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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Finale

  谢郁文其实也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心中有一个惊惶的声音在叫嚣,官家察觉了!慌了一阵,逐渐回过神来想,这样大的事,要指望从头到尾瞒过官家、忽然有一天从天而降打个他猝不及防,根本不可能,官家毕竟还是中京城的主人。

  官家今日骤然发作,且异常惊怒,想必是才察觉出不对,而陆大人的筹谋至少已有月余,这就给了他们极大的先机。反过来想,陆大人的动作终于迫不得已惊动了官家,那一定是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声势再也掩不住。

  所以成与不成,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谢郁文心中安定下来,大战当前,反倒有种有条不紊的紧迫感,更多则是迫不及待。快点来吧,这种日子,她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是死是活,给个痛快算完。

  左右这时候她说什么,官家都不会相信,索性无所谓一笑,“官家是真龙天子,皇位是先帝传给官家的,正统皇脉,自然没有人能从官家手上夺走。”

  说这话时,谢郁文仔细留意官家的神色,果然见他眉头一抖,眼底有惊诧闪过,刹那间,捏在她咽喉上的手掌又加了分力,“你都知道些什么?”

  陆大人那个可怖而看似荒诞的猜测,只怕有八成是真的。谢郁文心中更添了一分把握,若确有其事,无论有没有落到实处的证据,必然会有些形迹可循,那些馆阁重臣,也更有可能会相信陆大人的故事。

  可是来不及让她高兴,因为咽喉处的手掌越拢越紧,渐叫她喘不过气。谢郁文努力扬起头,艰难地开口挤出一句话,“官家圣目如炬,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由去掰扯官家的手,官家唇畔溢出冷笑,“不论你知道什么,朕......随时都可以让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已经疯了......恍恍惚惚间,谢郁文想起白日里遥遥同她闲话,“官家对陆大人有心魔”,遥遥从她的叙述里,轻易就分析出官家从前很在意先帝对陆寓微的爱重,故有此言,现在想起来,官家的心魔,或许还因为旁的......

  她几乎要就要厥过去,官家终于将手松开了,用力一掼,轻易将她摔倒在地上。她抚着寒凉透骨的青砖用力咳嗽,心中却觉得痛快,失道者寡助,他做了这样多丧尽天良的事,这一战,老天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官家总算没再折磨她,直往里头去歇息了。谢郁文这夜没回脚踏上睡,只在罗汉榻上靠着,官家也没计较,由着她去。心中千头万绪,一忽儿紧张,一忽儿期待,辗转反侧,反正是没睡着。

  深宫里的夜,其实同民间一样有更鼓声,寂静的雪夜里听来格外凄惶绵长。四更天的时候,谢郁文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忽听得屋子里的响动,是官家起身了,也没唤人,三两下收拾完,便往外走。

  经过她的时候,谢郁文绷直了身子装睡,只觉他似乎在榻前停留一阵,才复提步离去。开关门的声响很轻,“喀”一声,她才松泛下来。

  左右睡不着,谢郁文索性坐起身来,静等着最后的战鼓擂响。她有种预感,应当就是今天,陆大人的致命一击,不会让她等太久。

  四更天上,又是雪夜,外头应当还是擦黑的,坐起身来往外瞧,却发现并不是。廊下缀着几盏灯,不甚明亮,却足以照亮满地厚厚的积雪,泛起盈盈白光,那白光柔和,可盯久了,也一阵眼晕,有让人意料不到的力量。

  坐了阵,有几分疲累,谢郁文又歪下身闭目养神。天仍没露出亮光,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却忽然响起极轻的、有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如果不是她醒着,决计留意不到。谢郁文唰地睁开眼,是谁?是谁会在这时候,敲响官家寝殿的门?

  她忙下榻去,摸黑凑到门前打量。外头的敲门声停了,她靠上去,却听见有人轻轻喊了句小娘子。

  是梁王!

  谢郁文悄声打开门,将他让进来,梁王却没往里走,直抓起她的胳膊,招呼都没打,就拖着她往外,悄没声息地给她使口型,“跟我走。”

  她没多问,当机立断就猫腰跟在梁王身后出去,走了两步忽然扯住梁王的衣袖。梁王愕然转头,谢郁文着急给他使眼色,“我表姐,遥遥......”

  “放心放心,”梁王忙又拉着她往前走,“有人去了,会把她带出来。”

  谢郁文这才安心。雪光照亮浓黑的夜,重重殿宇与回廊照样晃得她眼晕,好在梁王瞧着熟门熟路,脚下一步没顿,头也不回地扯着她左拐右绕。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梁王领着她行到一道门前,放开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小心将那宫门上的锁打开,又带着她推门而过。谢郁文心中佩服,瞧梁王这身手,胸有成竹纹丝不乱的模样,不愧是要当天子的人了,果然靠谱。

  出了那道门,便上了长长甬道,她听见梁王长舒了口气,终于开口出声,“成了,往前一直走就是通远门,这时辰宫门还没开,没人会上这儿来逮咱们,小娘子,你安全了。”

  有无数的话想问,谢郁文却还是先朝他道谢。梁王直摆手,“你别谢我,我可没脸得要死——当初要不是我给你出馊主意,你能着了宫里人的道?这月余的日子,我也不问你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了......在官家那人手下,能好才怪。总之全是我不当心,低估了官家的无耻,你不怨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千万别说谢字儿。”

  梁王一味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其实与他全没相干,他也说了,官家无耻,旁人哪可能算计得过去?谢郁文要宽慰他,梁王却又道:“对了,小娘子,您千万别怪罪永安,这事儿她真不知情,后来她上我这儿哭好几回了,悔恨得要命。您想想,她一个东海国送来国朝的质子,到宫中才几日?身边人哪个会听她的命令,她真是叫人利用了,您要怪罪就怪我,她是无辜的。”

  听梁王狠命给永安郡主开脱,谢郁文到嘴边的话反咽了下去,笑了笑说好,“殿下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你的,郡主无辜,您放心,我不会怪罪她。”

  其实她早想明白了,自然不会怪到永安郡主头上,可梁王逞英雄上瘾,就让他觉得自己又护佑了自家小郡主一回吧。

  梁王果然很高兴,“我就知道小娘子您最讲理。”

  真好啊,有这么豁达的人当天子,往后国朝上下的日子应当好过不少。谢郁文笑着摇头,转而又问眼下的事,“殿下怎么忽然这么有能耐了?官家寝殿您都能闯,看来往日里,您还是藏拙了。”

  梁王“哎哟”直呼,说哪能啊,“您不知道,就为了今早这么片刻的行动,我费了多少功夫才从上到下捋顺了,选在了今晨行动。您别怪我将您撂在宫里这样久,实在是没法子,也是趁着我昨夜名正言顺地宿在宫里,天时地利人和,今晨才能这样顺利。”

  谢郁文忙捧场地应和他,“当然不会怪罪殿下,您适才那一通操作,我看得都满心佩服——您昨日怎么就宿在宫里了?”

  说到这事儿,梁王笑呵呵挠头,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不是要大婚了嘛,礼部合的日子,说昨晚是大吉,所以挨到这时候,才往宫里给我媳妇儿抬礼下聘来了。其实距离正日子也没几天,宫里宫外都早准备好了,下聘过礼什么的,也就是走个过场。郡主孤苦可怜,旁的事我帮不了她,只能在场面上做足了,给她点安慰——所以礼多,弄得晚了,就宿在了宫里,原本我在宫里也有个住处,操办起来不麻烦。”

  “至于上垂拱殿,小娘子别忘了,从前母后在时,我假假也在宫里住了两年多,没少琢磨翻墙开溜的事儿,内廷的路,我门清。说出来不怕您笑话,这把钥匙,还是我那会儿偷偷弄来的,留到今天没丢,没想到是应在了这上头,派上了大用处——嘿,往后您与陆大人可别再呲哒我不务正业了,本王要务正业,能有今天这桩好事儿?所以说,冥冥之中,都是注定啊。”

  谢郁文依旧笑着应好,太快活了,逃出宫的快乐,让她根本合不拢嘴。不过往后谁还能笑话梁王呢,她看了他一眼,依旧是兴冲冲大喇喇的快活样儿,比从前多了些正形,可也不多。

  不出意外,这么个活宝,往后就是天子了,潜邸时那些事儿,也不会有人再提,要提起来,也是“性至纯”之类的美饰,言官骨头再硬,也不会揪着他过往的事儿说,至多是登极之后,再没好日子过了。

  通远门遥遥在望,已经能瞧见浩浩荡荡的兵马踏雪而来,在宫门前的宽阔广场上整齐有序地列阵。谢郁文并不意外,梁王出现带她出宫,陆大人必然在同时起事,不可能叫官家有反应的时间。

  她遥遥在兵马中寻摸着陆大人的身影,梁王明白她的心思,提点她说别找了,“陆公不在这儿,他早带兵突进了文德殿,和馆阁文臣们在一处,眼下那边估计已经对垒起来了。”

  通远门前这样多的兵力,却还不是主力,谢郁文闻言,既定心,又忧心文德殿的形势,已经对上了?官家在昨夜察觉有异,一定也在宫里加派了禁卫,陆大人他们......能有胜算吗?

  梁王今天脑子格外好使,察言观色的本事也见长,又一次洞察了她所想,“陆大人带了三千人进宫,京畿还候了三万人,一声令下就能进城。放心吧,这回也不是造反,等天下兵马缓过神儿来,京里形势早落定了,就是京城里的小打小闹,城门一关,官家他再多的手,都伸不出去,还能拿什么和陆公抗衡?那几个禁卫,也就能对付对付你这种弱女子——官家他不人道啊,欺负弱小,什么玩意儿?你可瞧好吧,这点人,收拾起来,还不够陆公塞牙缝儿的。”

  果然是要当天子的人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大势全在心中,分毫不乱。谢郁文不由朝梁王一望,问道:“殿下,您想当天子吗?”

  这话不好答,梁王又挠挠头,对着谢郁文,索性也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了,掏心掏肺全是肺腑之言,“同您说实话吧,其实前阵子在余杭,有那么些时候,我很不甘心,我也想不明白啊,为什么先帝与母后一心只爱重官家,我不是他们的亲儿子吗?就因为我小他两三岁?我扪心自问,要我自小得先帝母后的悉心教导,我会不如官家有出息吗?想来想去,我都觉得,本王未必会不如他。”

  “不过虽有这样的想头,可要是官家永远同当年那样,做他那个雄才大略的人君,那我也没什么说的,照样规规矩矩做我的荒唐闲王——可你瞧瞧,这大半年的,官家那人,办的都是些什么事儿?我真瞧不下去了。后来陆公来找我,说实话,我一点没犹豫,当吧!天子总得有人当。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一样,有自知之明,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心里有数,所以天子有什么难的?干不了的,我找会干的人去干,不就结了?再找几个爱找人茬的看着他们,我只管盯着这几个,就这么着,准错不了。”

  拉拉杂杂的,又是梁王惯常的风格,听着荒唐,细想起来也不无道理。谢郁文失笑,梁王却又看了她一眼,忙补上句,“不过陆公同我说好了,就算换我当天子,他可不会撂挑子,谢公也会入朝,我这才放心——陆公同你爹,一文一武的,那我还有什么顾虑?擎好过日子吧!”

  谢郁文“啊”了声,惊讶不已,“爹爹说他会入朝?”

  “可不,”梁王很得意,“宝贝女儿被人这样磋磨,你爹心中对官家还有好气?你瞧着吧,这回的事儿,他也出了大力气,你叫官家抢进宫没几天,你爹就到中京了——怎么样,有你爹在,这回的事儿,心里有谱了吧?准错不了。”

  说话间,梁王已经领着她走过通远门,行到文德殿外。殿前一百零八阶台阶上铺满了人,雪光里灯火通明,照着殿堂最深处的剑拔弩张。

  谢郁文示意梁王止步,他是他们这群人最大的筹码,他若出事,这阵仗就算全白铺了,还是留在后头,不要冒险的好。梁王也乖觉,知道好赖,没坚持,只示意她小心,便由她蹿到阵前去。

  谢郁文慢慢朝前摸索,终于在密密匝匝的戴甲士兵中,摸到了殿前,一抬头便见陆大人门神似的提刀立在殿门外,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大殿前的动静。

  她在静立的兵士间格外显眼,那一抬头,陆寓微也瞧见了她,目光一对上,霎时就柔软了。碍于在人前,两人不得亲近,可就这个隔着几步远遥遥一望,也觉出浓郁的快乐来。

  太久了,太久不见,一道宫墙生死相隔,今日相见时,她没有被官家当做筹码,当做挡在身前的肉盾,而是身在同一阵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谢郁文朝他咧出一个明媚的笑,歪着头眉眼弯弯,飞扬的快意,恨不得朝他大喊出声。

  其实谢郁文只是想朝他示意自己一切都好,关在内廷这样久,他有多担心,她能体会。可没成想,他竟然长刀一收,径直朝她走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揽过她的肩,倾身抱了抱。

  谢郁文呆住了,不明白一向人前冷漠的陆大人怎么会做这种事。不过很快他就放开她,揽过她,一道面对着大殿里头站着。

  谢郁文仍没习惯他不管不顾的亲昵,月余没见,他像是变了个人,更没所谓,更......嚣张。她轻声喊了句陆大人,说这样好么。

  陆寓微目不斜视,“天下就要是咱们的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这话说得不讲究,天下是梁王的,叫人听去难免落人口实。不过谢郁文明白他的快意,憋屈了这样久,胜利就在眼前了,年轻人嘛,嚣张一刻,也是难免。

  她抿嘴一笑,没多说,终于转头打量殿里的情形。其实里头的话似乎快说完了,官家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却已能瞧出独立难支的颓丧,饱含恨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下头一个臣子。

  那胡子花白的老臣,举着手里一个明黄的物件,颤巍巍的声音支离破碎地飘向殿外,“......先帝遗诏,臣等都验明了,确确实实是先帝的笔迹,口吻与辞章也无一处不与先帝素来的手笔相符,御印更是分毫不错......官家还要狡辩,未免强词夺理。”

  谢郁文低低惊呼,小声问陆寓微,“真有遗诏?”

  “当然是假的,”陆寓微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侧眸飞快朝她扫了眼,略带点笑意,“你爹做的。”

  ......天下首富造假,自然天衣无缝。遑论爹爹与先帝还是挚友的交情,又是前朝门下侍郎,要模仿先帝的笔迹口吻拟诏,再容易不过。

  里头的形势几乎已经一边倒,外头的局势也明朗,谢郁文懒得再留神细听,只问道:“最后他们会怎么安置官家?”

  “逊位,还帝位于先帝次子,找个行宫终生囚禁,或许还会给个王爵吧,罪不及后代。”

  谢郁文叹一口气,“你觉得这位官家是甘心囚禁的人么?哪怕是拼到只剩最后一卒,甚至身死于你的刀下,他都不会甘心束手就擒。”

  陆寓微眯着眼,紧盯御座上官家的动向,“他若一心求死,我也由他。”

  天色渐透了点亮光,漫漫飘了一夜的雪也停了,天地间一片清明。里头似乎大局已定,忽然地,却隐隐起了点骚动,谢郁文忙看去,只见官家从那御座上一步步走下来,身边的禁卫寸步不离护在他四周,那些馆阁臣僚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走到殿外。

  再往前,就不可能叫他前进一步了,外面的三千兵马,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底下人到底不敢出头,还是陆寓微上前一步,将他拦住,“官家,先帝遗命这种关乎社稷的大事,今日臣僚既提了出来,还是议明白的好——臣在外头听得清楚,臣工请命官家还政于先帝次子,您交出御印,此事便算定下了,到时候官家想走出这道殿门,臣自然不会再拦住您。”

  官家根本没搭理他,目光径直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不远处的谢郁文身上。

  她果然还是逃了,心不在他身上,他用再多心思,每天耐下性子来感化她,依旧没能叫她回心转意。他图什么呢?真的只是因为不甘心吗?生死关头的时刻,隐隐的了悟就要冲出脑海,他却不想去弄明白了,就这样吧,也罢。

  官家噙了丝淡笑,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落在陆寓微身上,唇角的笑意霎时冰冷,“陆寓微,你有胆量弑君吗?朕今日若就是要从这文德殿的门上走出去,你能杀了朕不成?”

  穷途末路的垂死挣扎,强撑着一点空架子撂狠话而已,陆寓微看得透彻,面不改色道:“臣没有弑君的念头,也从没有这样的打算。臣与官家做了三年的君臣,自认为对国朝一片忠心,天地可鉴,今日所为,也不过是秉承先帝遗志,拨乱反正,一切都是为了社稷着想,绝无私心。”

  官家仰起头冷笑三声,“绝无私心?陆寓微,在场的有一个人信你的鬼话么?朕早看出了你图谋不轨,月余前虽解了你的职,念及先帝、念及你于国朝的赫赫功勋,依旧留了你性命在——可你丝毫不体念朕的苦心,心怀怨恨,才有今日这一番动作。”

  说到此,官家傲然环视一圈,扫及殿内群臣及殿前兵马,高声又道:“诸位不要叫陆寓微满口的仁义道德骗了!他哪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他就是为了身边这个女人!什么先帝遗志?他不过是利用了诸位的忠心,来谋求他的私欲罢了!”

  官家一篇话,瞬间将谢郁文陷于众矢之的,虽然殿前兵马训练有素,闻言依旧没一点异动,可殿内群臣确实第一回 听见这等说法,神色微变,纷纷探头朝官家口中“陆大人身边的女人”打量。

  谢郁文面上火辣辣的,立在当场,如芒在背。这种场合不可能由她开口辩驳,只能徒增笑谈,况且其实也无处可辩起。官家说的是假话吗......难听是难听了些,可事实上,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文德殿内忽然响起了道熟悉的声音,瞬间将谢郁文身上高高低低地目光都带走了,“人人皆有私心,陆督使有,臣有,官家想必也有。今日臣等来此,无关私心,只议公事,先帝遗诏确凿无疑,官家就不要挣扎了,顺从天意,还政与梁王吧。”

  那人边说,边缓步走出殿外。谢郁文早泪盈于睫了,关键时候替她定乾坤的,还是爹爹。

  谢忱跨出文德殿,居高临下地目视陆寓微,身上虽没有一官半职,却显出不容置疑的权威,“陆督使,真相已明,官家既还不愿松口,做臣子的,便不能任由事态继续错下去了。今日逢五,有大朝会,不多时,群臣便要汇集于通远门外,此间定下正统,稍后在大朝会上昭告天下,方能不至于动荡——动手吧,不伤及性命,还政于梁王殿下,也不枉先帝对你的知遇之恩。”

  谢忱这道台阶铺得太好,他持着先帝遗诏,代表着官家也无法质疑的天命正统,给了陆寓微最正当的理由,而且由谢忱说出口,也免去了他日后或将面临的许多麻烦。

  陆寓微顺势道一声臣领旨。正要下令,文德殿两侧忽然一阵骚动,两列禁卫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官家,飞快往文德殿东侧奔去,那个方向,转过去便是皇仪门,再往后便是内廷。今日之变,陆寓微及梁王一方兵马充足,在文德殿上制住官家绰绰有余,且入内廷声势太大,是以根本没朝那头布置,眼下见出了状况,陆寓微根本来不及对谢郁文交代什么,一声令下,便带头追了过去。

  文德殿前骤然生变,殿前兵马眨眼间走了大半,群臣来不及反应,谢郁文亦与后头走上来的梁王面面相觑。

  官家还留着这一手?不能够啊,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准备着要逃呢?还是梁王如有神助地道破天机,“官家大约没想到陆公会这样快动手,一夜之间也只够在文德殿旁布下埋伏,瞧着阵仗,大约是打算要以你为饵,将陆公诱进宫来,再来个摔杯为号,一举拿下什么的吧......”说罢摸着下巴沉吟,“还好咱们动手快,一旦真叫官家干出这等事,陆公他该如何自处?”

  谢郁文迟疑“噢”了一声,觉得梁王说得好有道理。可不管怎样,官家跑了,那眼下的情形,算是个什么说法?

  谢忱很快来安她的心,“大局已定,官家一时逃出罗网,也不能改变结局。官家在还是不在,先头说的那些都一样办,今日大朝会上先公布先帝遗诏,再宣召官家逊位,由梁王承祧先帝大统,后头的事,有礼部同内廷司操办,话事的都在这儿呢,出不了乱子。”

  说着,两人才转过身去,对梁王行了他帝王生涯受到的第一个礼,“从此往后,国朝就仰仗官家了。”

  大局既定,这时候再没回头路让他撂挑子不干,所以这一礼,梁王——不,官家,他虽受得别扭,却也没辞,胡乱朝谢忱拱了拱手,“往后还要靠谢公多费心帮衬。”

  真是尘埃落定了吧,谢郁文安下心,闻言笑出声来。周昱斐这个人当天子,往后爹爹在朝,应当会有很多恨铁不成钢、窝火又发不出的时候,他在鸣春山上砍柴太久了,也不知道一朝回朝,能不能过得惯。

  天光逐渐大亮,朝阳从云层后头迫切地扑腾出来,初雪时霁,会是一个暖洋洋的冬日。宫门前的兵马渐渐散了,上朝的群臣集毕,一个个都觉出些不对劲儿,格外静默,循着内侍指引,鱼贯而入,列队到文德殿上去听圣谕。

  谢郁文闲下来,在通远门处侯着,也不着急,只尽情地徜徉在自由而生动的空气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通远门前东侧的甬道上,一骑绝尘飞驰而来,在她身前停下。

  正是陆寓微,谢郁文先上下打量他,完好无伤,甲胄上都没溅上一点儿血,想来是战况并不激烈。陆寓微在她之前开口,面色无悲无喜,“官家跑了。”

  谢郁文一怔,跑了?还有这种事?陆寓微又指了指股侧扆崋,“不过大腿上中了一箭,很深,没入股中。那地方离主脉太近,当时就血流如注,不可能活得下来。”

  死了?谢郁文有些恍惚,忽然想起那张讨人厌的面容,不止一次在她眼前得意洋洋地晃悠:

  “论拔箭的本事,朕若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真是天注定啊。

  谢郁文摇摇头,“大约能留下一条命。”

  不过确实也无关紧要,文德殿里,梁王即位的旨意已经宣了,一位逊了位的天子流落在民间,不论有没有命在,都只能当是死了。

  陆寓微瞅着她的脸色,又抛下一个噩耗,“遥遥被官家带走了。”

  谢郁文大惊,“你说什么?”

  “官家从皇仪门进内廷,正好撞上梁王遣去带遥遥出宫的人,官家大概是想抡个人质吧,便裹挟着她一起逃,还一直拿她放在身后当垫背的,所以我没能一箭取官家性命。”

  谢郁文脸色惨白,没想到自己最后还是负了遥遥,带累她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她噙着泪追问:“往哪里逃了?派人在追了么?我要去找她。”

  陆寓微忙说在追了,“百多人在追,就算最后不找着官家,定然也会将遥遥找回来,你放心。”

  说着,终于将她搂进怀中,结结实实的触感,叫两人都心神落定。宫门前紧紧相拥,太点眼了,可两人都顾不上那些,这样艰难的一条路,终于叫他们等到了乌云散尽,在初雪放晴的这一天。

  陆寓微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你有什么打算?要先回余杭吗?”

  谢郁文在他怀里摇头说不要,声音闷闷的,“先等遥遥回来了再说。我听她的,她若要回江南路,我便同她一道回去——你呢?而今满天下都由你去了,你准备去哪儿?”

  陆寓微说中京,“先在中京待一阵儿......谢公要入朝,往后定然就常居中京了。成亲总要有家中父母在,我们先在谢公跟前把亲成了,往后你爱去哪儿,我都随你去。”

  真好啊,骤然开朗的生命,有了无限的选择,真正是满天下都去得,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谢郁文拉着陆寓微朝宫外走,顾左右而言它,“中京城我不熟——哪有好吃的点心?我饿了,我要吃早点。”

  “我府上的厨子最好,南边来的,指定合你的口味......你别打岔,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事儿你得去问我爹......我想去街上吃,热闹,有意思。”

  “我早问了,谢公说都随你的意思,你别搪塞我,究竟什么时候?”

  “哎呀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你不急?当时在鸣春山上,不是你吵着要成亲的吗?葭葭,你变了。”

  “那时候情况不一样......”

  谢郁文又一次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生在战乱年代,可从小没受过丁点儿流离之苦。幼年丧母,可爹爹给了她不止双倍的信任和爱。十八岁上接二连三遇到乱七八糟的事儿,净惹麻烦的未婚夫,不省事的自家亲戚,好容易遇上喜欢的人,却又不小心惹毛了全天下权力最大、且最不讲道理的昏君,无数的伤痛与困苦,好在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跨过去了,往后应当又是顺顺当当、光明灿烂的每一天吧。一定是这样的,她的人生,会继续很幸运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我们下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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