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共膳

  皇宫内有一座高楼, 叫“来照”,登楼仿佛能揽月观星,是景安帝私建,旁人不敢擅自登楼。沈鹊白拾级而上, 突然顿下脚步, 他松开手, 手下的栏杆上刻着一只……鸟?

  看起来品种十分奇异。

  不过, 是谁敢破坏景安帝的私楼?

  “我。”祝鹤行似乎不知从哪儿习得了读心的本事,转身看着沈鹊白手边那道小鸟刻印,“我七岁时在宫里学琴,一首曲子总是学不会,便撒气不学了。偌大皇宫, 这里是最清净的,我想上楼好好睡一觉, 走到这里时头顶掠过一行鸟, 我兴起, 用匕首雕出鸟头, 又想起我名字里的鹤, 最后刻出来就是小鸟头、白鹤身。打扫的宫人发现后上报, 想要重新抹平装潢,陛下只说‘阿行刻得可爱, 抹去可惜’, 它便一直落在这里。”

  祝鹤行站在更高的阶上, 但他总是高高在上的目光却在此刻失去了睥睨的姿态, 被回忆填满, 甚至隐约溢露出柔和。

  沈鹊白看着他, 突然想起自己以前刚和师父学武时, 每当学到疲累、烦闷时也耍过几次小脾气,总爱撒丫子跑到山上去睡大觉,可每次不出半个时辰,师父便会推着宣叔找上山来,还带着两条肥鱼,就地现烤了哄他吃。

  半条鱼儿下肚,脾气也化成了软嫩的香气。

  沈鹊白没有说什么,收回手,与祝鹤行上到楼顶。

  楼顶没有其他人伺候,中间摆着张四方如意纹矮桌,景安帝面向阶梯而坐。他穿着浅色长袍,不竖冠只戴簪,面色苍白,神情温和,并不像高高在上的帝王,甚至比寻常高门里的长辈还要随性三分。

  沈鹊白正欲行礼,景安帝率先说:“离近些。”

  沈鹊白一顿,立马垂首上前,在景安帝右侧的位置拎袍跪拜,恭敬稽首,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景安帝让他抬头,细细地看了几眼,便让人坐下了,说:“上回你入宫奉礼时盖着盖头,今日才算真见。从前我瞧着阿行长得最好,宣都无人能出其左右,今日见了你……嗯,筷子未动,我已经酒足饭饱啦。”

  此间没旁人,皇帝自称我,沈鹊白不好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大方地回道:“陛下谬赞,臣也就这张脸能看了。”

  “我看不然。”景安帝看向祝鹤行,“阿行,你说。”

  祝鹤行在景安帝左侧落座,瞥了眼一本正经、分外乖觉的沈鹊白,说:“字画双绝、舞艺超凡,琴技‘脱俗’,乖巧懂事,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沈鹊白的腰上,细细的一圈。

  这一瞬间,沈鹊白想起在王府门前遇刺的那天,祝鹤行的手力道齐大,牢牢地捞起他、抱着他,一双臂围成胸膛大小的盾甲,温热坚实。若非那这是一场做戏,若非他们各有图谋,细想想的确有些让人脸红心跳。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急切无奈、欲言又止地看了祝鹤行一眼。

  祝鹤行分辨出这一眼的内容是“你他娘的当着皇帝的面说什么花花绿绿呢,给爷闭嘴”,他轻笑了声,接着说:“没什么。”

  景安帝假装没有看见他们的目光交流,说:“阿行自认琴技无双,却如此夸赞鹊白,我倒想见识见识了。”

  “谁能听鹊白抚琴一首,说是三生有幸都不为过。”祝鹤行一片赤诚,“陛下,千万别错过。”

  景安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转头见沈鹊白一副“不才不才”的谦逊样,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说:“那待会儿用膳后,请鹊白抚琴一曲,我也欣赏欣赏。”

  沈鹊白道:“臣荣幸之至。”

  景安帝道:偃于说“好了,先用膳吧。”

  沈鹊白恭敬颔首,拾起了筷子。

  所谓“食不言,寝不语[1]”,顶楼安静了半晌,景安帝饭量少,最先搁筷。待沈鹊白和祝鹤行纷纷搁筷,他伸手摇了摇屏风架上的铃铛,鱼半湖很快便领着宫人上楼来,伺候几人漱口擦手。

  少顷,众人退下,景安帝看向祝鹤行,随口问:“卫巍去了多久了?”

  “有一个月了吧,前日还收到一封来信。”祝鹤行喝了口茶,淡淡道,“到底是宣都外的地方,下面的人对付京官自有一套路数,要想查得顺利些,还得走暗处的路子。”

  “既然去了,就不要白去。”景安帝说,“查多查少,查到了谁,都一律办。”

  祝鹤行应了,抬眼见沈鹊白始终端坐垂目,一副“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不见”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如此乖觉平淡,心里怕是已经在扒“卫巍”这个人的祖坟了吧?

  这时香满抱着琴上楼,放在了一旁的长几上,示意沈鹊白移座。沈鹊白朝景安帝行礼,起身到琴后落座,抬袖、抚琴,一举一动,着实优美。

  景安帝见状微微侧身,很是期待地闭上了眼,准备欣赏连祝鹤行都赞不绝口的无双琴艺——

  “哧……”

  景安帝一下就睁开眼,看了眼闭眼沉浸、入戏极快的沈鹊白,不禁再看向祝鹤行,后者双手抬起、紧紧地捂住了耳朵,显然一副做好周全准备的过来人姿态。

  “哧哧……”

  在经过几声短促、尖锐的铺垫后,琴声显然随着沈鹊白那五花缭乱的指法进入了非常人能领悟的妖魔境界,景安帝默默地盯着面前的茶盏,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

  香满站在一旁,渐有手脚麻木、头脑发昏之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首超凡脱俗之曲以琴弦骤断的惨烈之声结尾,与此同时景安帝猛地松了一口浊气。沈鹊白端坐如松,轻轻呼气,刚一睁眼,面前便掠过一道银白身影,只见香满已迫不及待地将琴抱走了。

  沈鹊白不骄不躁、平淡如水,起身对景安帝道:“臣献丑了。”

  景安帝心说这哪里是献丑,分明是献毒,面上却仍旧一派温和,“我闻乐无数,鹊白的琴声的确是超凡脱俗、进入了一种独有的境界,非常人能比啊。”

  沈鹊白谦逊道:“陛下谬赞了。”

  “好了,我要午憩,就不留你们了。”景安帝微微一笑,转头朝祝鹤行说,“阿行,带鹊白出宫吧。”

  祝鹤行起身,与沈鹊白一起行礼,先行下楼。景安帝看着两人的背影,终于还是抬手揉了揉两边的耳朵,喃道:“杀人不流血,高手啊。”

  待下了楼,沈鹊白看四下无人,便说:“这么坑害陛下,殿下良心不痛吗?”

  “好东西就是要拿出来与人分享嘛。”祝鹤行毫不愧疚地说,“况且我没有良心。”

  沈鹊白说:“这话我可不敢接啊。”

  祝鹤行好惊讶,“这世上竟然还有你不敢接的话?”

  “我觉得殿下对我有颇多误解。”沈鹊白语气委屈,“我是最安分守己,知道礼数的啦。”

  前方有人远远行来,祝鹤行看了一眼,说:“那今晚回去,你可得伺候我沐浴。”

  沈鹊白从善如流,“莫说沐浴,便是夜里伺候殿下起夜都成,我是一万个愿意为殿下抬夜壶,只不过嘛,”他微微蹙眉,很是为难,“这刚醒来时难免眼花头晕、模糊不清,万一我手抖乏力、不小心将夜壶扣到殿下头上,还请殿下千万莫怪我呀。”

  “鹊白如此贴心,纵然眼盲手残、做不好事,我也舍不得责怪啊。”祝鹤行笑笑,“只是夫妻一体,我与鹊白自然也要同富贵、共生死,届时我必然紧抱鹊白,蹭你一身便是了。”

  沈鹊白说:“殿下对我时刻不忘、处处记挂,我真是欢喜呢。”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祝鹤行回道。

  沈鹊白微微一笑,已然止步,对终于走近的来人行礼道:“见过二殿下。”

  宋承彦锦衣华冠,虚扶了沈鹊白一手,笑道:“不必拘礼,照辈分,叫我一声二表哥便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论语·乡党》

  明天休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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