该回来了吧。”

  鹅长也有问题,他漫不经心地问:“这次怎么没瞧见彭法瑟的身影?”

  “他啊,”小柯雷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么重要的场合,没他确实挺寂寞的。”

  “我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听说他被总督大人罚去戍守卡喀亚边境了,那地方别提多枯燥了,最适合他那种野蛮人修身养性。”小柯雷说。

  鹅长问:“总督大人还能这么轻易插手军部的事吗?”

  小柯雷说:“他们都快穿一条裤子了,你说能不能,搞得我们的蛋蛋像是被孤立了。”

  鹅长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建议了:“你能不能在蛋蛋后面加一个塔?”

  “干嘛?”小柯雷余光瞥向鹅长,坚决不改这个称呼,“我们蛋蛋,我们蛋蛋,我们家蛋蛋,这多深情啊。”

  鹅长无话可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众人从会议时间长短判断出,这次会议的严峻程度超乎大家的想象。会议室里的气氛比外面还要糟糕,路执行长已经将近五分钟没发言了,蛋蛋塔执委会成员也纷纷保持缄默——就在今日凌晨,军力排名第一的丹娜地区突然宣布退出庞克大陆联合政府,并向联合政府正式宣战了。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的联合会议上,总督大人就隐隐察觉到丹娜议员发言时的异常,作为大陆的最高战力,丹娜一直在触碰挑衅大陆联合政府的底线,只不过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丹娜竟然真的敢宣布独立。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拥塔地区,全都进入了备战状态,随时听从联合政府的指挥调遣。

  现在各个地区的媒体忙疯了。

  北格圣夫作为信息媒体高速传播的科技都市,总督大人一夜未眠,为了不使眼前的大厦倾倒,他亲自参与各个部门之间的部署,然后把白天最宝贵的时间放到蛋蛋塔这边,由于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来到蛋蛋塔主持会议,当然,他十分清楚在被「弗赛丽」统治监视的北格圣夫,找不到比蛋蛋塔会议室更安全的地方。

  总督大人环视会议室一周,他说:“从坐在这里开始,我就注意到一件事,这么紧急重要的会议,蛋蛋塔却只让一位首席哨兵参加,这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我们不能因为有了首席哨兵,就把首席向导给忘了,请蛋蛋塔诸位为我解释一下。”

  在座的蛋蛋塔各委员会成员面面相觑,他们可以说卢安缇思想有问题,正在监狱塔接受教育反省,会议内容他们之后会向卢安缇传达。

  可是路执行长却直接坦白了:“卢首席早已不在北格圣夫,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总督大人说:“不在北格圣夫,是什么意思?”

  “他和他的哨兵一起逃跑了。”

  “命令他们立刻回来。”

  路执行长说:“回来没有自由,他不会回来的。”

  总督大人得知蛋蛋塔擅自放走卢安缇这件事后,非常生气,会议室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路执行长看向总督大人左边位置的萨总长,他接着说:“萨总长,你知道那个哨兵叫什么名字吗?狮白银,来自卡喀亚盆地,他把我们的首席向导迷得神魂颠倒。”

  众目睽睽之下,萨总长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回答道:“卡喀亚,那是一个好地方,我的青春全留在那里了。”

  总督大人不知道萨总长在讲什么屁话。在头你吗似

  路执行长发出奇怪的笑声,他无视了总督大人问责的眼神,原本北格圣夫政府,军部和蛋蛋塔应当相互扶持,可实际上,自从「弗赛丽」出现后,蛋蛋塔就经常受到打压,导致每位能力者心里都积压着怒气。

  总督大人说:“你们能力者就是缺乏约束自己的——”

  “冯总督,”路执行长突然站起来,他打断了总督大人的话,不想再忍气吞声了,这里是蛋蛋塔,没人能够以颐指气使的态度凌驾于蛋蛋塔众委员会之上,他说,“你能够在联合会议上连续投出反对票,能够坐在联合政府中心成员的位置上,不是因为你北格圣夫最高掌权者的身份,而是你的身后是拥塔地区,大陆联合政府忌惮的不是北格圣夫,是蛋蛋塔的力量,希望你永远记住这一点。今天大家都累了,散会。”

  会议室的门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最先走出来的是总督大人,在众人的拥簇下,总督大人的面色比较难堪,可想而知,这次的会议并没有让总督大人满意。

  能力者们目送政府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

  萨总长在经过鹅长身旁时,特意停下脚步,他说:“向导先生,谢谢平日里你对我儿子们的照顾,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时候,请尽管开口。”

  鹅长站在原地,直到萨总长走远了,他还偏着头思考:儿子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政府官员全部离开蛋蛋塔后,路执行长把鹅长和小柯雷等人叫进了会议室。

  在踏入会议室之前,小柯雷刻意整理了自己的仪表,他扭头跟鹅长说:“瞧见总督大人刚才的表情没有,那可太精彩了,所以我们要做好承受狂风暴雨的准备,这就是我们的命。”

  不止总督大人的表情精彩,路执行长的表情也很值得琢磨。接下来是蛋蛋塔内部会议,全体能力者到场参加,内容还是与丹娜密切相关。路执行长示意大家自由发言,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会议上,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那可是丹娜地区啊。

  “或许我们可以观望一下,”小柯雷说,“还记得试图脱离联合政府掌控的那个地区吗?宣布独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从大陆版图彻底消失了,它是怎么消失的,我们都心知肚明。但是,现在向联合政府宣战的是丹娜,丹娜拥有大陆最强的作战力量,尽管过程会异常惨烈,但结局还不好说。”

  思忖了几秒,小柯雷又说:“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大家一下,既然丹娜向联合政府宣战,奥祖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卢首席,万一他们两个联络上了,再万一他们的某些想法不谋而合,到时我们蛋蛋塔应该给出一个什么态度?诸位,想过这点吗?”

  路执行长问:“给卢安缇的信送到了吗?”

  鹅长如实回答:“我们一直没有收到卢首席的回信,听说他正陪着狮白银在夏玛地区组织革命呢。”

  “革命?什么狗屁革命。”

  鹅长说:“可能卢首席没告诉狮白银真相。”

  路执行长揉着太阳穴,疲惫地说:“别在那里当跳梁小丑了,立刻把他们两个找回来。”

  *

  狮白银坐在一家旅店的房间窗台上仰望繁星,他把衣兜里的那份报纸拿出来,又琢磨了一遍。这份报纸他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看了很多遍,上面报道着有关丹娜的新闻。他被报纸版面中央的那两个字深深吸引住了目光——独立。

  可“独立”究竟是什么?

  没人为他解答。

  狮白银低头认真阅读报纸,丹娜,兽兽的故乡,不知道兽兽在干什么。

  这份报纸是两周前发行的,原来他已经有两周没有回家了,足足两周没有见到卢安缇了。那天晚上离开之前,他把手铐钥匙放在了茶几上面,他一定会证明卢安缇是错的,伟大理想不会被权利所践踏。

  在与游击敢死队并肩作战的日子里,狮白银对魔术师的决定多为不满,他们经常因此起冲突,越来越多的事情证明他和魔术师的理想道路截然相反,动摇他的不是革命失败的本身,而是内部的诸多矛盾,当他逐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开始与魔术师疏远。

  狮白银告诉魔术师,他不是打手,也不是非法雇佣兵,能够差遣他做事的绝非某一个人,他的坚持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崇高理想。

  在无数个迷茫彷徨的抉择时刻,狮白银不止一次想,如果兽兽在就好了,兽兽一定会理解他的想法,他们的配合肯定默契十足。每当想到这里,他就会把有关丹娜报道的报纸拿出来看一遍,兽兽身处风暴中心,肯定无法置身事外。

  狮白银对魔术师起了疑心,他做了很多调查。

  在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天,狮白银如孤魂野鬼一般在梧桐街游荡,从街头走到街尾,他在最常光顾的那家奶制品店买了两瓶牛奶,他走到家门口,能感受到卢安缇就在房子里,但他没有进去,他蹲在墙角喝完其中一瓶牛奶,将另一瓶牛奶塞进邮箱里,然后默默离去。

  魔术师是夏玛西区一家保洁公司的老板,凡是被游击队骚扰过的餐厅,咖啡馆或者家庭,都会聘请这家保洁公司来做清理工作,因为口碑不错,曾得到夏玛西区政府的公开支持与宣传。不止是这家保洁公司,还有很多业务不同的公司,游击队所执行的任务都与魔术师名下的这些公司有着耐人寻味的利益关联。

  狮白银终于明白了,他怀着愤怒的心情明白了,战争是最快的赚钱途径,原来夏玛地区的革命是政府的一场阴谋,政府是长达十年革命的最大获益者,因此革命的火苗总是燃不起来,又熄灭不掉。

  狮白银和游击敢死队分道扬镳。

  狮白银决定断了魔术师的财路,他带走了一部分人,他的队伍是一群老弱病残,愿意追随他的人全是参与过甘蔗园反暴的劳工,他不是那么的能说会道,但他向他们的承诺,他会在前面为他们的驱赶黑暗和不公。

  令狮白银失望的是,那个代号繁星的男孩并没有选择跟他一起离开,他想不通对方死心塌地当魔术师走狗的原因。

  很快,他的队伍遭到了政府军队的全力围剿。

  狮白银带着他的队伍东躲西藏,为了延长这支脆弱队伍的寿命,他无法随心所欲的战斗,他不得不考虑其他人身体素质等各方面的原因,他的反击作战必须再三斟酌,每次他都冲锋陷阵,不惜暴露他的哨兵身份,但是他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永远沉睡在他们誓死捍卫的这片革命土地上。

  狮白银一直在失败,他从来没有尝过胜利的滋味,他的理想是如此的步履维艰,他的队伍伤亡惨重,队伍里没有懂急救包扎的人,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提供医疗物资,他们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凡是举报他们行踪的人,都可以到政府部门领取一笔奖金。

  经过半个多月的负隅顽抗,最终只剩狮白银一个人,夏玛政府军队得到命令,不许伤害他的性命。他的革命伴随着这场瓢泼大雨而彻底结束了,他躺在一个肮脏的水坑里,模样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周围的枪声停止了。

  熟悉的向导素离他越来越近,一把黑色的雨伞蓦然出现在他的头顶,他的向导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和他的处境完全不同,他抬起手臂,却依然够不着对方的脸。

  卢安缇问:“还活着吗?走吧。”

  狮白银望着卢安缇渐行渐远的背影,卢安缇只是使用了蛋蛋塔首席向导的身份,夏玛西区政府就对卢安缇毕恭毕敬。他朝着卢安缇喊道:“好累啊,我没力气站起来了。”

  卢安缇转过身,撑伞站在原地等待:“那就爬过来。”

  狮白银艰难地翻身,他爬到卢安缇脚边,是他错了,他的伟大理想终究熄灭在这场大雨之中,他紧紧抱着卢安缇的腿,泪水和雨滴在他脸上肆意纵横,他一遍遍地低声吼叫:“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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