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梦醒

  “难怪贵人要杀你,这是头狼崽子!”

  此前被沈鹊白踹中裆部的男人一脚将沈鹊白踹倒,俯身拎开后脑血流如注的男人,重新提起担木。

  桂晚瞪大了眼,伸臂按住沈鹊白,翻身用背替他挡了一棒、两棒……沈鹊白喉间溢出气声,五官撕扯成狰狞的兽,要将男人生吞活剥,但嬷嬷紧紧地罩住他,被击打的身体还留有火一样的温度。

  沈鹊白要被烧化了。

  这团又薄又矮的晚叶啊,渐渐地变得僵冷沉重,她吐出的血从沈鹊白的下巴流到衣领里,沈鹊白再嗅不到其他味道。为什么?他看着嬷嬷眼中仍旧执拗不歇的两点火光,怎么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杀我?我碍着谁了!

  嬷嬷鼻尖呵着血气,没能回答。

  男人丢开担木,抹了把汗,将奄奄一息的老妪拎起来,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烂肉砸在雪地上,溅湿了沈鹊白。男人把这獠牙老狗拖到菜园子旁边,踹开盖子摁了进去。

  沈鹊白偏过头,见绣着枫叶的大红拼命地颤了两下,那两点火光,便彻底熄了。

  “狗/操的老东西,活他妈该!”男人翻手将她栽下去,转身几步拽起沈鹊白。

  沈鹊白是块被烧烂又被冻僵的腥肉,男人拖着它走到院子后的冰湖边,双手举起它,重重砸向冰湖。

  冰面碎裂,漂开簇簇血花。

  男人在岸边呼着寒气,这会儿理智归位,赶忙转身一路踹着染血的路回去,他还要把那只老狗的尸体收拾干净。

  黄昏日暮下,一点暗星在他身后轻轻坠入冰湖,只荡出点点涟漪,没有引起他的察觉。

  *

  沈鹊白醒时已过了初三,他呆望着床顶,从脖颈到双脚都被药布裹着,身上好几处扎着针,浑身只剩眼睛能动弹,但它干干的,眨一下就痛一次。

  房门打开,进来个坐轮椅的男人,是梧桐书院的宣先生。沈鹊白觉得抱歉,他把宣先生送的小砚丢掉了。

  宣真让个穿着、模样都不像大夫的大夫进来给他重新换药、取针,他的身体在大夫的轻柔触碰下也会发着细密的颤,于是大夫给他塞了粒药丸,他便再次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沈鹊白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还搭着两层暖被,这被窝像暖云,他却爬不起来。宣真进来时,他偏过头,问:她呢?

  是虚弱的两声闷音。

  他不能说话了。

  但宣真似乎能听懂他狗喘似的气音,将自己推到床边,说:“他们将桂嬷嬷的尸体重新抛入冰湖,救你的人将桂嬷嬷捞了出来,葬了。”

  沈鹊白怔怔的。

  宣真从袖中摸出一封信,说:“这是以檀州管府的名义送到梧桐书院的问候信。”

  是沈清澜,沈鹊白的二哥。

  沈清澜偷偷寄给沈鹊白的第一封信便是以檀州管府的名义送到梧桐书院的,那年沈鹊白三岁,那封信既问候了远方的幼弟,也以沈清澜的先生——管季,作为引荐人,将幼弟送到好友宣真门下读书。

  沈鹊白嘴唇紧抿,呆呆地盯着那封信,宣真便自行拆开信。沈清澜顾忌幼弟年纪尚小,历来信间措辞多像口述:

  “阿九吾弟,岁年安康否?年末,二哥的老师受了风寒,一直不见好转,二哥要照顾老师,今年便在檀州过年。往年寄给你和桂嬷嬷的宣都年食因此要断一断,二哥今年请你吃老师府中的鹿脯和蒸羊羔,不过年夜饭时吃不上,要再等上几日才能送到。你收到食箱,记得往梧桐书院的宣先生那里送一份,再写封问安信感谢先生授课之恩。

  ‘夜将寒色去,年共晓光新。’[1]阿九吾弟,新岁欢喜,展颜一笑。”

  宣真念完信,却没有立刻移开视线。沈清澜惦记幼弟课业,此前也曾多次写信给他,所以他熟识沈清澜的字迹,而这封信虽是沈清澜的口吻,却并非沈清澜的字迹。

  如此,要么这封信是有人冒充沈清澜写下,要么就是沈清澜着人代笔。

  宣真摩挲侧下方的徽印,确认这的确是沈清澜的私印所盖,就算不慎让他人偷摸了去,那他人应当也不该知晓信里提及的这些细节,所以这封信应当是沈清澜着人代笔。可这两兄弟写信是偷偷往来,为着谨慎,沈清澜应当不会轻易让他人知晓这桩联系,更莫说代笔。

  宣真察觉此间有异常,不动声色地合上信,抬眼见沈鹊白安静地掉着泪,总算哭了出来。他将信塞到沈鹊白怀里,用它烘着这团半死不活的小人。

  “你的喉咙是因为被重掐又呛了冰水,加上受惊过度,伤着了,但先生找的大夫十分厉害,只要你乖乖配合,肯定能恢复如初。”宣真抚着沈鹊白的头,语气温和,“把你从湖里捞出来的人是个酒鬼,要我为他往后的所有美酒付账,以此作为救你的报答,臭大夫更是收了先生白银十万当诊金。这两笔账都得算在你头上,债还清之前,你这条小命都归先生。”

  沈鹊白听出这话中的庇护和安抚,沉默半晌,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靠床的手蹭出被窝,这一点动作就让他浑身各处都细细麻麻的疼。他忍住,在宣真腿上写字,写了一半才惊觉先生的腿可能没有知觉,这样是否会挑开先生的心伤?

  他不安地看向先生,但先生没有责怪,摊开手心,示意他写在上面,是歪歪扭扭的“连累”二字。

  “不必担心。”宣真笑了笑,反手扣住他的手,“沈五死了,沈鹊白还活着,梧桐书院栖得下你这只小鹊。先生教你读书习字四年,知你聪慧过人,机灵懂事。你在书院年纪最小,但一把字写得最韧最硬,所以先生更信你是块铁木。”

  宣真顿了顿,语气微沉,“人若沉溺梦魇,就是个死,你要站起来,黄泉路还是通天道,你都得往前走。”

  是,我得往前走。

  沈鹊白看着宣先生俊秀温和的脸,仿佛看见那棵老去的桂树,她本可以不那么痛,但她不要悄无声息地被灭口,更不要他不幸死于“伤寒”,所以她嘶吼着将自己烧烂。

  嬷嬷,我还活着。沈鹊白破碎的目光穿过宣真温和的眼,散到窗外的雪声中。

  我会站起来。

  沈鹊白念头通了,但心中说话只需三分力气,手头做事却要十分。他在床上躺到开春,中间夜夜难眠,常常梦魇,醒来后便要哭得撕心裂肺。宣真担心他的嗓子,雷打不动地哄着他,用残废的腿做这只小鹊的扶木,左右肩上全是被咬出来的血印。

  每当沈鹊白用湿润可怜的眼向他道歉,他便温柔地笑一笑,随口似的说:“阿九,醒了啊?”

  沈鹊白醒了。他睁开眼,抬手摸到一片冰凉,床榻外侧空置,幸好祝鹤行不在。他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听到窗外的铁架响了一声,那白鹰咕一声就没了下文。

  沈鹊白猛地翻身坐起来,瞪着窗的方向直到眼酸,反手抄起枕头。

  祝鹤行正在用眼神教育铁架上的白鹰,身后门声撞开,更高挑的白鸟赤脚跑出来,怀里抱着个枕头,看样子是要跑到别处去。

  还没回门,新王妃就要分房睡?明瑄殿下受不得这委屈,说:“琼仙苑没有空房哦。”

  沈鹊白说:“我去其他院子睡。”

  “其他院子的人见自家王妃落榻院内,夜间也无需睡了,他们明儿还得早起做事,你这是造活孽。”祝鹤行责怪般地嗔他一眼,“同我闹脾气,也别搅扰无辜。”

  夏风热烘烘的,沈鹊白脑门还浸着汗,月色下水淋淋的,亮堂。他说:“那我去花坞房里睡。”

  祝鹤行觉得不好,“那花坞呢?”

  沈鹊白毫无道德,“她睡房顶。”

  “可行,但不妥。你今夜跑去丫头房中睡,明早旁人见我就像看菠菜,绿得很新鲜。”祝鹤行抬指推开凑到脸边的娇娇,看着沈鹊白,语气怪宠溺的,“我虽脾性好,但是个男人都受不得这气。”

  沈鹊白磨牙,“我去客栈。”

  “这和回娘家有什么区别?”祝鹤行微微蹙眉,分外委屈,“好鹊白,等回门那日,你要我怎么和岳父交代?”

  沈鹊白被堵得气恼,转身进了屋。祝鹤行眉梢微挑,上前几步就要进屋,沈鹊白却突然从屏风后蹿出来,牛犊似的yu严树将他逼后。祝鹤行脚跟一空,已经踩到廊下的小阶,这只生闷气的鹊伸开只翅膀,将他戳了下去。

  “看我梦中一场戏,君也得给赏钱。”沈鹊白居高临下地刮了他一眼,抱着枕头又进屋了。

  祝鹤行站在阶下,看着房门“砰”的紧闭,竟是被鹊占鹤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骆宾王《西京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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