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虚檐

  暴雨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土泥溅开,林间骤亮。

  “吁!”

  听鸢猛拉缰绳,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背,以作安抚。这是御赐宝马,一路上遭遇那么多刺客也镇定得颇有几分王霸之气,这会儿却躁动起来。

  听鸢看向前方,暗影中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灰袍黑纱,腰佩短剑,腰封缀着一枚圆币,雕刻小蝉。

  那男子目如鹰隼,说:“明知这一路不太平,还敢雨夜出城,殿下好气魄。”

  马车内,祝鹤行靠着软枕,手中话本正看到精彩处,闻言随意道:“区区魑魅魍魉,拿出三分气魄都是恩赏了。”

  男子握住剑柄,鼻间溢出重息。他身旁女子迈着莲步缓缓向前,娇声道:“听闻殿下乃宣都第一美人,不想声音也这般好听,当真是酥得奴家骨头都断了。殿下不如先让奴家睡一晚,奴家自会给您个安逸的死法。”

  “放肆!”

  听鸢轻点车身,腰间软剑刺破雨幕,向前,瞬间挑断女子鬓边发簪。女子急退,男子拔剑替她挡下攻击,而后剑柄脱手,剑身猛地旋出一道圆弧,堪堪擦过听鸢的喉咙。

  听鸢退后,指腹抚过剑身,说:“杀人术。”他扬声,“主子,这回来的不是刺客,是杀手诶!”

  祝鹤行将墨色牡丹书笺嵌入页缝中,合上话本,封皮上写着《虚檐传》。

  “虚檐——江湖中最神秘、最厉害、收价死贵的杀手组织?”不远处的山崖边,花坞撑伞挡着她与沈鹊白,啧声道,“这是真要置祝鹤行于死地啊。”

  沈鹊白戴着兜帽,外漆黑,内里深红,侧边绣着一枝金藤叶,被风吹得轻晃,挡了右眼。他握着刀,说:“牛鬼蛇神齐出动,不下狠手怎么赢?毕竟今儿要是失了手,来日就得做好被祝鹤行掐断脖子的准备呢。”

  花坞咂摸出点狠意,说:“可虚檐不是不接与天家相关的生意么?祝鹤行也是天潢贵胄啊。”

  沈鹊白分享自己得来的小道消息,说:“虚檐的老祖宗刚刚归天,这会儿正乱着呢,哪还顾得上陈年规矩?”

  “原来如此。”花坞说。虚檐太过神秘,她也知之甚少,好奇道,“听说虚檐有四大家,不知这两个是哪家的。”

  沈鹊白的目光掠过两个杀手腰间的小蝉圆币,“商家的三等杀手。”他撇嘴,“这钱白给。”

  商家杀手擅使短剑,共分为三等,以小蝉圆币的数量作为区分。最高级别的一等杀手有三枚圆币,在商家屈指可数,甚少露面出手;最低级别的三等杀手仅有一枚圆币,是接任务的主力。

  沈鹊白说:“宣叔说得对,不只是我犯了小看祝鹤行的错误。”

  彼时听鸢已经和俩杀手胶着难分,他那柄软剑使得醇熟飘逸,锋芒内敛却将两柄短剑挡得毫无空隙,他是被杀一方,却已占攻势。

  “这不是禁宫剑法,明瑄王府有高手。”沈鹊白说,“这柄软剑也是上品,马夫小哥在王府地位不低。”

  马车停在雨幕间,像只酣眠的猛兽,在凌冽危光间也不屑睁眼。沈鹊白隔雨而望,目光似乎穿破了车厢,看见祝鹤行那张艳鬼皮囊,他嘴唇牵起,又是声高高在上的轻笑。

  沈鹊白扯了扯兜帽,眉间微蹙,啧了一声。

  这时,听鸢挑飞一柄短剑,剑身擦过男人的脖颈,插入竹身,泼了零零碎雨。高大男人小山般地倒地不起,脖子血流如注。

  女子见状后退半步,惊神一瞬间被听鸢挑了脚颈,惨叫倒地。

  听鸢正欲挥剑断命,却听身后马车传来祝鹤行的轻语:“断她全身骨头,让我听听有多酥。”

  闷雷挡不住声声惨叫。花坞眉心压紧,心生寒意。

  “蛇蝎美人啊。”她说,“他若活着回去,来日你回宣都,可就太危险了。”

  沈鹊白说:“信送走了?”

  “玄鹰飞了,但玉佩是否在其中,尚不确定。”花坞说。

  “祝鹤行看见玉佩,应当能猜到妖言主谋的用意,如果今夜他没有在湖里泡坏脑子的话。”沈鹊白说,“他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将玉佩送入景安帝手中。”

  风雨撩拨帽檐,沈鹊白耳廓轻动,倏地抬眼快速扫向山崖下的密林。暴雨和夜幕遮挡视线,适合藏人。他扭了扭脖子,感慨道:“今夜好热闹。”

  听鸳拿出巾帕擦拭软剑,转头往马车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转身望进雨中。

  “小哥好威风啊。”一道媚里媚气的男声乘雨而来,“人家都动心啦!”

  听鸳浑身一震,感觉耳朵聋了。

  只见四个白衣纱面的娇娘抬着一顶大红轿舆缓缓走来,坐在轿厢里的男子长发披散,面上施了青翎妆,精致极了。

  沈鹊白“嘶”道:“这个骚东西也来了。”

  花坞说:“旧相识?”

  “虚檐谢家高手榜前三,谢随流。三年前,他收了钱来杀‘九爷’,被我抽了一耳刮子,肿了小脸蛋,走时发誓要弄死我来着。”沈鹊白说。

  谢随流斜倚扶手,盯着听鸳,红艳的唇一勾,说:“瞧瞧,殿下跟前的近卫也生得俊美可人。我最喜欢好看的人了,不如小哥跟我做朋友,我今夜不杀你。”

  “可惜。”听鸳丢了帕,微微一笑,“我不喜欢和丑人做朋友。”

  谢随流脸上的笑意如同放屁,一下就没了。

  “说我丑的都死了!”谢随流娇嗔一声,丹色袖袍猛地一甩,身侧短/枪疾出。他脚尖一点,握住短/枪,枪势如游龙猛腾,撞向听鸳!

  听鸢出剑相迎,剑尖对向枪头,剑身被折成半弧,枪头连带剑尖反刺向他的眉心。他向后折腰,躲过这一击,同时抬腿踹中谢随流的腰,迫使谢随流后退几步。

  “哟!”谢随流看了眼腰间的鞋印,撩了撩头发,扬声道,“言前辈,您要看戏到何时啊,也不出来帮帮人家!”

  音落,一个身材魁梧、腰配葫芦的男人从密林窜出,拳如猛出山,狠哮着砸向马车!

  听鸢因瞬间失神被谢随流一脚踹了出去。他向后急退,翻身落地时脚尖轻点,再出一剑,和谢随流缠斗在一起。

  “砰!”车门碎裂,马儿嘶鸣抬蹄。

  言午身如座钟,压住马车,撞入车厢,再出一拳,打向祝鹤行的面门。在他眼中,祝鹤行不过是只金丝雀,一轰即碎。不料对方一出手便稳稳架住他的拳,以一种流水般轻盈的掌法卸掉拳力,反制住他的手腕。

  掌法轻逸而力如苍山!年纪轻轻,着实了不得。

  言午抬起头,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祝鹤行看着他,问:“一个脸上红疤、腰配葫芦、擅使拳法的女人,你可认识?”

  言午说:“是我妻。”

  “三年前,她在宣都劫杀微服出宫的皇后,未果。”祝鹤行用力,言午手腕闷响。他怜悯地说,“是我杀了她。”

  彼时虚檐老祖宗尚在,“不接天家生意”的规矩也在,言午之妻接下这单生意本就是坏了规矩,哪怕任务成功,回到虚檐也是难逃一死。她任务失败,死在了宣都,言午便在虚檐刑罚殿替她捱了家法一百鞭。

  他人没死,心竭了,但留着一口气,还想为妻报仇。

  言午面色一沉,左拳猛出。拳风逼脸,祝鹤行快速撒手,后背撞开车后窗的同时伸手扒住车边,借力翻上车顶。言午撞开车顶,抬头时祝鹤行已掠至不远处的竹梢。

  雨打在脸上,祝鹤行却看向不远处的小山崖,悠悠道:“还不出来?有人打你祝大哥。”

  言午微微侧身,看向后方。

  山崖边,花坞神色一凛。她抚摸腰间锦带,沉声说:“今夜是杀他的良机。既然还有‘朋友’,不妨一试。”

  大雨冲不断祝鹤行的目光,沈鹊白喉咙隐隐作痛,窒息感再度漫上来。他伸手提了提衣领,掩住那道红艳的指痕,握刀的手微紧。

  旋即,他用拇指剔开刀鞘,寒光削掉一缕夜色。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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