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崽崽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老早就盯着瞅了, 因为现在不太饿，幼崽倒是没有露出想吃的小表情。
但是既然食物已经到了嘴边, 哪里还有不吃的道理？小不点馋得舔了舔嘴巴, 直勾勾的小眼神盯着看，手里揪着大人的衣衫，奶呼呼地说, “酥酥，谢谢。”
蚀魔对于小龙崽崽来说，是非常美味的, 棕色的胖团吃得津津有味。
美滋滋地咬掉一大口后，使劲儿嚼一嚼，脸蛋鼓鼓的小龙崽崽抬头, 见眼前的大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觉得他也要吃，小不点瞅了瞅自己的存粮，似乎还有很多的样子。
这小小的一只面对眼前的大人, 十分乐于分享食物, 白胖小手攥着吃食, 慷慨地递到龙王面前，头顶的雪白小耳朵动动, 嫩生嫩气，“酥酥。”
龙王淡笑了下, “我不能吃。”他弯腰将眯着大眼睛享受食物的小不点放回原位。
而后缓步走过一地狼藉，广袖如云，纤尘不染, 身影逐渐淡化, 只对重伤患者王卫留下一句话。
“麻烦小友照顾一下宝宝。”
王卫痛得冷汗直冒, 龇牙咧嘴，正坐在墙边处理伤口，闻言一脸迷茫：“？”
然后王卫艰难地抬头一看，眼前已经没了龙王的身影。
王卫：“……”
不是，大佬你看清楚，你家崽崽好端端的，能跑能跳，刚刚还吃饱了肚子！
反倒是我，我才是爬不起来的那个啊！
外面已经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魑魅魍魉作祟的鬼蜮之中，亡灵幽魂哀嚎着，呜呼着，地府的阴寒彻骨与沉沉死气萦绕四周。
自委员会统一管理以后，人间从未出现过这么大面积的灾难，导致安逸久了，没有人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逃命的，尖叫的，哭泣的，一片乱象。
龙王缓缓迈步路过飘荡的孤魂野鬼，一丝一毫鬼气也不得近身，他与环境格格不入，清雅若仙。
前方不远处，出现一片白茫茫雾气，伴随着仿若山间清泉的流淌声，浓雾中走出一个人，朦胧身影逐渐清晰。
来人穿一身朴素的杏色休闲装，容貌俊秀绝伦，目光落在龙王身上一瞬后，视若无睹地移开了，抬脚向炼器师联盟内部走去。
二人就像陌生人，萍水相逢。
擦肩而过时，林院城顿住了脚步。
没有看向与他并肩的那一位，林院城垂下眼睫，情绪不明道：“晗晗是在圣地里出生的。”
龙王沉吟片刻，“难怪……龙宝宝将蚀魔当做吃食。”
林院城看了龙王一眼，似乎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对方泛着浅淡白光的神魂后，又收了回去。
龙王没再多言，几秒的停顿后，他问：“为何龙宝宝不能变为原型？”
林院城：“我也不知晓，或许宝宝破壳途中出了点岔子。”
几句话后，是长久的安静，入耳的只有惶恐异常，疲于逃命的哭泣，幽魂亡灵或是阴恻恻，或是笑嘻嘻的古怪尖叫，与无边鬼蜮中，阴风阵阵的咆哮。
二人占据的方寸之地，犹如隔开了一方世界。
话题似乎就仅仅止于此。
“院城，你已经走了很久了。”良久之后，龙王突然开口打破沉默。
幻境中有一轮圆月，挂在夜幕之中，清寒冷淡的月光洒落，龙王墨发染霜，白衣胜雪，轻声道，“还不回来么？”
林院城眯了一下眼，笑得温润如玉，慢条斯理道，“我若回到龙族，第一件事便是抢走你的龙印与王座，粉碎王宫。”
“你不会希望我回去的。”
林院城平静的声音，像源自荒原的落雪。
“哥哥。”
季宸面前的魂灵，也在叫他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纯粹的巧合，裴应的魂魄被邱居焕困兽犹斗的法术，给召唤了出来。
混杂在一大堆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中，季宸还是一眼认出了裴应。
裴应是季宸捡来的弟弟，因为同病相怜，难免心生同情。身为人类与蛇妖魔兽的混血，裴应在蛇族受尽欺辱。
很久之前，季宸出任务调查五轮会的时候，在倾盆大雨中，从肮脏的泥地里捡了一条小蛇回去。
季宸与裴应不同，好歹季宸的妖族血脉是凤凰，在世人眼里与龙族一样，属于位于金字塔顶端的高贵血脉。
但凤凰族内，并不会接纳季宸。
季宸生来没有立足之地，两边不靠，由他担任调查局长官，自然是最好的。
龙王的幻障已经臻至化境，是每个人逃不开的心魔障。
光线时而昏暗，时而明亮，让周遭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在那一片安宁幽静的隐居之地，翠绿竹林如海，雨雾蒙蒙，有一间建造得十分精致的竹屋。
风中满溢着竹林清香，年幼的季宸躲在米缸里，亲眼看见，自己的魔兽父亲，杀了脆弱的母亲。
血腥味一点一点地，占据了他的嗅觉，由浅变深，由淡变浓。
后来魔兽屠城，血流成河，特遣署派时任外勤队长顾尉，前来收服。
季宸其实知道的，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母亲心甘情愿地，继续与被蚀魔侵染的父亲在一起，也是心甘情愿赴死。
似乎是在前夜，那个女人特地把小男孩藏进了米缸里，眉目一如既往地温柔，嘱咐道：“宸宸乖乖地待在这里，不准出来。”
幻境觉得这一点小事，触动不了他的心神，狡猾地变更场景。
在裴应眼里，只有好人与坏人，好妖与坏妖，只有纯粹的黑与白。
不仅如此，裴应还极度希望旁人也能赞同他的想法，一旦双方观点相左，便会试图说服对方，给对方洗脑。
季宸觉得他天真又幼稚，也不知道在受尽欺负的蛇族里，裴应究竟是怎么长成这幅模样的。
裴应觉得收留了他们的委员会是好的，与委员会作对的天地会是大大的坏蛋。
于是不顾他哥的反对，义无反顾地隐藏自己的身份，进了特遣署。
特遣署是人类的地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裴应若被识破了身份，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季宸只好联系靳桓，希望让裴应在他手底下待着。
靳桓应下，然后带着裴应出了一个任务。
去天地会做卧底。
他们顺利地从天地会教主手里，偷走了一把剑，剑名诛魔。
裴应却死了。
裴应死讯传来的时候，调查局正在开会，坐在主位的季宸失手打碎茶杯，划破手指，他看着手指尖冒出来的猩红鲜血，挥退惊慌上前的助理，平静地让众人散会。
季宸盯着那几滴血液，发了很久的呆，他坐在这个高位上，冷漠地看无数人入狱，审判无数人，也亲手送无数人去死。
这些人或是有罪，或是被冤枉，或是死于蚀魔，死于灾难，死于强敌，死于罪孽，也或是死于内斗。
他从未想过，裴应会死。
逝者已矣，生者余恨。
幻觉似的，笑嘻嘻的声音，在季宸耳边响起，仿若泥泞沼泽，要将他拖入深渊，拖入地狱。
“季长官，你为什么不把诛魔还给靳桓？此剑集天地精华而生，诞于深蓝海底，乃天生地长的灵物，它已经择主了。”
“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很有意思吗？”
季宸的黑兜帽已经被狂风掀开，银色长发散落，苍白手背骤然绷紧，青筋都跳起来了。
他眼前就是裴应入特遣署之前的模样，穿着一身青春飞扬的运动服篮球鞋，像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似的，一声一声叫他哥哥。
幻境中没有来路，没有归处，天地茫茫只余一人。
季宸徒劳地反驳道，“它是我弟付出生命得来的……”
那笑嘻嘻的声音一顿，然后似乎觉得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开始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季宸突然背后一寒，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仔细听来，这声音，其实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诛魔本就不属于你。”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要不然，你怎会连手里的剑都拔不出来呢？”
“闭嘴！”
紫色镰刀凭空出现在手里，季宸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雪亮刀锋在空中形成残影，这一瞬间爆发的能量，仿若能劈开永恒的黑暗。
“就凭你也配——”
季宸不知道，这一刀砍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可能直接把他自己给砍成重伤，他没有留手，砍死也说不定。
但是如果不砍，他或许以后修为尽废，再无寸进。
走到他这种地步的修士，不仅得面对强敌，还得拷问己身。
就在季宸的刀锋即将落下的一瞬，有什么软绵绵的玩意儿，抱住了他的腿。
幻境倏地凝固冻结。
然后这古怪的幻境当即翻脸，就像叛国的陛下一样，将围绕着幼崽的危险全部赶走。
忙活了半天，赶走孤魂野鬼，赶走亡灵幽魂，赶走季宸……发现小不点抱住了季宸的腿，暂时赶不走。
幼崽清澈明晰的大眼睛瞅了瞅季宸，也不知道幼儿稚嫩的目光中，究竟看见了些什么。
季宸无比笃定，自己眼前的这些魑魅魍魉，幼崽什么都看不见。
属于小龙崽崽的世界，与他们所有大人都不一样。
然后像送给王建宾脚丫棒棒糖一样，幼崽小脚一踮一踮，短短肥肥的胳膊把那顶凤凰魔兽晶核所制，金灿灿的皇冠高高地举过脑袋瓜，头顶上趴着的雪白小耳朵立了起来。
小龙崽崽开开心心地笑弯了眼，仰起的白嫩脸蛋软嘟嘟的，奶声奶气。
“果果，帽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