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德一路跟着列维,弯弯绕绕经过好几片书架,来到一块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有点像缺少桌椅的图书馆阅读区。莱尔德对周围环境产生了一种既视感,好像自己来过似的。
列维的背包和其他随身物品都堆在这里。走过来的时候,莱尔德发现他对书架间的路线也很熟悉,就像杰里和塞西那样。
“你留在这多久了?”莱尔德问。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只有自己一个人昏迷了三个多月的事实。
列维坐在地上检查包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注意过,应该也没多久吧?就是你昏倒的那段时间而已。”
莱尔德看到,他的包旁边扔着一片空掉的药板。药板原本有六个药片位置,现在全部被挖空了。
“那是什么?”莱尔德问。
列维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哦,神智层面感知拮抗作用剂。”
“什么……”
列维耸耸肩:“别让我背说明书,我不懂这个,只知道怎么使用而已。”
“你给我吃过的药,是不是这个?”
“是的,”列维又笑起来,好像这事多有趣似的,“我说它是止痛药,你还真信了,和小时候一样蠢。”
“我根本没有相信!”莱尔德有些莫名地生气,但好像并不是因为被乱喂药……虽然他也确对此有些担心。
列维抬头看着他,暂时没说话。
这种探究的目光让莱尔德浑身不自在,他会觉得列维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审视另一个人。
莱尔德深呼吸,极力压抑心中的焦虑,说:“我不需要你解释药的成分,你告诉我它是干什么用的就好。”
列维说:“保护我们用的。”
“怎么保护?”
“让我们顺从。”
“顺从?”莱尔德问,“顺从谁?”
列维背着包站起来,扬了扬双手:“顺从你察觉到的一切。”
莱尔德下意识地跟着抬起头,看向列维所示意的整个环境。
不知名的空间,迷宫般的书架,所有书架都延伸入黑暗之中……这一切确实十分怪异,也会让人心生恐惧,但只要你能冷静下来,也并不是完全无法接受……
接着,他忽然意识到,这种“也不是无法接受”的感知,应该已经是“顺从”之后的结果了。
现在很多建筑工地都会用比较好看的施工围挡。有些是模仿建筑物外观,有些是商业广告,甚至有些颇具美感,变成了城市里巨大的艺术插画。
如果这些书架、书本、纸张、迷宫……都仅仅是一种“围挡”呢?
它们身后藏着什么?如果揭开它们的遮挡,人会察觉到的真正环境到底是什么?
莱尔德呻吟一声,按住额头。
尖锐的刺痛又出现了,它和伤口的疼痛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哪边在痛。起源于胸口的疼痛也开始隐隐涌现,幸好还不算特别严重,他还能保持清醒。
列维走过来,搀着莱尔德的胳膊:“先别多想,我们该走了。”
“走?”莱尔德步伐虚弱,几乎是被半拖半拽地往前走,这会儿他也顾不得排斥肢体接触了,“怎么走?去哪……”
列维说:“你忘了吗,我还要找伊莲娜呢。当然了,找到第一岗哨也是我必须完成的使命,但我不能永远留在这儿,我得适可而止,然后出去,离开,把自己获取到的东西带给更多人……我做到了,哈,真是感慨,当初谁能想得到呢……我竟然真的做到了……”
列维语调轻快,语气中满含兴奋,而且,这是一种十分真诚的兴奋,就像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咖啡座里,某个青年笑容满面地谈论他的升职加薪,以及对职场和家庭的未来规划……
“从专业角度来说,我不适合成为导师,”列维保持着微笑,眼睛直视着前面,“莱尔德,我不是嘴硬,其实我本来就没有一心想做导师。拓荒者之间是平等的,是祭品还是祭司都无所谓。你知道吗,当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会有机会接近奥秘……我以为你就是那把钥匙。”
在他说话停顿的时候,莱尔德本想问点什么,这会儿却插不上嘴了。他说不出话来。头痛出现后,莱尔德的意识再次开始动摇,光是应对破碎晃动的视野,就耗尽了他大部分力气。
“后来学会认为你的研究价值不大,”列维继续说着,“那时我也这么想,而且我认为这样也挺好。你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过,我错了,原来你还真的就是那把钥匙!”
他把身形越来越往下塌的莱尔德稍微扶起来,一手搀着莱尔德的腋下,另一手揽着他的肩。
被某种实体贴近的感受让莱尔德起了鸡皮疙瘩。几分钟前他还强调不要肢体接触,几分钟后列维就忘了,可是莱尔德无法出言抗议,只能默默忍着,并且试图在心里清点列维的一串罪名:不尊重人,吃汉堡先吃肉,威胁队友,倒车不熟练,迷路……还有什么来着?他记得还有很多,很长的一串,但现在他想不起具体的单词。
头痛稍稍退却,那种熟悉的、源于胸口的剧痛开始侵袭上来了。这次它发展得并不快,所以莱尔德虽然精神恍惚,但姑且还能走路。
列维·卡拉泽表情舒展,步伐轻快,开心得甚至哼起了歌。可惜列维一向不爱听歌也不爱看电视节目,他基本不会什么歌。
莱尔德分辨出一句《加州旅馆》的副歌,也只有这一句,列维只会来回来去地哼这一句……很快,列维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哼歌,脚下步伐倒变得更快了。
在莱尔德的印象中,列维·卡拉泽好像从没这么开心过。除了需要冒充编导或房产商的时候,他一直是要么满脸写着索然无味,要么微皱着眉面带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