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水月

  “扑通”两声,湖心水花激荡。

  一群公子哥正在一楼雅间行酒令,靠边的人闻声推窗,见水下两道“搂抱痴缠”的人儿翻水打浪,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高声道:“雨幕为被,冷湖作枕,春更夜醉,鸳鸯戏水!真会玩,是哪家的公子?改日一起玩,也请教我两招!”

  “不对啊!”旁边一人反应过来,探出头往楼上嚷道,“玉娘,快来咯,你楼里有心肝坏规矩,和客人睡到湖里去了!”

  玉蕊晕得很安详,暂时答不了话。

  叫嚷和喧闹声浸入水面,在耳边模糊冒泡。

  沈鹊白刚睁开眼,还没来得及伸手拉起挂在脚踝的裤子,就感觉身后水流急涌,下一瞬,他的屁/股连带中间的“小鹊白”陡然一痛,被祝鹤行一脚踹中!

  好痛!

  沈鹊白龇牙咧嘴,呛了口水。七岁那年,他险些死在湖中,得人救起后苦练凫水,自认水性一流,却不想祝鹤行也是王八回了老家,熟练!

  沈鹊白在心中干/死了祝鹤行的祖宗十八代,脚腕却突然一紧,被一只手攥住了。那手用力一转,迫使他翻身。同时祝鹤行借力向前蹿行三尺,堪堪游到他的上方。

  触不及防地四目相对,可惜哪怕两人有武艺傍身,在夜间的水中也难瞧清对方。但沈鹊白能感受到祝鹤行,他像湖水一样压着自己。

  太近了。

  沈鹊白猛地张开手扒住祝鹤行的脸,另一只手趁机出拳打在祝鹤行腹部。祝鹤行咕噜出一串水泡,但他好像那王八壳附身,丝毫不疼,立刻一掌劈向沈鹊白的胸口!

  沈鹊白伸臂横挡,被震得下沉一段距离,祝鹤行已经游开。他连忙追上,中途索性蹬掉了影响行动的裤子。

  比起千里来做客的祝鹤行,沈鹊白显然对这片湖了然于心。在估摸着要到岸边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握住祝鹤行的右腿,借力一蹬,与祝鹤行交错而过时一把拽向祝鹤行的裤带,可惜祝鹤行躲得飞快,只被他扯开腰间那两指粗的雪色细带。

  祝鹤行:“……”

  得,这是姐姐做鞋,妹妹有样。

  “哗啦!”

  沈鹊白单手扒住岸边,率先冒头而出,气儿还没喘匀,蹬腿就是一脚!

  肩膀被踹得几乎脱力,祝鹤行生生受了,单臂圈住那截腰身,借力浮起,趴在沈鹊白背上,将人压得往地面一沉。

  月光密密麻麻地铺下来,被祝鹤行的背挡了大半。

  沈鹊白湿透了,黑亮的发揪成几绺,胡乱地纠缠着瓷白的颈,湛出无害的风情。

  祝鹤行的手顺着往上,强硬地掰过沈鹊白的侧脸,盯着那颗小红痣,低声夸赞:“你生得好白,做成人皮灯笼一定好看,我定然爱不释手。”

  可他又觉得像这样凶狠的鸟,不该变得只能安静乖巧,那样它会失去一些美丽和风情。它就该把人啄得鲜血淋漓,然后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主人,倨傲地炫耀功绩。

  夏日夜风沾水后也泛冷,沈鹊白不耐寒,打了个颤。他看着祝鹤行,觉得这人湿漉漉的,像只被惊醒的艳鬼,忍不住说:“祝大哥玉容花色,不如自给自足,何必向别人讨饭吃?”

  祝鹤行觑着他的侧脸,愉悦地说:“牙尖嘴利。”

  沈鹊白又露出那种纯良无辜的神采,“泼辣无耻。”

  祝鹤行喜欢这句从未听过的新鲜评价,他手掌下移,掌心贴紧那颗小巧脆弱的喉结,迫使沈鹊白仰头与自己对视,“嘴这么甜,若不能再说话,有些可惜。”

  沈鹊白微微喘/息。

  祝鹤行聆听着,五指更加用力,语气却很轻柔,“跟大哥回宣都,我们慢、慢、玩,好不好?”

  沈鹊白喉骨发痛,犹自矫揉造作地说:“我不是随便的人,大哥想要我,怎么也得婚书金印,十里红妆。”

  祝鹤行闻言稍稍偏头,他鼻梁高挺,眼梢狭长,从这个角度看面色有些阴沉,艳丽的皮囊却更显锋锐。沈鹊白看着他,在他温热的呼吸间产生了一种被凶禽叼在齿间称斤两的错觉。

  “但是很可惜,美人儿。”沈鹊白颦眉,语气失落,“咱们这辈子是没这个缘分了。”

  祝鹤行正欲说话,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他余光一闪。

  就是这一瞬,沈鹊白猛地向后肘击,趁祝鹤行侧身躲避时转过腰身,两人登时正面相贴。

  衣袍湿透了,什么都变得更明显。

  沈鹊白抿唇,屈膝将祝鹤行撞开,滚地站起,转身一脚将人踹进水里。他的腿赤/裸裸,右脚腕上还有道新鲜红痕,这一脚踹得又快又狠,像竹条鞭洒一水月光。

  湖水溅开,涎玉沫珠。祝鹤行摔坐在水里仰视沈鹊白,下巴上的水珠坠落,一路滑进衣领。

  沈鹊白看不懂祝鹤行眼中的意思,毫无所知和捉摸不透的感觉让他警惕,他甚至在这样的注视中生出了结束对视的念头。但他不会轻易服输,遑论是向区区一记目光。

  沈鹊白眉梢一扬,揣着张牙舞爪的劲,说:“看什么看,要收钱的!”

  祝鹤行还没说话,一颗“小球”精准接茬,摔在两人中间,炸开一地白雾。他抬手遮住口鼻,白雾在片刻后变得浅淡,能窥见岸边垂柳,小鹊鸟已经飞远了。

  醉云间在远处湖心朱翠耀目,琵琶吟声幽幽。祝鹤行还坐在水里,玖玉串缠在他腕间,涂了层水淋淋的冷色,穗子湿答答,狼狈。

  半晌,他抬起手,指腹轻触左眼头,喉间溢出的笑声喜怒难辨,“竟然……是你啊。”

  *

  梧桐书院隐没在城西桃林。私塾学堂设在正院,院后横着一道小崖,以木栈相连,崖后是宣先生住的后院,学生不能进出。

  此时正院暗寂一片,后院也只有东屋还亮着灯。

  四轮车碾过鹿鹤山水地衣,发出声声闷响。宣真在门前停下,抬手叩门,里边的人不应,他便说:“现在不喝药,明儿就变成鼻涕鬼。”

  “啪!”房门打开,露出一张含煞带怨的脸。

  沈鹊白换了身干净的玄色里衣,站在门前和宣真对视片刻,猛地欠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尾音直往上飘。

  宣真嫌弃地偏过头。

  沈鹊白揉了揉鼻头,上前推着他进屋,反脚踹上门。

  挨近圆桌,宣真将药碗递过去,趁沈鹊白仰头咕嘟的时候将人扫了个遍——左臂乏力,脚步虚浮,走路别扭,但气息如常。看来没受内伤,或许挨了拳脚,脖颈处那道红印是被掐出来的。

  可若只是如此,沈鹊白不会气成这幅要掘人祖坟的样子。

  沈鹊白察觉到宣真的视线,将一滴不剩的小碗摁在桌上,说:“我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谁问我我就跟谁急!”

  小混账急起来是真咬人,宣真不打算继续招惹,说:“你也低估了祝鹤行。”

  沈鹊白嘴里泛着苦药味,没作声。

  宣真年过四十的脸尚且十分俊秀,年轻时定然也是掷果盈车的美郎君,但一双眼似乎拢了薄雾,透着股暮气。他平时和沈鹊白吵嘴都很斯文,衬得沈鹊白像只气急败坏的泼猴,这会儿更是和缓如风。

  “祝鹤行乃长嘉郡主和先瑾王所生,太后侄孙,自小养在景安帝膝下,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他十七岁任‘宣翊卫使’,及冠本该袭爵‘瑾王’,景安帝却令赐封号‘明瑄’,所受皇宠可见一斑。景安帝并非太后所出,所以他与祝鹤行也非亲表舅甥,但传言,他对祝鹤行的喜欢胜过了皇子。”

  小鹊白和屁/股还疼,沈鹊白不想坐凳子,端了两张软垫跪在宣真腿边,冷笑道:“所以千娇万养出这么只泼辣无耻的王八!”

  “祝鹤行只听皇命,手段酷烈,有‘活阎王’之称。高门权贵对他退避三舍,一是他位尊受宠,二是他喜怒不定。他任职以来展示了出鞘即杀的锋芒,却并没有表露心计,众人渐渐只将他当做一柄听命行事的利刃。”

  宣真歇了舌,随后话锋一转。

  “但宣翊卫直属皇帝,用好了是神兵,用不好反伤帝命,如果祝鹤行只是性情阴鸷的金玉疙瘩,能做好这柄刀吗?景安帝不昏不庸,当真会因为偏宠就如此重用祝鹤行?”

  沈鹊白抿唇,摇头作答。

  “天子脚下才是险峰深壑,能在其中争得上游者,没有稚兔弱鸡。”宣真看着他,“待你回了宣都,可得记住这一点。”

  宣都是生门,也是死门,里面住着沈鹊白想杀的人,他必会进去一遭,不计任何代价。沈鹊白垂着头,这会儿阴郁从眉间浮出痕迹,不过片刻就消失殆尽,他早已学会收敛和遮掩。

  屋中静了静,宣真说:“为何亲自出手?”

  沈鹊白“唔”了一声,说:“船上偶遇,天大的缘分,他又要去醉云间,我不得用心招待一下——哎呀,别打头,会变傻的!”

  “招待?”宣真收回手,语气惊奇,“结果把自己招待了一顿?”

  沈鹊白伸手,迁怒泄愤地胡乱打了空气几拳,哼哼唧唧的不回答。

  宣真就当是头小猪在圈里撒泼叫唤,半点不怜惜,继续逼问:“你下在酒里的只是迷药,祝鹤行就算怀疑,当下也验不出证据。他没上钩便罢了,你何必动手?”

  “我不动手,您这会儿就得给我收尸,祝鹤行对危险的直觉太敏锐。何况他当时笑了,我说不出那味道,只觉得像笑话猪猡,怪剌人心口的。”沈鹊白颦眉,好不可怜,“叔,您是没见过他那双眼,好高高在上啊。”

  宣真抬起手。

  “别打!”沈鹊白机敏护头,而后端正态度,乖觉反省,“这次是我当了尺泽之鲵,下次必定谨慎小心,不会再让您担心了。”

  宣真冷漠地“哦”了一声,伸手点了点桌上的白瓷壶。

  沈鹊白立马伸手揽壶,用瓷杯盛了,双手奉上,万分恭敬道:“冰镇荔枝酿,清甜可口。您还没入城,我就感觉到了您的气息,所以特意为您备上的。”

  他也想喝,但宣真瞥了眼旁边的药碗,他只好放下瓷壶,说:“我就闻闻!”

  宣真饮了口冰酿,果然清甜舒爽。他抚着杯身的描金小鹊,心想:这鹊乖,不像面前这只活的,闹腾。

  沈鹊白全然不知,还在用余光觊觎白瓷壶,舌/尖都浮出了冰凉的清甜香。

  宣真捧着杯,借它凉手,说:“祝鹤行一死,‘宣翊卫使’这个位置就空出来了。”

  那是多少人眼红的好位置,谁不想上去抢一抢?一旦要抢,必然要斗,还要拖家带口、结盟站队地斗——景安帝一病不起却仍不立储,他想等,但有心的儿子们等不起,毕竟待到龙驭宾天时一纸即位诏书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祝鹤行位列天子近臣、手握生杀大权却始终中立,态度不明,他又那个脾性,那么既然无法拉拢,不如杀之。对皇子而言,此时谁的人能接替他坐上“宣翊卫使”的位置,谁就离皇位更近一步,毕竟这个位置能护驾,亦可弑君。

  身在其位,祝鹤行不会看不明事态、嗅不出危险,可他还是来了,坐车乘船、观山玩水,一路悠闲地晃到了朝天城。

  传言祝鹤行六亲不认,但此时此刻,宣真觉得祝鹤行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这样的人难对付。沈鹊白今儿在他跟前露了尾巴,往后有得愁。

  沈鹊白瞅了宣真两眼,说:“叔,您琢磨什么呢?”

  “妖言主谋用心险恶,推波助澜者也不好相与,这会儿大火烧山,烟雾蒙眼,正是龙争虎斗的好时机。”宣真是沈鹊白的先生,也是救其性命、半路将其养大的野爹,恩和情都占着,却从不阻拦沈鹊白做任何决定,此刻也一样。

  他拍了拍没有知觉的腿,听着风声,低语道:“风雨已至,水涨浪高,你可要选个好位置,水里鱼多,小心人家把你挤翻。”

  “哦!”沈鹊白迈着不太自然的步子走到窗前,推开窗,望月亮,似发呆,眼中锋芒被绵夜遮着,只露出一点尖尖小角。风撩得脖颈发痒,他抬指抚过红痕,感觉那股令人窒息的力道还没有散。

  祝鹤行的手还掐着他。

  这让沈鹊白懊恼,兴奋,甚至开始期待,“天子养的王八皮厚。我倒要看它是生吞活鱼,还是在鱼潮间翻尸。”

  今日一早,宣真被沈鹊白护送到檀州,为故友祝寿,本打算在友人家闲住几日,连菜谱都点好了,却得知孤身出行的祝鹤行和早一步回城的沈鹊白都上了方家的船。

  沈鹊白是个不安分的,指定要憋坏。

  宣真操/着野爹心,连忙赶了回来,这会儿已是身心俱疲。“你且观之,我老了,熬不动了。”他推着轮椅往外走,没忘记嘱咐,“受了寒就别喝冰的,早点睡。”

  “不睡。”沈鹊白胡乱轻捻手指,一派高深神秘的神棍样,“今夜还有一场乱刀砍王八的好戏。”

  宣真说:“白日天暗,夜间恐要下雨,出门看戏别忘带伞,明早回来给我带碗澄沙团子,要是敢忘,就把你逐出家门。”

  沈鹊白拖长声音,“知、道、啦。”

  宣真满意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沈鹊白轻轻敲桌,窗户从外推开一角,花坞露了脸。

  沈鹊白轻轻拂袖,锦囊飞向窗外,“代我向殿下送份薄礼。”

  窗户又合上了。

  *

  “底下人在城南臭水渠旁边找到了傩面鬼的尸体,他是死于自己的匕首下。”

  幽暗的房间里,男人将飞书放进灯罩,烧了。他右边袖袍空荡荡的,是个独臂,这会儿抬起左手扇了扇焦味。

  坐在桌边的灰裙女子说:“朝天城卧虎藏龙,想查出是谁下的手,可不容易。咱们在人家的地盘生事,是搅了人家的清闲,这是回礼。”

  男人蹙眉,“我疑心是不是当夜在净园出了岔子?”

  “净园的主人在十二年前就死了,那里就是个空窝,能出什么岔子?”灰裙女子嗤笑一声,说,“那日巡检司回到知州府后,邕州知州李绶立刻便装轻骑去了宣都,他入宫当夜,祝鹤行出都前来朝天城。第二日一早,景安帝召见永定侯,永定侯回府后三日不曾上朝,朝间已有议论。想来景安帝已经看见了从净园搜出的锦囊,正在抉择呢。”

  男人闻言稍稍放心,说:“这边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这一路,动手的不过是别家的废物。”女子抚过腰带上的三颗小蝉圆币,语气一狠,“但今夜,祝鹤行必死无疑。”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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