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吃下两块牡丹酥,闻人珄拍掉手上的渣滓,去卫生间洗手,顺便囫囵了把脸。
他用冷水洗,拔得脸上汗毛孔抖灵醒。
尽管他和张错之间的相处诡异又微妙,但闻人珄的确是个定力不错的清醒青年。
——现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杀人凶手还没找到,周遭一片迷雾,张错或许就是突破口,他也没有完全信任张错。
所以,他当下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
不过......
闻人珄瞅着镜子里自己湿漉漉的脸,心说:“张错可真是个能勾人的妖精......”
。
走出卫生间,闻人珄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非常舒服的香味。
是饭菜香。刚吃了点甜的垫肚子,这会儿一闻到这味儿觉得胃都要快乐地跳舞了......
闻人珄走到餐桌边,站住脚看桌面。
糖醋排骨、黄瓜炒蛋、小葱拌豆腐,还有一份鱼汤。
全是他爱吃的。张错的菜谱,无一例外,绝对是照他味蕾抄的。
“邪门儿”这个词闻人珄已经说倦了......
“你什么时候做的饭?”闻人珄瞪着迎面走来的张错。
张错手里端着两碗白嫩嫩的大米饭:“早就做好了,一直没、拿出来。在锅里、温着。”
张错把碗轻轻放到桌面,看向闻人珄:“等你回家。”
“喵呜——”
“嗷嗷——”
哪哪都有小畜生。有了黑白双煞,这家不能安生了。
闻人珄注意到新买的狗窝已经摆好,猫狗的口粮也都分别用小碗装好放在墙边。
张错不仅眼睛里有活儿,手脚也很利索。
“坐下吃饭吧。”张错说。
“嗯。”闻人珄拉开椅子坐下。
张错牵起一块糖醋排骨,犹豫了片刻,放到闻人珄碗里:“你尝尝。口味、偏酸一些。你喜欢。”
闻人珄:“......”
闻人珄眼疾手快,刚才完全有机会挡开张错夹的排骨,他理智上也是准备这样做的。可就是刚刚,张错那微微的一停顿,让他下意识摇摆,这一摇摆,就没挡成。
——因为那微微的一顿,说明了很多东西。比如张错的小心翼翼,比如张错把他放在心尖的位置。
目前的情况,吉凶未明。或许闻人珄应该一巴掌拍到桌面,拿出他以往那雷厉风行,干净利落的态度,对张错说:“你知道哪怕是转世,我也不是闻人听行,我不记得那些事,所以你不要企图找回以前的感觉。”
或许这样......不是或许,这样对目前的状况来说就是最好的,也更有利于闻人珄理清这里的原委,找出真相。
他应该这么做的。
“你怎么了?”张错忽然放下筷子,蹙起眉心,“你、有心事?”
“......”闻人珄索性也撂下筷子,和张错对视,“是,的确有。”
张错想了想:“你还在、想林娜的死?”
张错:“你还在、怀疑,是这边的东西、害死了她?”
“不是怀疑。我是肯定。”闻人珄的食指轻轻敲打桌面,他不急不慢地说,“我一直认为这世界是有道理可讲的,直到我被鬼藤绑到地下,差点被龙蟒吃掉,又遇见了你。”
闻人珄:“然后我明白了,这世界上凡人讲道理,有好的道理,也有坏的‘道理’。而妖魔鬼怪,目中无人,蛮横荒唐。”
张错微微张开嘴,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
“嗯。你上次回答过我了。”闻人珄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不过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闻人珄目光精明地盯着张错:“我一定要找到真相。”
“嗯。”张错轻轻点头,“我会、帮你的。尽我所能。”
“好。”闻人珄垂下眼皮,一眨眼,眼神变回一贯的随意,“那我先信你。”
张错拿起汤勺,将闻人珄仅剩一小半的汤碗添满。
放下汤勺,他没有去拿自己的筷子。他的手放在桌上,握成一个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张错忽然低低开口:“我也是、你刚刚说的、妖魔鬼怪吗?”
“咳咳咳......”闻人珄刚端碗喝口汤,好悬没一口气把肺呛两半儿,“什么?”
“呛到了?”张错站起身,拿来一个杯子,给闻人珄倒了杯温水推过去,“你慢一、点。”
闻人珄无奈地握住水杯,温热温热,温度刚好,熨帖在掌心:“你说什么?”
张错垂下眼不看闻人珄:“妖魔鬼怪,目中、无人,蛮横荒唐。”
闻人珄:“......”
他真是服了张错。张错要是去挑语病,绝对是专业博导级别。
“我没说你。”闻人珄叹气,“你这人可真行,领个名头就往自己脑袋上扣,又不是什么好话,还用争先恐后......”
闻人珄乜斜张错:“你一男人,虽然长得嫩,但岁数......起码也是爷爷辈儿了吧?心眼能不能不这么细?”
闻人珄:“上次也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认为我怀疑你是凶手。你怎么回事?”
张错没有抬眼,只是摇摇头,声音低小,像是只说给自己听:“我是、太在意你了。”
声音再低小,他就杵在闻人珄对面。闻人珄那耳朵抖灵抖灵的,只要他留神,半夜蚊子打个嗝儿都能听见,自然抓到了张错这句话。
“你......”
“我知道。”张错的声音突然大了些,像是怕闻人珄插话,语速也加快,“我知道你、你想、说什么。”
他有点慌张:“你想说你、你都不记得,我知道了。你、你只是、先生的、的转世。”
张错别开脸,声音又小下去:“我知道了。”
闻人珄:“......”
小珄少爷向来豪爽,干事儿大刀阔斧,很难待见拖泥带水的货色,但张错又是真的惹人怜......
闻人珄憋了半晌,刀人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这不仅是怜香惜玉的问题,这张错软成水儿了,闻人珄占多大理都有点欺负人。更何况,他俩左右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讲话,心照不宣,透不透亮也没什么意义。
闻人珄长长叹了口气。
“你多吃点。”张错又给闻人珄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然后他站起身,背对闻人珄,慢慢走去沙发上坐下。
黑白两只小孽畜还处于不友好的试探阶段,在沙发上一只窝一头,这当儿瞧见张错过来了,倒是都想一块儿去,全往张错身上凑。
白娘子占着张错的右手可劲儿蹭,新来的黑货也不甘示弱,干脆一脑袋趴到张错大腿上撒赖塞。
闻人珄:“......”
这画面多多少少有那么点一言难尽。不过确实又证明了一点——张错很惹小毛球喜欢,不愧为招猫遛狗一把好手。
闻人珄的视线从自己碗尖上那糖醋排骨,溜到张错刚动了两口,还满当的饭碗。
闻人珄抬起眼,瞅张错的后背,和他一束漆黑的马尾:“你不吃了?”
“嗯。”张错闷闷地吭哧,“我、吃饱了。”
张错:“你吃完,我收拾。”
闻人珄:“......”
狗屁的吃饱了,吃那两粒米,还不够白娘子一口舔的。
不是吃饱了。是刚才的话题——张错吃不下了。
闻人珄牵起张错给他夹的糖醋排骨,塞嘴里鼓着腮帮子嚼。
好吃,酸酸甜甜,味儿足,对他喜好。就可惜了这好饭好菜配个失意美人,叫人越嚼越烦躁。
闻人珄把骨头呸到桌上,忽然也觉得“饱了”,也有点吃不下了。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骨朵嘴骂娘。
——要是互殴一顿能解决就好了,吵个急赤白脸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怎么都比张错个闷葫芦装棉花,憋那儿闹难过强百辙!
后来,闻人珄食不知味地又塞了几口饭,他一扔筷子,张错果然立马起身过来。
按之前说的,张错把锅碗瓢盆都洗好,拾掇妥了放去柜子里,又给厨房和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这一晚上,张错一句话也没再说过。
二人不欢而散。
。
夜色漆深时,闻人珄窝进被窝,竖起耳朵听动静。他听见窗外呼呼刮过一阵风,紧跟着树梢叶子哗哗响。他听见白娘子的小呼噜,也听见狗蹄子偶尔吧嗒地的声音。但他没听见张错出任何声响。张错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闻人珄开始翻来覆去地烙饼,莫名失眠了。
他少有这样心事重的时候,以往就算有心事,他也看得开。不就是事儿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要活着,心地就大方,什么野马狗熊都能跑。
像林娜的事情,他就算再打卦,再心累,也懂竭尽所能,顺势而为的道理。
只是这个张错......张错对“先生”的这份情谊,对他的这份情谊......这常常让闻人珄觉得好像欠了债,甚至偶尔有一股摸不清抓不着的罪恶感。
可他什么也没做错啊!上辈子死都死了,还想怎么的?
但如果非说张错太执着了......张错是个走在生死线上的人,积年累月,悲念万寿无疆。况且,硬要圈圈点点,张错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啧。膈应人。
想了大半夜,闻人珄最后也没理出个四五六七,心里俩小破人儿来回戳戳,一方说干脆把张错往外一扔完事,另一方又说事情扑朔迷离,还不能赶人。而且打不过人家,缠不过人家,扔也扔不出去。
来来回回交战了不知多少轮,闻人珄眯缝眼珠瞅着窗帘缝里那一线黑,瞅着瞅着,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