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赐婚

  沈鹊白七岁后便不再在净园居住,配合下手杀他之人唱这出“你以为我死了,我也让你以为我死了”的逗趣戏。净园偏僻,平常门前无人行走,今日却分外热闹。

  小长龙似的车马队停在院外,两个年轻的青袍宦官守在院门,各自捧着一盏熏炉,燃的是辟邪香。院中,两列宦官垂首而立,衣着朴素的沈鹊白端跪蒲团,恭敬垂首,视线中只有一角大红袍角。

  传旨太监高声宣读完圣旨,见沈五少爷入了定,不禁催促道:“五少爷,快些接旨吧。”

  “……公公请见谅,恕草民见识短浅,这当真是赐婚圣旨?”沈鹊白勉强回神,抬眼掀出两幕惊慌无措,“陛下和殿下知道我、我是男儿吗?”

  堂堂王爷要娶个男妻,陛下还同意了——太监没说自己也在御前吓得摔了一跟头。这会儿见沈五少爷眼中渐有泪意,他连忙说:“陛下和殿下自然知道您是男儿,这也当真是赐婚圣旨。”

  沈鹊白闭了闭眼,随即抬手接过圣旨,颤声道:“草民……接旨。”

  他一双眼强忍泪水,嘴唇泛白,脊背却挺拔得像笔松竹,有庄重的韧劲。太监心生怜惜,俯身扶起沈鹊白,声音也温和了些,“殿下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便位列天子近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夫君。咱家瞧五少爷丰神俊秀,端庄知礼,与殿下十分般配,往后定是有好日子过的。”

  “谢公公吉言。”沈鹊白勉强扯出一抹笑,说,“请公公稍等,容我进屋片刻。”

  太监笑着说:“好,不急。”

  沈鹊白转身进屋,太监抬手理了理大红袖袍,暗自叹了口气:这么个风华正茂的小郎君,就要折在宣都了。

  屋内砰砰啪啪的响了几声,似翻箱倒柜。

  一会儿,沈鹊白出来,对太监说:“这天高路远的,您和底下的人着实劳累,”他递上一只锦囊,语气赧然,“您只当是我做东道主,请各位远来客多添一顿饭。”

  太监瞥了眼那钱袋,心想以沈五少爷的处境,这怕是看家本。宫中之人哪个不会审时度势,以利分人?沈五少爷被陛下钦点回京、赐婚予明瑄殿下,看似得了天恩,实则前途未卜,以他的身份,是没必要接这份人情的。

  但太监还是接过钱袋,说:“五少爷是有福气的,这也是赐福给咱们,咱家便替下面这群猴崽子谢过了。哦,对了——桂嬷嬷怎得不在?”

  沈鹊白拢在袖中的手微蜷,轻声道:“桂嬷嬷早已病故了。”

  太监惊讶道:“侯府没派别的嬷嬷来?”

  “是我不曾向府中说。若我说了,府中人惦记,必得派个有资历的老嬷嬷过来。路这么远,这里也比不上侯府,何必让老人家过来吃苦?”沈鹊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何况我非三岁幼童,自力更生还是行的。”

  这哪是怕侯府惦记,是明知侯府不会惦记,所以也懒得费口舌了。太监心思微动,不动声色道:“那咱家就先去州府衙门候着,五少爷收拾一番,待到傍晚,咱家就来接您。”

  沈鹊白行礼,“慢走。”

  太监回礼,转身离开,一行人跟着退出小院,院门轻轻合拢。车马响动的声音传来,沈鹊白站在阶上,神色平静,眼周还晕着薄红。

  静立半晌,他回到屋中,窗户“哐啷”轻响,花坞翻进来。她向来温声细语,这会儿尾音都开了叉,“祝鹤行是疯了吗?要娶个男人当王妃?还有景安帝,别是把脑子病糊涂了吧!”

  沈鹊白解下腰间葫芦,剔开塞,喝了口荔枝酿,说:“据说大梁先祖爷取了位男后,六宫空置,相伴到老,很是恩爱。”

  “这能一样么?人家是给心爱人尊贵的地位,祝鹤行这就是、就是……”花坞看不穿祝鹤行的目的,无头苍蝇似的打转,细白玉颈兀出青筋,“难不成祝鹤行果真好南风,可他娶你做什么——”

  “等等。”沈鹊白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眼儿睁大了些,“这个‘果然’,是几个意思?”

  花坞说:“祝鹤行及冠一年仍旧无妻无妾,也没和哪家姑娘有风流趣闻,府中下人还是一水儿的男的。”

  “所以就传他好南风?”沈鹊白好笑,祝鹤行那副艳皮囊、黑心肝、刻薄嘴,说他房中空虚是因为好南风,还不如说他是难得瞧上谁。

  “他若是好南风,也该有个蓝颜知己吧。”沈鹊白用眼神询问:他有吗?

  “传说有。”花坞语气渐弱,“祝鹤行与景安帝并非亲舅甥,据说他每次召祝鹤行入宫都是在寝殿,常常半日不出,也不许里面有人伺候。他们经常单独游玩,祝鹤行还睡过景安帝的小榻,传出这消息的内宦当日就消失了,这不是欲盖弥彰、欲语还休——”

  “噗!”沈鹊白喷出一口冰饮,脸色薄红,“变/态!”

  花坞鼓掌,“对,变/态!天家会玩得很!”

  “我是说这么想的人变/态。”沈鹊白盖上玉瓶,“景安帝自小养着祝鹤行,自然亲近,时常召见、一起玩不是常事?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和宣翊卫使,论国事政事自然要避开些,至于睡小榻……”

  他摊开手,“为什么不能睡?睡龙床也是行的。”

  “我无法反驳。”花坞挠了挠头,“可他到底为什么娶你?”

  祝鹤行身份尊贵,他的王妃必得是高门贵女,若这桩婚事是景安帝的意思,那实在羞辱明瑄王府和祝氏,可若是祝鹤行的意思……他身份特殊,亲事必定要做一番势力和利弊权衡,景安帝又为何同意?

  “我突然有个猜测。”花坞说。

  沈鹊白说:“我洗耳恭听。”

  “祝鹤行已经及冠,家里定要给他物色婚事,可他此时不想娶个沾利害关系的妻子,便想起了你。你虽然身份配不上,但无法留下子嗣,将来王府世子自然与你没关系。你是侯府弃子,这一巴掌扇在侯府脸上,就跟蚊子撩了一口似的,没个重响,祝鹤行也没得罪重臣。”花坞呼了口气,轻轻合掌,“更妙的是,你在家里没倚仗,往后他想做什么或是想纳百八十美妾回来都不用顾忌亲家脸面。”

  沈鹊白摩挲瓶身,说:“说得通,但不完全通。”

  花坞说:“嗯?”

  “不娶总比乱娶好,景安帝能同意后者,岂会不同意前者?”沈鹊白回想起祝鹤行的模样,轻声说,“祝鹤行这个人有些疯性,但他没有因为疯而失智,或许我们想得深,人家偏偏浅,我们想得浅,他又憋了一肚子的算计。想猜中他的心思,实在不易,那……便不如不猜。”

  花坞不解地看着他。

  沈鹊白说:“无论如何,沈五在这场婚事中都只是一颗棋子,它有没有用、要怎么用,都是祝鹤行说了算。”

  祝鹤行这一手惊棋打乱了沈鹊白的计划,但事已至此,懊恼无用,不如顺势改道而行。“祝鹤行要拿我做棋子,我便顺他的意。”他垂眸,“棋子遇见对的执棋人,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执棋者自以为棋高一着,岂知棋子也是得偿所愿?”

  音落,沈鹊白也看向花坞,说:“你留在朝天城。”

  花坞说:“你刚回宣都,还要入明瑄王府这座虎口,我不放心。”

  沈鹊白说:“宣都有我的人,我并非孤立无援,那里不比朝天城……”

  “所以我更要跟着你,宣都的暗桩到底不如我知你。”花坞在沈鹊白身前蹲下,要看清他的眼,可它那样润,像蒙了层胭脂雾,看不清。她抿唇,说,“这么多年了,我隐约猜到你的目的,却不敢笃定,这让我时常恍惚,但没关系。我们相识十年,我信你,也服你,你要做什么,我都跟你。”

  沈鹊白看她良久,伸手将她扶起,说:“姐姐信我,我也信姐姐。”他顿了顿,轻声说,“无刀在手,我曾任人鱼肉,宣叔说得对,十二年了,我梦魇难消,旧仇未报。”

  虎虎生威的乱棒接连砸下,粪坑里泡着老妪浮肿残损的尸体,冰湖是座捅人骨肉的冰锥堆。那年冬日的雪不是白色的。

  沈鹊白永远记得那天。

  “他们说我命贱,桂嬷嬷照顾我七年,也着了贱命,死得那样痛。”沈鹊白低喃,“我会碾碎她们高贵的头颅,我保证。”

  “我知道你不止想报仇,否则你不必对祝鹤行动手。”花坞抚过腰间锦带,“所以我还会拼命,替你挣一份前程。”

  沈鹊白一怔,随即莞尔,“姐姐知我。”

  花坞得了答案,心中一松,又瞬间变脸,挖苦道:“不过别忘了,你去宣都不是做浪里小龙,是入虎口的。”

  “是羊入虎口还是虎口拔牙,犹未可知。”沈鹊白伸出指头,推推桌上的圣旨,它哗啦散开一片。他语气亲昵,“榻上弑夫,也是种情/趣。”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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