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地下室的基调和往日大不相同,一改阴暗压抑做派。地下室被平均地划分成了两个区域,北边是咔琳琳的生活区,南边是小孩子们的活动区。咔琳琳不会给任何人面子,谁要是打搅了她的宁静生活,她会毫不留情地痛骂,短短一周的时间,她一共骂哭了十多名小孩,并荣获“隔壁老巫婆”的称号。

  狮白银觉得用老巫婆来形容咔琳琳并不贴切,咔琳琳虽然寡气十足,但并不老,对方的头发乌黑浓密,覆盖了整个后背,多年未修剪甚至已经垂落到大腿上,倒像是一个被巫婆囚禁多年,怨气冲天的寡妇。

  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警觉,狮白银选择走在鹅长的身后。

  鹅长说:“你干嘛?”

  狮白银说:“灯光太亮刺眼睛。”

  鹅长说:“是吗,不应该啊,这可是护眼模式。”

  蛋蛋塔大部分人,包括鹅长在内,在咔琳琳面前,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形象,就好比此刻,他们在走廊上遇到咔琳琳,鹅长轻咳了一声,随后小心翼翼地和咔琳琳打招呼:“哦哈哟,琳琳。”

  鹅长没指望得到咔琳琳的回应,只要咔琳琳给他个眼神,那就表示他没有被无视。

  鹅长又说:“那群不懂事的小孩没有打扰到你吧,琳琳,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咔琳琳说:“如果你能让他们全部搬走,我就跟你聊聊真实的感受。”

  “那我们还是以后再聊感受吧。”鹅长努力扬起嘴角,微笑可以凝固,但不能消失。

  狮白银还是头一次在鹅长的脸上看到尬笑,他突然觉得咔琳琳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能让别人敬而远之的同时又保持尊敬。当然咔琳琳是真的有实力和本事,才能活得这么有个性。

  目送咔琳琳走远后,鹅长松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嘴角忍不住犯抽,他扭头睨着狮白银:“实不相瞒,跟琳琳说话,我浑身都不自在,就像有蚂蚁在手臂上爬,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打掉,太难受了,这种事还得由小柯雷来,他比较擅长和琳琳沟通,我不行。”

  狮白银听着,心里想的却是那天小柯雷先生衣衫不整地从地下室逃出来的画面。

  正如狮白银所见,地下室临时布置了好几间教室出来,门口贴着班牌,其中包括数学班和美术班,他探头进去,空旷的教室里座位却寥寥无几。鹅长说类似于兴趣班,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但是能迈入这道门槛的,都称得上天赋异禀。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合班大教室,可以容纳全部的儿童,日常教学就在大教室里进行。狮白银犹豫了一下,才迈进教室,当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全部朝向他时,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了一下。

  在鹅长的示意下,狮白银分发课本和写字笔,其实作为一个搬运工,他的工作已经完成,甚至超载了。

  哭声先是从教室里的某个角落里开始的,跟礼炮一样,噼里啪啦就窜出来了,接着周边也都跟着点燃了,然后就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哭闹,彻底攻占了教室的边边角角。

  狮白银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好好,突然就风起云涌了。

  鹅长已然司空见惯,十分冷静,他说,都是几岁的小孩子,远离故土,加上没有亲人的陪伴,只能玩够了就闹,闹够了就哭,哭够了又玩,他们得用宽大的心胸包容这样的恶循环。

  狮白银表示理解,但承受不了这样的嘈杂之音,这种尖锐的哭闹声给他的身心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连忙找了个借口遁出地下室,再听下去,他的精神状态就要崩盘了。难怪鹅长说咔琳琳快被烦死了,他仅仅只待几分钟,也被烦透了,鹅长找他这种只读过几年书的人当老师,也算是煞费苦心,还好他没答应。

  狮白银看了一眼时间,他暂时还不想去监狱塔,虽然每天他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但他想把这半个小时留在一天当中心情最好的时段。他又重启了昔日的行尸走肉,魑魅魍魉的模式,在塔里四处游荡,打发光阴,飘着飘着,他就飘到了路执行长的办公室门口。

  为了保险起见,进去之前,狮白银把口袋里的变色龙扔到密斯特狼的嘴里,并警告密斯特狼:“敢吞下去,我就宰了你。”

  密斯特狼叼着变色龙,非常不屑,它可不信狮白银会真的动手。

  狮白银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止卢安缇的精神体监听他和路执行长的聊天内容,同时他还要提防密斯特狼和卢安缇沆瀣一气,屁股全歪到卢安缇那边。

  因此,他不得不多想办法,软硬兼施,冲着密斯特狼一顿猛夸,声称密斯特狼才是主人的气质,他在密斯特狼面前,什么也不是。

  密斯特狼瞅着狮白银,主要突出一个卑微,不像是在敷衍它,于是它逐渐在一堆花言巧语中迷失了自我,它一边享受,一边配合着放低姿态:就你叫狮白银是吧,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优点努力找找还是能找到的,倒也不至于这么妄自菲薄。

  路执行长请狮白银喝茶。

  “你对哨兵都是这么和善的吗?”狮白银盘腿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无比怀念和卢安缇形影不离的日子,以前在卢安缇精神屏障的保护下,每天都是丰盛的伙食,他想吃啥就吃啥,连螃蟹都能变着花样炫,而现在他的嘴巴里快淡出鸟来了。

  路执行长很欢迎狮白银的到来,他说:“你看我这里像哨兵招待所吗?”

  “原来是因人而异的。”狮白银左右打量,路执行长的办公室收拾得井井有条,十分干净,和路执行长本人的气质非常符合。

  路执行长笑着发出邀请:“常来和我聊天怎么样?”

  狮白银说:“你忘啦?我还在读书呢,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没人教你逃课吗?”路执行长问。

  “逃课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的平时成绩怎么办?”

  “我会和学院那边沟通的。”

  狮白银迟疑道:“那我们岂不是在滥用私权吗?如果被其他学员发现,全都完蛋了。”

  路执行长问:“卢首席以前怎么教你的,还是他就喜欢循规蹈矩这类性格的哨兵?”

  狮白银没接话,他心想,不是啊,卢安缇看上的是他的精神体,和他的精神体双向奔赴,估计后面才顺带喜欢他,可这事说出来好丢面子,干脆抿紧嘴巴装深沉,让路执行长自己揣摩。

  路执行长是忠实的甜食主义,他从文件堆里找出一盒巧克力,推到狮白银面前:“吃过吗?”

  狮白银问:“先喝茶还是先吃巧克力?”

  路执行长说:“都可以,你高兴就好,我这里没那么多的规矩,放轻松一点。”

  狮白银发现路执行长的办公室可谓是蛋蛋塔最逍遥自在的地方,凡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都有,还能点播小电影,他不知道执委会其他成员是不是皆是如此,光是路执行长的办公环境,就足以让他福至心灵了。

  谈话间,狮白银得知路执行长以前是医疗向导,上周还去探视过卢安缇,有一瞬间,他难免紧张了,担心路执行长瞧出端倪,想近一步试探。当路执行长提起卢安缇身体状态的时候,他掰下一块巧克力,目不转睛望着电影里老套的戏码,他缓缓说:“卢安缇感冒了,最近气候阴晴不定,早上还阳光明媚,下午就倾盆大雨了。”

  路执行长笑了笑:“我猜也是这样,能力者也是人,而非钢铁之躯。”

  “监狱塔有很多医务工作者,不会放任他不管的。”

  “他拒绝了。”

  “哈?”

  “他拒绝接受医生的检查,估计是打算不药而愈。”路执行长说。

  “那就没办法了,固执迟早会害死他的。”狮白银快把手里的巧克力捏成小碎块了。

  药是莉莉医生给的,他和莉莉医生默契十足,他只需要皱着眉头,拐弯抹角描述一下症状,莉莉医生立刻就听懂了。莉莉医生告诉他,蛋蛋塔的医疗向导,或多或少都有私下研制药物的习惯,经岁月沉淀,薪火相传,已经成为每个医疗向导所追求的职业精神了。

  其实他并没有真正想让卢安缇变哑巴,只是让对方声音变得难听一些,难听到卢安缇自己不想开口说话而已。

  察觉到路执行长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狮白银心里微微矛盾,仿佛他的所作所为,随时都会被不远处的执行长看穿,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愈加笃定自己没有做错,为什么要心虚不敢与路执行长对视,坚定这个想法后,他转过脸,迎上路执行长的目光。

  路执行长反应也快,他问:“巧克力好吃吗?”

  狮白银点头道:“好吃。”只要没有标注哨兵专用食品的东西,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和卢首席,谁更让你有胃口大快朵颐?”

  “这能比吗?”

  “怎么不能。”

  “你这里只有巧克力,太单调了,我选卢安缇,跟他在一起,什么都能尝试,我还摸过螃蟹,红彤彤的,也吃过它。”狮白银的回答,几乎没经大脑的审核,全是最真的真心话,他想,区区几块巧克力就想收买他,做梦,他不是那么容易满意的哨兵,毕竟他已经摸过螃蟹了,在他心里,巧克力是比不上螃蟹的。

  路执行长说:“我喜欢甜食,所以不能缺了巧克力。”

  狮白银摸了摸耳朵:“你喜欢啊,反正我不喜欢。”

  看着狮白银那些细微的小动作,路执行长逐渐理解了卢安缇的审美,假如他年轻几岁,他也会有养狗的冲动。他换了话题:“听说你每次出塔都要麻烦鹅长和小柯雷。”

  狮白银说:“不麻烦他们,我也出不去啊。”

  “现在你可以自由出入蛋蛋塔了。”

  “别开玩笑了。”

  “我同意的。”

  “你真奇怪,”狮白银说,“难道只需要你的同意,我就能随意出入蛋蛋塔吗?”

  路执行长告诉狮白银:“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哨兵,当你爬到我这个位置上,一切都不一样了,很多事的决定权在我手里,并且我有权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对我的这些特殊关照,是不是因为卢安缇?”

  路执行长说:“我对每个有理想的哨兵都一视同仁。”

  狮白银很羡慕路执行长的权利,执委会,真好啊。

  保持着愉悦的心情,狮白银来到监狱塔,今日监狱塔的值班看守名叫协布动鸟,他如此频繁的探视,和这里的人几乎都打过照面,包括眼前这位协布动鸟,也不陌生,甚至一来一往累积了几分交情。

  “嘿!你又来探视卢首席啦,我每次值守都能碰到你,不过今天真热闹,罗娜他们也刚进去。”协布动鸟主动和狮白银打招呼,他就喜欢狮白银这种不摆架子的哨兵。

  “罗娜,他们?”狮白银警惕起来,随后又故意问,“是罗娜和小柯雷先生吗?”

  “罗娜和黑泽。”

  狮白银面露困惑。

  协布动鸟解释道:“那个特意从外面聘请的周末研究员。”

  狮白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们关系真好,那我先登个记,待会儿再来过一道系统身份核验,现在进去难免会打扰到他们叙旧。”

  仔细想来,狮白银有一段时间没在塔里见到罗娜的身影了,他不知道罗娜在忙什么,罗娜跑来见卢安缇并不值得奇怪,毕竟在卡喀亚的时候,罗娜和卢安缇就很有演技了,把卡喀亚一众人等骗得团团转。

  卢安缇和罗娜他们三个人的友谊,令狮白银感到担忧焦虑,他对现状很不满意,谁都可以来这里探视卢安缇。卢安缇和这么多人见面,迟早见出问题。他很不放心。

  半个小时后,狮白银才走进监狱塔。

  房间里,卢安缇坐在窗边阅读,手里托着一本《自由国度》,他瞥了狮白银一眼,没有说话。

  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水仙,有的还在盛放,有的已经凋败。狮白银走过去,顺手拿起椅子上的毯子,盖在卢安缇的腿上,他的语气里略带责备:“窗边有风,你怎么不多穿一点。”

  他凑到卢安缇跟前,想一起阅读几行,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立刻使他丧失了兴趣和耐心,他只好坐下,脑袋先是靠在卢安缇肩膀上,左摇右晃,晃着晃着,就跌落到对方的臂弯里了。

  卢安缇并没有将狮白银推开,对方衣服上的口袋逐个碾压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得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用暗哑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问:“今天我不用喝牛奶了吗?”

  狮白银拱到卢安缇的怀里,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抬手抱住对方说:“你从前的声音,会一直留在我心里。”

  卢安缇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是吗?”

  “我不骗你。”狮白银点头,千真万确。

  他给卢安缇讲地下室发生的事,直到现在,他的耳朵都还是疼的,咔琳琳真厉害啊,居然能忍受这种地狱级别的折磨,本来他有一个当老师的机会,但为了保护耳朵,他拒绝了。说到这里,他抓住卢安缇的手,放到自己的耳朵上,红的,还发着烫。之后,他又讲到哨兵学院,作为一个大龄学员,他的一言一行都备受瞩目,于是他萌生了逃课的念头,不过他还没找合适的机会,需要再等等。

  卢安缇无所谓狮白银做这些事,逃学也好,放火也罢,只要对方牢记他们的约定,按时达成他的愿望,狮白银做任何事都可以,包括弄坏他的声音,他都可以容忍。

  狮白银做的事,他全知道。

  狮白银问:“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很无聊?”

  卢安缇摇头。

  “你会想念你的朋友们吗?比如,见见他们,和他们说说话。”

  卢安缇沉默着。

  狮白银脑袋不小心磕在书角上,他摸着头说:“看来你和我不一样,不是那种会轻易感到无聊的类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狮白银前往监狱塔探视的次数逐渐变少了,他和路执行长交往频繁,在路执行长的悉心照顾下,没有哨兵再找他的麻烦。不仅如此,他还发现路执行长的话堪比通行证,不管在塔里的任何地方都好使。

  路执行长对狮白银说:“其实我能给你的这些特权,卢首席也能给你,只可惜他好像不太放心你。”

  狮白银问:“那你信任我吗?”

  路执行长笑着说:“我们已经推心置腹这么多次,现在还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多余了。”

  这句突如其来的推心置腹,让狮白银小小的震惊了一下,听起来莫名滑稽,还很幽默,他们算哪门子的推心置腹,路执行长还真敢说啊。

  逃学只有一次和无数次。后来,狮白银连每周布置的作业也不做了。为了丰富监狱塔的生活,他把作业装进一个牛皮信封里,让监狱塔的守卫转交给卢安缇,隔天他再来取。卢安缇用工整的字迹帮他完成作业。

  狮白银的作业接连获得满分。

  在某个下午,狮白银坐在教室里看够了外面的风景,当他把思绪收回来,转头瞧见兽兽居然在课堂上走神,对方一动不动地握着笔,笔尖悬在资料屏的上方,沉默得像一座雕像。

  狮白银感到稀奇,毕竟兽兽和他不一样。

  他不打扰兽兽,单是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十,从十数到一百,他望着兽兽,猜不透对方在为何事而心神不宁,当他数到四百九十九的时候,他明显看到兽兽手抖了一下,笔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再递给兽兽。

  狮白银说:“兽兽,终于被我抓住你没有认真听课,现在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说说吧。”

  “我……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事。”兽兽不再说下去了。

  狮白银没问兽兽,所谓的以前是不是指曾在卡喀亚的那段时光,感受到对方心情低落,他从兜里掏出巧克力:“这个给你,吃了心情准能变好。”

  兽兽说:“你的衣兜和别人不一样,什么东西都有。”

  狮白银用两根手指撑开自己的口袋,谦虚表示:“雕虫小技而已。”

  兽兽把手伸进狮白银的口袋里,摸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颇具生活气息,他突然问了狮白银一个问题:“你能带我出塔吗?”

  “当然可以。”狮白银回答得十分果断,毕竟现在的他不一样了,带好朋友出塔这种小事,应该可以轻松搞定。

  然而,当狮白银带着兽兽准备出塔的时候,这次被却拦下了,蛋蛋塔的通行系统明确告知他,他可以出塔,但兽兽不行,兽兽暂时没有获得通行的权利。

  狮白银感到非常抱歉,原来路执行长给他的权利,是不能与人共享的。

  狮白银安慰道:“兽兽,你出塔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说不定我能帮你。”

  沉默了片刻,兽兽才说:“我想出去买地摊系列的新刊。”

  “只有这个?多简单啊,你把书名发给我,我帮你买。”

  “要两本。”

  “嗯?”

  兽兽说:“一本阅读,一本珍藏。”

  狮白银不禁鼓掌,竖起拇指,是他达到不了的高度。

  从几天前开始,兽兽反复噩梦,他总是在半夜惊醒,就像他初到孤儿院时一样。多年以来,他始终无法忘记女人的怀抱,是那么的柔软,令他安心,以至于他后来无一日不魂牵梦绕。好几次,在任务结束后,他选择最曲折的路线,绕路经过孤儿院的门前,试图在短短的几秒钟里,搜寻到她忙碌的身影,哪怕只瞧见一眼,他也能心满意足了。

  他梦到院长重病缠身,已到弥留之际。

  回卡喀亚的愿望愈加强烈,兽兽第一次主动给彭法瑟发了讯息,他有了生日愿望——他想立刻回卡喀亚。希望彭法瑟履行昔日诺言,帮他实现。

  彭法瑟很快回复:无故回卡喀亚干什么?

  兽兽:我的心愿就在那里。

  彭法瑟认真琢磨了一番,直觉告诉他,兽兽突然提出回卡喀亚盆地,这事肯定不简单,当初他把兽兽在卡喀亚的人际关系调查得很清楚,卡喀亚有他的情敌,因此他坚决不能答应。

  隔了二十分钟,彭法瑟才回复:你想回去找那个名叫海电的向导啊?这怎么行呢,你现在是蛋蛋塔的哨兵,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别老想着卡喀亚盆地的人,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别幻想了。

  兽兽:我会永远感激你。

  彭法瑟:什么永远啊,感激我的人多了,除非你的感激与众不同,否则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吸引力,拿点实用的东西出来。

  兽兽:我给你钱。

  彭法瑟:我不缺钱。

  兽兽:我为你卖命。

  彭法瑟:你以为我缺的是一个部下?

  彭法瑟紧接着又暗示:我这不是还单身嘛。

  彭法瑟等啊等啊,等到天快亮了,依然没有等到兽兽的回复,他检查聊天记录四五遍,确认兽兽真的没有再回消息,他很气恼,扪心自问,他的这点要求也不算过分啊,说句以身相许有什么难的,搞得就跟要了命似的,兽兽的脑子怎么就不转弯啊。

  掀开被子,彭法瑟跟头狗熊一样,坐在床边怄气,因为着实想不通,所以越想心里越堵,好歹他也一表人才,兽兽是他遇到的最没眼光的人。冷静了几分钟,彭法瑟朝着门外大喊:“温迷!收拾一下去蛋蛋塔!”

  迟迟无人回应。

  “温迷!”

  彭法瑟突然想起来了,温迷跟他要了几天假,去医院照顾作家了。彭法瑟想刀了那个作家。

  温迷和作家婚礼那天,作家兴奋地从车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当场嗷嗷进了医院,然后温迷二话不说就跑去照顾了,到头来婚礼仪式还是没能成功举行。

  本着宽大的胸怀,彭法瑟决定不跟兽兽一般见识,但那个作家是一定要破口大骂的,真他妈丑人多作怪,他的副官怎么能瞎眼到这种程度,居然痴迷那种王八蛋,光是想想就来气,气到昏厥。

  彭法瑟重新怒喊:“进来个人!”

  作者有话说:

  啊~~~~~写不动了,顶多坚持到2月完结

  爱与永恒·上

  这次与兽兽的见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成功,不仅如此,彭法瑟还获得了和兽兽一起在蛋蛋塔共进早餐的机会,他拿了一份三明治和水煮鸡蛋,就连剥蛋壳的时候,都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

  餐厅内十分安静,几乎没人说话,大部分能力者认为彭法瑟是代表政府军方来考察的,他们一贯用沉默寡言来塑造蛋蛋塔的精悍形象。

  强者只说三句话,共计三个字。

  嗯。

  好。

  滚。

  但凡多说一个字都有失强者风范。

  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令彭法瑟感到如芒在背,跟身处监狱没什么区别,他和兽兽的对话将被人听见,但关于卡喀亚相关的话题,是不能够公开谈论的。面对这种情况,他只好临时绉几句话出来:“你们这里的三明治不错,鸡蛋也很像鸡蛋,一看就知道是母鸡下的。”

  在座的能力者们纷纷向彭法瑟投去眼神,他们一致认为彭法瑟是在阴阳怪气,逮着机会含沙射影,鸡蛋不是母鸡下的难道是公鸡吗,正常人说不出这么抽象的话。

  蛋蛋塔的能力者们迎来了一个同仇敌忾的早晨。

  彭法瑟依然自我感觉良好。

  兽兽什么也没吃,他坐在彭法瑟的对面,彭法瑟见面便说没来得及吃早饭,那他就等彭法瑟填饱肚子,等待格外漫长,他守着对方手里的三明治一口一口被咬掉。

  等到时机合适,彭法瑟才开口,他先是说去卡喀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他说:“我们可以等到2月份左右,届时飞艇会前往卡喀亚执行远征任务,我向上面申请,毕竟我已经去过卡喀亚一次了,对那里的形势比较熟悉,到时你跟着我,负责保护我的安全,这样一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兽兽说:“我等不了那么久。”

  “你想什么时候?”

  “今天。”

  彭法瑟伸出手背贴到兽兽的额头上,明明没有发烧,怎么张口闭口都是胡话。

  彭法瑟内心极度不悦,他意识到远在卡喀亚盆地里的心愿,其分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兽兽在恳求他。他觉得兽兽在心痛,而他于心不忍。他半开玩笑道:“今天,这就很为难了,毕竟再过十几个小时就到明天了,明天行不行?”

  彭法瑟豁出去了。

  如何出塔成为当下最大的难题。彭法瑟听说之前狮白银有过跳塔出逃的经历,不过目前这个办法行不通,因为下面的那块黑土地正在实施「理想Ⅱ型菠菜」培育计划,绕着蛋蛋塔播种了一圈,监管者全天24h巡视,别说是人跳下去,就算是一只鸟俯冲下去,也会被立刻发现。

  “看来只能铤而走险了。”彭法瑟沉声道。

  兽兽没太懂彭法瑟的意思,但只要能出塔,不管什么险他都毅然尝试。

  彭法瑟与兽兽谋划:“你想办法拖住路执行长,让他别回办公室,十分钟就行。”

  兽兽说:“他在开会。”

  “那太好了。”

  彭法瑟自觉从小运气就不差,幸运女神总是高举着指路牌,站在他的每一处人生转折的岔路口。

  趁着路执行长不在,彭法瑟来到对方的办公室(他的身体大大方方地走进去,精神鬼鬼祟祟地溜进去),多亏他与路执行长颇有交情,才能如此轻易进入,面对办公室助理小姐的询问,他声称自己来这里和路执行长联络感情,不必刻意招呼他,他就坐在这里等候,毕竟他找路执行长不算什么稀奇的事。

  助理小姐离开后,彭法瑟迅速利用路执行长的权限篡改了近期任务名单,将兽兽的名字替换了上去。

  然后他和兽兽蒙混过关,顺利走出了蛋蛋塔。

  一路上,彭法瑟罕见沉默,他的驾驶路线和往常相差无几,但在经过一处僻静的无监控地带时,他喊兽兽一起弃车,而他的车进入了自动驾驶模式,会朝着百合座的方向继续驶去。他的行驶记录实时更新,数据反映到监管部门,因此他们必须乘换其他交通工具。

  彭法瑟心情复杂,在高兴和难受之间反复横跳,这还是兽兽头一次这么听他的话,非常具有纪念意义,但兽兽是为了别人才这么听他的话,光是想到这点,他就能小肚鸡肠到失眠三天三夜。

  “想必现在你也了解卡喀亚和北格圣夫的关系了,其实通往卡喀亚不止那艘老古董,”彭法瑟告诉兽兽,“还有一条隐蔽的军用铁路线,经常往卡喀亚盆地运送物资,终点具体位于哪个塔区我不知道,但只要翻过卡喀亚边境,一切就好办了。”

  兽兽说:“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的还不少,”彭法瑟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连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你该不会找到那条铁路线后就立刻踹了我吧?”

  沉默了几秒,兽兽才回答:“不会。”

  “刚才你沉默了,你为什么要沉默,为什么不立刻回答。”

  “冷静思考过的回答更可靠。”

  “我不信。”

  兽兽说:“谢谢你帮我,没有你,我一个人回不了卡喀亚。”

  彭法瑟点头,这么多话,就属这句最中听,他愿意当一回慈善家。

  在距离铁路线中转站一公里的地方,有一道不可忽略的关卡,无关人等禁止靠近,虽然是个轻松的岗位,但戍守在这里的士兵需要耐得住寂寞。多年以来,卡喀亚边境一直没有起过事端,于是士兵们难免有松懈的时刻。

  彭法瑟和兽兽藏身在不远处的掩体后面观察。

  眼下这种情形,彭法瑟不方便用真实身份出面,若是他们从其他隐匿地方切入,再摸索到铁路线上,就太过浪费时间了。

  彭法瑟跟兽兽建议:“我们这样……然后再那样……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兽兽想也没想,直接点头同意了。

  彭法瑟脱掉外套,他们的形象应该粗犷一些,头发也应该狂野起来。

  彭法瑟带着兽兽走向哨岗,迎面碰上巡逻的士兵,他主动举起双手,一边慢慢靠近,一边说:“尊敬的大哥,我们家是开牧场的,早上有一只羊走丢了,父亲让我和弟弟出来找羊,谁先找到羊谁就继承家产,结果羊没找着,我们兄弟二人反倒迷路了,其实我们就想把羊找回来。”

  士兵警告:“不要再靠近了!”

  彭法瑟拉着兽兽的手,声泪俱下:“弟弟,我们的羊可怎么办呀!那可是只怀着宝宝的母羊啊!万一它遭遇不测,岂不是让我们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变得雪上加霜,日子简直没法过了,怎么倒霉事全让我们碰着啦。”

  兽兽的演技显然不如彭法瑟,没有表现出丢羊的悲伤。

  彭法瑟只好负重前行,将兽兽那份演技也一并承担起来,他冷笑道:“弟弟,你就偷着乐吧,别以为找不到羊,你就有机可乘了,家产是我的,牧场以后也是我的,你想都别想,你在我面前,一辈子只能当弟弟。”

  士兵对家产和羊都无动于衷,他提醒眼前的这对不和睦的牧羊兄弟,这里是禁区,不是找羊的地方,就算他们的羊可能误入了卡喀亚边境线内,他们也不能继续找下去了,只需拿着证明去找相关政府部门领取赔偿。

  “什么证明啊?”彭法瑟问。

  “证明你们家的羊怀了几只羊,以及是什么类型的羊,不同品种的羊,赔偿金也不一样。”

  “羊都丢了,这还怎么证明啊。”

  士兵说:“难道你家的羊没有进行生产登记,是黑户口羊?”

  彭法瑟说:“我家的羊有名有姓,证件齐全,是正经羊。”

  “那你们的羊只能自求多福了。”

  彭法瑟说:“话不能这样讲,没准能找回来。”

  回应彭法瑟的是漆黑的枪口。

  “有赔偿也不错,起码羊丢得有价值,”彭法瑟转过身,一脸惋惜地对兽兽说,“弟弟,那就是羊的命,我们没能力再管了,再管下去我们的命也得丢了。”

  彭法瑟眼神示意兽兽不要轻举妄动,万一惊动了附近的戍守基地,那么他们面临的不止是身份曝光,而且无望再回卡喀亚。

  兽兽遥望着远方,说:“我听见了水声。”

  “是赫拉河,它的对面就是卡喀亚盆地。”彭法瑟说,赫拉河是通往卡喀亚盆地的捷径,河面宽四百多米,但河水湍急,暗礁无数,就连最结实的船只皮艇也无法横渡,血肉之躯下去直接粉身碎骨,因此他压根没考虑这条路线。

  不顾彭法瑟的呼喊,兽兽直接奔着赫拉河而去。

  事实证明,彭法瑟没有危言耸听,赫拉河是卡喀亚最保险的天然屏障,他们站在陡峭的悬崖上,冷冽的风将衣服拉扯成奇形怪状,下面就是死亡。

  彭法瑟看一眼就知道此路不通:“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它不会比波涛汹涌的大海更危险。”兽兽说。

  “那可不一定。”

  “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

  兽兽紧紧抱住彭法瑟,转身坠向河水之中。

  彭法瑟话没说完,风就灌进了他的嘴巴里,身体急速下坠的时候,他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的四肢百骸瞬间被冰凉刺骨的河水吞没,兽兽是哨兵,或许有能力自保,但他绝对死定了。这回他是真的把命也搭上了,他慢慢松开了手,不想成为兽兽的累赘,这是他临死之前,能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仿佛在水里听到空灵而又悲怆的低吟。

  以他对海洋生物浅薄的认知,他依稀辨认出来了。

  鲸的声音。

  彭法瑟清醒过来时,已经天色入暮,周围景色暗沉,他感觉脑袋很沉,但身体却轻飘飘的,四肢飞翔的同时还伴随着颠簸,好一会儿,他才确认自己没死,兽兽正背着他疾速前行,大概是防止他掉下去,兽兽还细心地把衣服拧成绳将他绑得很结实。

  彭法瑟很感动,看来他在兽兽心里的分量也不低,他环视周围,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问:“这是在哪儿?”

  “你醒了?”兽兽头也不回地赶路,“我们已经到了卡喀亚盆地的十三塔区。”

  “我居然还活着?”

  “大概。”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彭法瑟心里狂喜,但他故意装模作样,“唉,其实在那种情况下,你大可不必管我的死活,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同生共死的亲密关系。”

  “别说没意义的后话。”

  “是你给我做的人工呼吸吗?”

  兽兽如实说:“你还没到那么危重的程度。”

  彭法瑟很失望,他痛恨自己的生命力为什么如此顽强,一点也不给兽兽表现的机会。

  十三塔区的生态环境十分原始,起初,彭法瑟想法挺多,毕竟他这么大个人,一路让兽兽背着,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然而他渐渐发现,这里的植物都是一群妖魔鬼怪,总想缠住他的腿。兽兽为了不耽搁时间,直接背着他用速度和力量拉扯断,这就意味着他的腿和灌木藤蔓只能存活一个。

  彭法瑟心惊胆战,他听到了自己裤子被划破的声音,万一遇到更狂野的带刺藤蔓,他的腿岂不是会被割得连骨头都不剩,想到这里,他连忙抬起双腿夹住兽兽。

  兽兽问:“你干吗?”

  彭法瑟说:“我在减少前行的阻力。”

  “你影响到我了。”

  “那我努力往上挪挪。”彭法瑟最终一副以奇特的姿势,双腿夹在兽兽的肚子上,跟个大包袱似的,紧紧挂在兽兽背上,这一路堪称险象环生,他唏嘘不已,背他的哪是哨兵,分明是一辆越野车。

  彭法瑟忍不住亲了兽兽一口,见兽兽眉毛皱了起来,他连忙解释:“你别胡思乱想啊,我只不过是耳朵不小心碰到你的脸了,我的耳朵很软,你应该知道的吧。”

  听到彭法瑟的狡辩,兽兽很生气,但碍于他欠彭法瑟的人情,这回他忍了。

  彭法瑟说:“兽兽,你长得真好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一见钟情了,心跳直接飙到——”

  话没说完,忽然眼前的景象一晃,彭法瑟和兽兽猛然摔了一个大跟头。

  彭法瑟啃了一嘴的泥巴和灌木,他还算好,因为兽兽给他当了肉垫,他的第一反应是兽兽肯定被自己压坏了,他想爬起来,但他和兽兽被拧成绳子的衣服牢牢捆绑在一起,他扯不动,只好卯足了力气,蹬着腿尝试翻身:“不好意思压到你了,等我翻个身,你就能在上面了。”

  兽兽说:“你能不能别乱动?”

  “我担心你啊,诶,你能站起来呀。”

  兽兽解开了衣绳。

  绊倒他们的是一只插在土里的鞋子,鞋子经历风吹日晒,已经被泥水浇筑得非常坚硬。彭法瑟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拔出来,顺带还惊喜抽出一根骨头。彭法瑟沉默了,因为接连带出的骨头不止一块,刚好凑出一副人体骨架。他们还找到一本哨兵证件,上面写着:卡喀亚盆地太古塔区。

  “这个哨兵的照片看着很眼熟,但我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彭法瑟奇怪极了,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卡喀亚盆地的哨兵眼熟。

  兽兽翻着证件背后两面,沉吟道:“他以前是太古塔的哨兵,后来上了远征名单,跟随飞艇去了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死在这里。”

  “原来他在蛋蛋塔待过啊,难怪我觉得眼熟。”彭法瑟恍然大悟。

  与此同时,彭法瑟还想起几年前另外一件事,有一回,他坐在路执行长的办公室里,无意间听说有个哨兵违反塔规逃回了卡喀亚盆地,蛋蛋塔当然不会坐视不管,立刻采取了行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路执行长应该是让当时身处卡喀亚的卢安缇来处理这件事的。

  兽兽说:“卡喀亚盆地边境塔区几乎都是深山密林,常有野兽出没,一般不会有人涉险,虽然我在卡喀亚长大,但也是第一次来这么偏远的塔区。”

  “这就是擅自偷回卡喀亚的下场,”彭法瑟说完,立即嬉皮笑脸地补充道,“我两除外。”

  兽兽没接话了。

  彭法瑟问:“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找车站。”兽兽说。

  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出行交通基本靠铁路列车。其实关于铁路线方面,狮白银是相当熟悉的。彭法瑟后悔没事先找狮白银咨询一下路线。不同于北格圣夫的光怪陆离,这里到处黑灯瞎火,彭法瑟紧跟着兽兽,万一不小心走丢了,那真够他受的。

  按照兽兽的方法,找到车站后,彭法瑟顿时感到自己的想象力十分贫瘠。

  售票亭和候车室挨在一起。兽兽来到售票窗口前,紧闭的窗口上面贴着海报,从缝隙散发出暖橘色光芒,他敲了敲玻璃,窗口很快就被里面的人推开了。售票员是一个老头子,支着一盏台灯,正坐在桌旁勾毛线,款式很小,看着也不像给人穿的,倒像是给猫织的手套。果然后面的单人木床上有一只橘猫,睡得四仰八叉。

  兽兽说:“麻烦给我两张到太古塔区的列车票。”

  售票员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火车票,盖上时间印章,然后从窗口递了出来。

  彭法瑟冷得发抖,赶紧催促兽兽进候车室,他瞧见候车室的左边角落里贴有「热水饮用台」字样的标识,台面上放着一个热水壶,但壶是空的,并没有热水。兽兽说,热水一般由站台售票员提供,时间不固定,但每天早上他们会烧好一壶热水,供乘客使用。

  彭法瑟感慨道:“这里条件挺艰苦的。”

  兽兽说:“只要没去过外面,就不会觉得这里艰苦。”

  彭法瑟裹紧衣服,走到兽兽身边,紧挨着对方坐下:“冷死了,不介意我们靠在一起取暖吧?”

  兽兽没有表态,但并未将彭法瑟推开。

  彭法瑟又问:“火车什么时候进站?”

  兽兽看了看车票:“还有一个多小时,大概五点左右。”

  “肩膀能借我靠一下吧?”彭法瑟说这话的同时,脑袋已经毫不客气地搁在了兽兽的肩膀上,“我休息一会儿。”

  彭法瑟做了一个梦,梦里啥都有,但他很快就被一股来势汹汹的尿意憋醒了,他睁开眼睛,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兽兽一动不动,肩膀还让他靠着。兽兽一直看着时间,还有十分钟,列车就进站了。

  这时,一群拎着书包的中学生鱼贯而入,每个人身上都斜挎着一个保温杯,井然有序的在角落的热水饮用台排队,往各自的保温杯里装满热水,欢声笑语充满了整个候车室。

  彭法瑟头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原来兽兽说的是真的,「热水饮用台」不是摆设。

  彭法瑟跑到候车室后方,找了一处僻静地方,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朝着灌木丛撒尿。远方天际线上逐渐泛起鱼肚白,他裸露在外的大鸟冷不丁被蚊虫叮咬了一口,他没当回事,只想着这糟心玩意儿真会找地方。

  火车徐徐进站,很短,只有四节车厢。彭法瑟发现车窗可以打开,车内除了他和兽兽,几乎全是学生,他不再发表任何个人愚见,因为对学生们而言,清晨搭乘火车去学校是件非常快乐的事。沿途的站台上逐渐有了生活气息,有商贩挎着篮子,叫卖烤红薯和鲜花。

  彭法瑟啃着热乎的烤红薯,趴在车窗上,观赏卡喀亚盆地的风土人情。卖花的女人问他买不买花,他摇头说不买,对方转身离开时,一朵紫粉色的小花飘落在他的腿上,他轻轻地捻起来,递到兽兽面前:“送给你。”

  兽兽不要。

  “多可惜啊。”彭法瑟决定做个惜花之人,把这朵小花塞进了口袋里。

  原本彭法瑟正享受着这趟特殊的旅程,然而他的神情逐渐古怪,刚才被蚊虫叮咬的对方不太对劲,好像有问题,他忍不住想挠一挠,但列车的洗手间一直有人占用,他的座位对面是学生,对方一直在打量他和兽兽,他们先是渡河,又是翻山越岭,这么狼狈的形象的确引人注目,不符合卡喀亚盆地朴实的生态。

  为了避免被人当成变态,彭法瑟只好尽力忍耐,不过这种症状非常令他本人感到担忧。

  “我真的不太行了,”彭法瑟对兽兽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裆,登时大惊失色,“他妈的!怎么还肿起来了!这得多歹毒啊!”

  兽兽对彭法瑟的小帐篷不太能理解。

  彭法瑟很难受:“不知道被什么虫子给叮了一口。”

  “什么时候的事?”

  “刚才。”

  “看清长什么样吗?”

  “我唯一肯定的就是只虫子,唉,怎么会遇到这么离谱的事,它是瞎了还是色魔啊。”彭法瑟自认倒霉,早知道他就不撒得那么狂野,当然,作为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他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轻易示弱,“我觉得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兽兽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那你再坚持一会儿。”

  彭法瑟盯着洗手间,兽兽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

  列车经过一处郁郁葱葱的山丘时,兽兽用衣服裹住手掌,迅速伸出去薅了一把菱叶,他将这些带着软刺的叶子递给彭法瑟。

  “这是什么?”彭法瑟问。

  “消肿的。”

  彭法瑟摘了一片扔嘴里,味道发苦:“真难吃。”

  兽兽说:“碾碎外敷。”

  “你怎么不早说?”彭法瑟抱怨,当然他很识趣,见好就收,他换了一副面孔,对兽兽一顿海夸,反正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按照兽兽所教的方法,彭法瑟从洗手间出来,整个人感觉好了很多,他有了精神,讲话开始天马行空,他重复最多的一句话是卡喀亚的风景真好啊。

  爱与永恒·下/兽兽:我杀青了

  列车驶入太古塔区,周围的建筑和环境明显不一样了,有繁华商场和车流,彭法瑟在心里评价,比边境塔区好多了,起码有了一座城市最基本的配置。他准备找家医院,仔细检查一下蚊虫叮咬部位,他终究不放心,毕竟这种事马虎不得,万一咬出了什么问题,那他后半辈子就不想做人了。

  和彭法瑟预料的不太一样,兽兽没有去太古塔找那个名叫海电的向导,而是去了一家医院。

  虽然医院门诊大厅前面的就医指导标识牌有些老旧,但依然难掩彭法瑟的喜悦心情,看来他和兽兽心有灵犀,兽兽没有着急去找海电,而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经过一番对比,他在兽兽心里占比更重,不过他认为他们值得去一家更好的医院。

  兽兽说:“别跟着我了,你可以先去看医生。”改文件血甭

  “你不陪着我啊?”彭法瑟感到莫名其妙,“那你去哪儿?”

  兽兽要去普通病房,在他的噩梦里,院长就躺在这家医院的某间病房里。

  兽兽和彭法瑟的步调完全不一致,后者心想,这怎么行,不排除兽兽是想趁机甩掉他,他不给兽兽这个机会,他俨然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我们分开行动不合适。”

  彭法瑟紧跟在兽兽后面,他们来到三楼住院部,在某一间病房门前,兽兽停下了脚步,里面有两名医护人员,正将白布盖在病床患者身上,医护人员一边聊天,一边确认患者的名字和抢救记录,因为没有家属,只能联系殡仪馆的人尽快过来处理。

  从来到这个医院开始,彭法瑟就注意到兽兽不对劲了,那种感觉他说不上来,根据白布下面的体型,他推断出躺在病床上的是个瘦小的女人。他转过头,兽兽很沉默地站在病房门口。他先是疑惑,接着是震惊,兽兽的眼神令终身难忘,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这才是兽兽心愿。不是向导,不是海电,而且眼前这个被白布裹着的女人,兽兽喜欢她。

  “你们找谁?”护士小姐问。

  兽兽盯着病床说:“我认识她。”

  “你是家属?”

  “是朋友,”彭法瑟说,“约定好了今天来探望她。”

  护士小姐说:“这位患者住院这么久,你们是第一个来探望她的朋友,不过还是晚了一步,凌晨她就过世了,虽然我们发现及时,但还是没抢救回来。”

  彭法瑟深表遗憾:“我相信你们尽力了。”

  “似乎她没有亲人,既然你们是她的朋友,若是手头方便的话,你们出一出殡葬费吧!”护士小姐好心建议道,“原本像她这样无亲无故的患者,火化后骨灰就当垃圾一样,随便打包处理了,但只要给一笔殡葬费,她能安睡在一个不错的骨灰盒里。”

  彭法瑟说:“当然没问题,要最贵最好最结实的骨灰盒。”

  护士小姐嗤嗤笑道:“先生,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兽兽开口问:“她住院多久了。”

  护士小姐说:“将近一个多月吧。”

  兽兽再次确认道:“这一个月里,没有一个人来关心她吗?”

  护士小姐说:“是啊,不过她本人挺积极乐观的,每天都来护士站称体重,她还和我们开玩笑,说人只会越活越轻。”

  半个小时后,殡仪馆接运遗体的推车来了。这段时间,彭法瑟一直在病房里忙碌,咨询各种关于葬礼方面的问题,反而是一路心情迫切的兽兽,现在却一动不动地站在病房门口。彭法瑟心想,就算这么望着,也不能把一个死人给望活。

  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彭法瑟对死人非常大度,尽他所能给对方一个体面的葬礼,毕竟死人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彭法瑟安慰兽兽:“节哀顺变。”

  前往火化场的路上,兽兽紧跟在推车旁边,他一直握着院长冰冷的手。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触碰她了。在候车室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已经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她的手是那么枯瘦冰凉,任由他握着,死了也好,死了就能一直活在他心里了。

  彭法瑟瞥见兽兽嘴巴不停地一张一合,但他听不清兽兽在碎碎念些什么。

  “你不看她最后一眼吗?”彭法瑟揭开白布一角,他想知道院长到底长什么样子,值得兽兽这么魂牵梦绕,然而不到一秒,他就被一股凶猛的力道撞开了。

  兽兽瞪着彭法瑟,愤怒地说:“你别碰她!”

  彭法瑟愣了一下,居然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他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他妈的幸好死透了,随后他举起手,乖觉地说:“好,我不碰她,你不要生气。”

  火化场是一个什么都能烟消云散的地方。

  工作人员说:“先生,你们还有什么想对死者说的话,就在这里说吧,再往前面就要松开手了。”

  隔着一层白布,兽兽俯身亲吻了院长的脸庞,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离别。他又为她而落泪了,就像数年前他杀死瓦医生那天,他也是这样,整个人充满了悲伤。他轻声说:“你不要怕疼,不要怕寂寞,很快就会有人来陪你了。”

  彭法瑟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冷眼旁观。

  处理完这一切后,彭法瑟终于如愿就诊了,依然是在这家医院,兽兽抱着骨灰盒,坐在外面走廊椅子上等他。他费了老大劲跟医生描述他的症状,但医生只是让他把裤子脱了,仅仅瞧了一眼,医生就心里有数了。

  医生说:“再不及时就医,直接影响你以后的人生。”

  彭法瑟说:“这么严重?”

  “好在你是个聪明的人,知道用菱叶先消肿。”

  彭法瑟说:“在这里土生土长,这点常识肯定是有的,否则我怎么可能平安无事地长这么大。”

  医生给彭法瑟开了一支软膏,叮嘱每日早晚各一次,基本三天后就能回归正常生活。

  对彭法瑟而言,这趟卡喀亚之旅过于丰富,从医院出来后,他跟着兽兽来到一家破旧的孤儿院旧址,墙面上写着拆迁两个大字。瞧着兽兽轻车熟路的样子,彭法瑟跟着跨越拆迁警戒线,他心里大概猜出来了,说:“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啊,环境不错,院子里还种着两棵橘树,挺陶冶情操的。”

  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兽兽看着屋内的摆设,沉默了两秒,他转身对彭法瑟说:“你在这里等我,晚上我回来找你。”

  “等多久?”彭法瑟很不乐意,怎么总搞单独行动,“万一你不回来怎么办?”

  兽兽把骨灰盒交给彭法瑟:“我会回来的。”

  彭法瑟牢牢抱紧骨灰盒,一边说:“那我等你啊,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我当然是相信你的。”

  兽兽离开后,彭法瑟立刻放下骨灰盒,他才不要抱他的情敌。他打量着四周,翻翻看看,其实就是一间普通的办公室,没什么特别之处,就连一件像样的物品都没有,不知道兽兽到底爱她什么。

  彭法瑟等啊等啊,等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始终不见兽兽的身影,不过他相信兽兽肯定会回来。

  午夜时分,彭法瑟已经饿得六神无主,在白天的时候,他注意到橘子树上有个鸟窝。为了让鸟窝变得有价值,他爬到树上,掏了两个鸟蛋,然后在院里生起了小篝火,开始兴致勃勃地烤鸟蛋。

  这时,兽兽终于回来了。

  彭法瑟从兽兽身上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兽兽问:“你在干什么?”

  “吃饭,”彭法瑟又问,“你去打架啦?”

  “你跟我来。”兽兽说。

  听到这话,彭法瑟立马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连篝火里的鸟蛋也不要了。走进那间办公室,他停下了脚步,眼前的画面令他感到不解,当着他的面,兽兽解开了衣服上的所有纽扣,然后躺到沙发上。

  见彭法瑟原地不动,兽兽说:“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吗?”

  何止,做梦都想。彭法瑟承认自己现在饥肠辘辘,各种意义上的,以前他有色心,有色胆,但好几次都霸王硬上弓未遂,因为他实在不是哨兵的对手,他只有挨揍的份。现在,一切是那么的触手可得。

  秉着不浪费任何一次机会的原则,彭法瑟反应过来后,立刻扑过去:“那我就不客气啦!”

  彭法瑟跟兽兽解释,他这波属于带伤上阵,如有任何不好表现,那都不是他的问题。因为是第一次得到,他显得过于饿狼扑食,不过他的蛮力全部用在了恰当的时机,对一个根本不会反抗的哨兵为所欲为,令他感受到极乐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当然,他也会抽出几分钟关心兽兽:“你白天干什么去啦?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你已经猜到了吧。”兽兽回道,他去了很多地方,曾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如今都在各自不同的领域里小有所成,但他们却让院长孤独地离开了人世,他怨恨他们,所以让那群伙伴去陪院长了。他躺在曾经院长躺过的沙发上,做同样的事,他终于明白了当时院长的难处和心情,以前哨兵必须和向导结合,所以他选择了像院长的海电,可现在他的爱随着院长的死亡而熄灭了。感觉到彭法瑟没动了,他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彭法瑟说:“谢你不杀之恩。”

  “虽然我很讨厌你,但我不会杀你。”

  彭法瑟一泻千里,兽兽这话,非常败坏风景,好在他心理强大,很快重振雄风。

  “你摸一摸啊,这药膏真好用,”彭法瑟按住兽兽的手,他浑话连篇,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敢讲,他暗自较劲,既然兽兽的手碰了那个女人,那也应该摸一摸他。他按照自己的喜好,各种乱七八糟的都来了一遍,以前只能想的东西,现在全变成了实战。他搞的不是死鱼,兽兽会动,也会因为他的恶意举动而发出声音。他兴奋到了极点,出言夸道,“宝贝,你真棒!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兽兽说:“以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彭法瑟明白兽兽的话,他选择把握眼前,珍惜当下,他笑着说:“这是什么瞎几把话,你哪有欠我,分明全是我欠你的,从上辈子就欠你了。”

  第二天早上,彭法瑟独自靠在橘子树下抽烟。自从知道兽兽的真实身份资料后,他对丹娜地区的哨兵做了不少的功课,据他了解,就像鱼离开水会死亡一样,丹娜的哨兵离开大海也会出现不同形式的搁浅症候,他猜测兽兽不能说话也是这个原因。

  兽兽醒了,从办公室出来。

  彭法瑟掐灭烟头,走了过去,弯腰把兽兽抱了起来。

  兽兽难得没有挣扎,他的双手撑在彭法瑟的两侧肩膀上:“你干什么?”

  彭法瑟仰起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哨兵,每次见面都能令他怦然心动,他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但却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心,他收起黯然,强颜欢笑道:“希望我们再次见面时,我还能以这种方式测量你的体重。”

  兽兽困惑了。

  “你不想回故乡吗?”

  “什么意思?”

  彭法瑟将兽兽放回地面上,他背对着兽兽,想不出比成全更操蛋的爱了,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回丹娜吧,那里才是你真正的故乡,赶紧走吧,给你一分钟时间从我眼前彻底消失,一分钟后我就反悔了,到时我会用最牢固的锁链把你囚禁起来,捆绑住你,让你得不到自由,你也不想这样,是吧,所以赶紧滚。”

  十分钟后,当彭法瑟再次转回身时,兽兽带着骨灰盒走了,永远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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