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心头一跳, 听到这样的话，从这样一只看起来吊儿郎当，做着不被社会认可的勾当的虫子口中讲出来,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正思索间，身后机床发出啪一声响, 接着是制作完成的提示声。
“可以了。”
8哥转回身，打开机床上盖, 将芯片取出来，装回手环上，然后交还给江小川。
江小川接下来，左右翻转着检查一遍, 外观上, 看不出和修改之前有任何区别。
他将手环重新佩戴上，感应到手腕处的脉搏后，屏幕亮起来。
江小川抬手，拨动屏幕至个虫信息页，原本第一行性别那里，赫然显示着“雌性”两个字。
8哥这时道：“川儿, 我可提前跟你说清楚, 咱们的这套技术, 没办法真的修改你芯片里的身份信息的。”
“我们只是在你芯片外头包裹了一层伪装芯片，这样一来，其他虫想要看你的信息，就只能看到我们的伪装芯片给出的假信息了。”
“一般的企业机构, 包括DOL联盟和联盟里的各大俱乐部, 他们那套核验虫子性别的设备, 都没办法识破这层伪装的，所以比赛什么的，你随便参加，放心打，A爆那帮养尊处优的小虫子们！”
“不过我可提醒你，雄保协会的身份核验机，都是直接调取你核心芯片的加密序列码，然后去他们数据库里比对，来完成身份验证的，这种情况，我们这套伪装技术就一点用没有了。”
“所以，记住了，如果是遇到雄保协会的核验，就老老实实做回你的雄虫吧，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说着，8哥点了点江小川手环屏幕边缘，“长按那里，可以关闭雌虫伪装芯片，做回雄虫，我们的伪装芯片处于关闭状态的时候，和市面上普通的光脑保护膜没什么区别，雄保协会那帮虫也不会发现有问题的。”
江小川点头，认真记下8哥的交代，然后及时调出光脑账户，把费用一次性结清了。
“行了，”8哥伸了个懒腰，领着江小川往外走，“生意做完了，咱们接下来以朋友的身份，聊聊打比赛的事？”
江小川跟着8哥走出工作间，“比赛？”
“对啊，你专门办这伪装雌虫的芯片，不就是想打比赛？”8哥道，“现在就没有身份上的顾虑了吧，可以安心参加星秀赛了，正好，我在组队，就缺个主C了，真的，加入我们队吧，钱分给你大头。”
听8哥这么说，江小川心中顿时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没办法跟8哥一起打星秀赛，他现在只想和Mo一起打职业。
“我不去打星秀赛，”江小川直言，“我和其他虫约好了，会去他的队打职业，他还在等我。”
8哥一听，顿时便不高兴了，“合着我跟这折腾这么一通，钱都给你按成本价算的，结果全替别的虫做嫁衣裳了？”
“早知道我就把价位给你往死里抬了啊！”
江小川带着歉意朝8哥笑笑。
8哥又道：“你找了哪个战队？不会是联盟的吧？”
问题问完，看江小川脸上那一副被猜中的神色，8哥惊得眉毛高高挑起来，“真的是联盟的正规战队啊？哥们，玩这么大？伪装成雌虫混进联盟战队打职业这么冒险的事都敢做？”
说到这里，8哥想起什么，又道：“你参加过他们的试训考核吗？”
江小川摇头，“我会尽快去参加。”
听对方那笃定的语气，8哥忍不住提醒道：“哥们，联盟的那几十个战队，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你如果是私下里被俱乐部邀请过去试训，会有好几轮考核的，那考核我有哥们去试过，都是前三轮都没过就被淘汰了，地狱级难度！”
说着，8哥咬住手中的果汁软糖，用力拽断，然后拿剩下的半根朝着江小川晃悠两下：“川儿，听你8哥一句劝，别折腾了，你这种小新虫，肯定过不了考核的，还不如直接跟我混，一起去打星秀赛呢。”
江小川淡淡摇头，平静道：“我肯定能通过考核的。”
又是这样。
8哥盯着江小川的脸，暗自赞叹，这小虫子，模样长得清秀柔软，可但凡是涉及到DOL竞技上的事，他总能表现出一种异于常虫的自信和气魄来。
愣了片刻，8哥噗嗤一声笑出声，摇头说：“小屁孩，嫩得身上都在冒奶气呢，讲话口气倒是大，一看就是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你8哥教教你”
“我记得，”这一次，破天荒，江小川主动开口打断了8哥的话，“之前在DOL里，有只虫说，如果我2分钟能把盾打下来，他认我做什么来着？”
8哥被噎住，微微眯起眼，看着江小川。
江小川就静静回望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等他兑现诺言。
僵持片刻，8哥又笑起来，低头看一眼脚下，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笑便收敛了。
他把果汁软糖整个塞进嘴里，朝着江小川双手抱拳，高声喊：“爹！爸爸！爷爷！祖宗！苍天在上，我夏一八今天对天发誓，江小川以后就是我再生雌雄父！”
旁若无人地一通喊之后，夏一八当真就曲起膝盖准备给江小川来个现场磕头认爹。
这举动把江小川吓得面色一白，慌张上前去拉他，“你干嘛……这是大街上！”
夏一八满不在乎地顺着江小川手臂的力道又站起来，他就知道玩不起的肯定是对面这小虫子，他夏一八打从记事起，就不记得脸皮长什么样。
“我这态度，还满意吗，爸爸？”
江小川没料到夏一八这么没脸没皮，只能压低声音说：“你还是叫我小川吧……”
说罢，他看一眼时间，离吴乐的相亲时间已经很近了，得尽快出发赶去热带花园了，江小川慌张和夏一八道别。
夏一八知道留不住他，也不强留，只在江小川走出两步之后，又在他身后叫住他。
“川儿。”
夏一八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吊儿郎当的态度截然相反，惹得江小川脚步滞住，转过头，认真看向他。
夏一八此时双手插在兜里，斜靠在自己那防撞条都被撞变形了的小货车上，扭过头，看着江小川：
“如果考核不顺利，就回来找我把，我等你，咱们一起打星秀啊！”
*
夜幕降临，热带花园餐厅，户外花园用餐区，靠街边的一张双虫桌边，相对坐着两只虫。
吴乐双手拧着桌边的餐巾，垂着头，抿着唇，内心挣扎着。
对面的雌虫，长得挺帅气的，耳朵上一排黑色耳钉，从耳骨上头一直打到耳垂。从穿着上看，这雌虫家里背景应该也很不错，所以晚上刚见面的时候，吴乐原本是很开心的。
可是用餐进行到四十分钟后，吴乐的心情便越来越沉重了。
除了刚见面的时候，双方客气地打了招呼，确认了身份，然后入座之外，吴乐和对面的虫，便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了。
那雌虫坐下之后就把白狐直播点出来，开始一边专注在DOL的游戏直播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高档饭菜。
他甚至会偶尔抬手在直播间发几条弹幕，可却从不曾抬头看吴乐一眼。
期间吴乐问了他几个日常的问题，他不是单回一个“嗯”字，就是含糊不清地敷衍一句。
现在菜单上的菜已经基本快上齐了，只剩最后一道甜品，吴乐忍了整顿晚餐的委屈，终于忍不住了。
“贾鑫……你是不是……是不是……只是想骗我……骗我请你吃一顿高档餐厅的晚饭……”
吴乐声音都带着颤音，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其实不用对面回答，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对面这只叫贾鑫的雌虫，对他根本没兴趣，就是想利用他在雄保协会拿到的每月一次的高档餐厅相亲约会名额，来这种天价餐厅吃一顿“霸王餐”。
听到吴乐这么问，贾鑫终于把视线从直播间收回来，抬起头，看向吴乐。
见吴乐眼泪已经涌出来，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摆摆手，“没有，我是真心想跟你试试的，别乱想。”
吴乐哽咽着问：“那你为什么……一晚上都不理我……只自己埋头吃……还……还一直在看直播。”
这时甜品被端了上来，服务生看一眼哭红眼的吴乐，又看看吴乐对面那戴耳钉的雌虫，想开口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犹豫了片刻，怕涉及到顾客隐私，还是决定不要多事，退下了。
将服务生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眼里，又见周围已经开始有用餐的虫不断朝自己这边看过来，贾鑫开始烦躁起来。
在吴乐控制不住地抽噎出声的时候，贾鑫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甜品勺重重摔在盘子里。
啪！
金属勺和瓷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吓得吴乐小身板一抖。
“别哭了！烦不烦！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能不能别这样让虫误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贾鑫讲话声拔高了些，脸色变得很难看。
吴乐用尽力气止住自己的哭泣声，然后道：“你……你不能这样欺骗我，我……我会去雄保协会……告……告发……”
“嗤。”
吴乐的话说到一半，贾鑫冷笑起来，“你去告我啊，你告我什么？咱们俩走的正规的相亲约会的流程，过来吃个饭，第一次见面，发现双方不合适，所以吹了，这有什么呢？这又不犯法又不违规。”
那雌虫显然是老油条了，听他讲话的语气，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骗饭的事，就见他举起双手，着脸道：“就算雄保协会再怎么保护你们雄虫，可第一次约会觉得不合适，所以拒绝你，这种事总不可能怪到我头上来吧？见了面，我发现对你没兴趣，雄保协会还能因为一顿饭就强迫我对你负责吗？”
吴乐从来没处理过这种情况，根本不知道怎么还嘴，只能垂着头，紧紧抿着唇，任由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
贾鑫看得越发心烦了，“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怪只怪你自己一点戒备心也没有，我说约热带花园你就乖乖同意了，就这么想把自己送出去？”
说到这里，那虫子歪着半边嘴角，阴笑起来，“也对，你没有精神力吧，你这样的雄虫，谁会要”
“谁允许你这么跟我雄主说话的！”
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乐和贾鑫都是一怔，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小川……”
吴乐看着朝自己桌边靠近过来的江小川，慌张拿手背用力擦了擦眼泪。
江小川上前一步，挡在吴乐身前，冷着脸瞪向对面的虫，“给乐乐道歉！”
此时这样一番阵仗，早吸引了周围的虫子的注意，大家纷纷朝这边观望过来。
贾鑫虽说是老油条了，可到底做的是不太光彩的事，所以他最怕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见对面突然冒出来个虫搅局，恨得牙痒，正想反击，可不知为何，突然一阵心慌惊惧的感觉涌上心头，紧接着，他双腿一软，竟是直接朝着吴乐和江小川，扑通一声，跪下来。
身边围观的众虫见状纷纷发出惊呼，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这下丢虫丢大了。
贾鑫气急败坏，想要撑着膝盖站起来，可不知为何，双腿就是不听使唤地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他现在这症状……是被雄虫强烈的精神力压迫到喘不过气才会出现的！
他确定吴乐腺体有缺陷，根本没有精神力，那这样强大的精神力压迫……只能是来自另外这只虫！
刚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时却听到那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哼，原来是个软骨头，”江小川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鄙夷和不屑，“这样孬种，还敢冒名顶替我，来和我未来的雄主约会？”
……什么？
贾鑫此时彻底懵了。
能对他完成这么强的精神力压制的，绝不可能是雌虫！
而这时，餐厅的服务生和大堂经理已经一起赶过来，询问是出了什么问题。
江小川见有其他虫靠近，便立即将那股压迫性的精神力收敛起来，然后指着面前那虫，道：
“我和我的网恋对象今天约了在这里第一次见面，我有事耽搁了，来晚了些，没想到这虫竟然冒名顶替了我的名额，企图对我未来的雄主进行诈骗！”
冒名顶替雄保协会的相亲名额，诈骗雄虫，这罪名就相当严重了，跪在地上的雌虫从没想过会把事情闹这么大，彻底急红了眼，抬手指着江小川破口大骂。
“艹你大爷！你他爹的胡扯！你血口喷虫！我是正经通过雄保协会相亲约会的流程和吴乐来这里相亲的！你凭什么污蔑我！”
“是吗？”江小川沉声问，“走的正经流程？你在雄保协会报备过吗？这餐饭的登记信息里，有你的名字吗？”
这次相亲从头到尾就是吴乐用自己一个虫的信息做的申请，面前这雌虫的信息自然不会出现在系统里。
他心虚地躲闪着目光，“没、没有……”
“既然没有，那这顿晚饭究竟是要和谁吃，自然只能是我对象说了算了，乐乐？”
江小川这时看向吴乐，朝他轻轻点头，示意他别怕。
吴乐此时已经明白了江小川的用意，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努力挺起胸膛，指着地上的雄虫，对餐厅经理道：“是他冒名顶替我对象的名额，我根本不是要跟他约会！”
经理很清楚，今晚这位通过雄保协会过来的雄虫，是没有登记伴侣信息的，所以听吴乐也跟着江小川指认了那虫，自然是站在了江小川这边。
“这位先生，麻烦您跟我们进去，向雄保协会线上法庭做个解释。”
这话一出，贾鑫彻底慌了，指着江小川道：“你们抓他啊！他根本不是雌虫！他才是冒名顶替的那个！他是雄虫！雄虫！”
经理这时看向江小川，眼底惊讶写满，“您……麻烦您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江小川淡定地举起手环，调出自己的身份信息，上面赫然写着“雌性”两个字。
这次，连吴乐都看傻了眼，差点就说漏嘴，问出江小川哪来的雌虫身份证这种话了，幸好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又被他咽进肚里去。
经理从腰包里取出手持身份核验机，朝江小川的身份证上扫过去，嘀一声，绿色光芒亮起，显示雌虫身份验证通过。
经理此时彻底相信是跪在地上的这雌虫在无理取闹了，连人家雌虫伪装成雄虫这种拙劣的污蔑的话都讲得出口，真是嘴里没一句真话。
经理弯下腰，紧紧拉住贾鑫的手臂要把他往餐厅里面拉。
贾鑫这下彻底慌了，冲上前，一把捉住吴乐的裤子，“我、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别、别闹到雄保协会的线上法庭去！求你了！我、我错了！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东西！对不起……你想怎样才肯原谅我？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吴乐稍微用力想要把腿从对方手臂中抽出来，没成功，抬眼求助地看向江小川。
江小川朝他笑笑，“你自己定。”
吴乐便大着胆子对那虫道：“你把这次晚饭的钱付了吧，我把雄保协会登记的那次相亲名额取消掉，这次晚饭，就算你请我的。”
贾鑫听吴乐这么说，虽然肉疼，可到底觉得这要求也算合理，便慌忙应了，这就调出账户要付钱。
“等一下，”江小川这时却抬手拦下他，“这样不够，还要按这顿晚饭的费用，等价支付给我未来的雄主精神损失费，此外，还要在雄保协会的相亲网站上公开发表公告，说你相亲时出现了极其恶劣的行为，现在诚心惭悔，向相亲对象道歉。”
这也太狠了！
热带花园这种高档餐厅一顿晚饭就要了贾鑫半个月的工资了，两顿饭钱那就是整一个月的工资了！
去雄保协会的相亲网站上公开发公告，也就是买广告位，那更是一笔巨款！
更不要说，这钱花出去，还是要让雄保协会相亲网站上所有虫都知道他相亲中态度恶劣这件事。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骗其他雄虫的相亲霸王餐！
“你！”贾鑫恶狠狠瞪着江小川，“你不要欺虫太甚！”
“不同意也可以，”江小川淡淡道，“那你去向雄保协会解释，你诈骗雄虫的事吧？”
江小川说罢，看向大堂经理。
经理会意点头，弯腰又去拉贾鑫。
贾鑫慌张认怂，“好！好！我给！我道歉！”
直到贾鑫被大堂经理连拖带拽地拉去前台交费，吴乐这才朝江小川靠近半步，伏在他肩头低声说：“小川，你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