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指望不上别人,只能靠自己了。

  梁王不是个有谋算的人。古往今来,韬光养晦的亲王常扮荒唐,荒唐背后,实则是大智若愚,可梁王不是。想当年,周二公子稀里糊涂地跟着父兄入主中京,亲王之位上打混了五年,学到手的,全是吃喝玩乐的名堂,心眼儿上是一点没见长。

  紧要关头,梁王实在想不出什么两全主意,凄然朝谢郁文的方向一望,决定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梁王露出怅惘的神色,叹了口气,“世子想必也听说了,去岁太后薨逝,至今不过半年光景。身为人子,本王理应为母后守孝,且皇兄是天下之主,国事如山,本王闲散,合该多分担一二,断没有这个时候,还撇下人伦去说亲事的道理。”

  帝王家居丧以月易日,当然若有孝子贤孙情深义重,上表自请服满丧期,也得欣然应允。梁王这会儿拿母丧的借口说事,不算出格,可实在也是伤敌一百自损八千的法子,拒绝了永安郡主,一样议不了旁的亲。

  官家听出了眉目,心道愚蠢,凛然目光朝梁王一扫,示意他噤声。

  可梁王哪里肯依,只想赶紧拒绝,“永安郡主今年十八,本王孝期三年一过,就快二十一了,那成什么话!郡主是尊贵无比的好姑娘,若叫本王这样耽误了……”

  “周昱斐。”

  官家忍无可忍,连名带姓低声喝住他,当着百来号臣工,到底顾及梁王颜面,只警醒瞪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可怕是来不及了,官家心下一顿,看向龙茂之。

  果不其然,龙茂之闻言,反倒笑得畅意,说那有何妨,“为太后服丧是正理。梁王殿下仁孝,永安若能得这样人品贵重的郎子,是她的福气,谈何耽误!既如此,也不着急,眼下只议定了过个礼,等殿下出孝后再议婚期便是。”

  龙茂之抚掌笑看永安郡主,“殿下不知道,永安是东海最受宠的郡主,能多留她三年,在跟前承欢膝下,父王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梁王听得瞠目结舌,迟钝如他,这下子也觉出来不妙。

  他几句话,竟将自己、周家还有朝廷,拖入了更糟糕的局面。原本东海王为了拖时间,还要舍下一个女儿,现在倒好,他自言三年不成婚,龙茂之说只定婚就成,一来一去,东海王倒能省下个女儿,还照旧占了周家姻亲的名头,仔细论起来,还长出官家一辈儿。周家仁孝治天下,如此一来,朝廷行事,便不得不多有忌惮。

  至于三年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

  梁王一通操作,千里之外的东海王分毫不损,平白就占了他与朝廷三年便宜,得三年喘息,真是喜从天上来。

  ……

  梁王终于意识到,适才皇兄两次试图让他闭嘴,原来是因为爱护他。

  他颓然转头看向官家,用眼神无声求饶:皇兄,臣知错了,您上吧,臣再也不说话了成吗。

  官家十分嫌弃地蹙眉,懒得理会他。事出突然,东海国的好些事,还未及垂询臣下,是不是应下这桩婚事,还在两可之间。

  龙堃嫁女儿给周家,于他而言,其实略显累赘,他也不指望凭区区一个郡主就能挟制龙堃,什么“最受宠的郡主”,当他傻么!要真是宝贝女儿,舍得送到周家来当质子?

  何况永安郡主真要成了梁王妃,总不能就圈禁在王府中。官家瞥了眼梁王,这个软骨头,怎么可能拿捏得住她。能送来联姻的姑娘势必不简单,届时出入宫禁,再去军营里?上一两眼,那可真成笑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利用得好,也能成一出反间计。

  沉吟片刻,官家到底没下定论,“成不成的,朕说了不算。周家的规矩,婚姻大事,儿女不兴盲婚哑嫁。世子此事提得贸然,眼下郡主与朕这弟弟连话都未说上一句,就要言及定亲,朕虽是兄长,又是天子,委实也做不出来,何况对郡主也不公平。”

  “再议吧,”官家鸣金收兵,“朕还将在余杭盘桓一阵,世子若不急着回建州,就带着郡主在余杭住几日。余杭景致不错,要是郡主愿意,朕就打发弟弟带着郡主逛逛,往后的事,且看缘分。”

  官家这话说得还算客气,不太想松口的意思,却也留了余地。龙茂之觉得可以接受,何况圣谕既出,便是光明正大在朝廷随扈臣僚跟前逗留的幌子,也算是不虚此行,于是不再夹缠,此事便就先撂下了。

  最庆幸的是梁王,狠灌了两口酒,连带着看官家都和蔼可亲了起来。

  帝王家哪有什么情投意合方能结亲的好事,那可是天底下最堂而皇之的利益交换,官家那番话,不过拿他当个靶子,听起来兄友弟恭、长兄如父的,真像那么回事儿。

  说起来也该轮到他了,梁王心有戚戚焉,能让他浑水摸鱼轻松自在这么些年,已经是出奇的侥幸。

  也因为他日常做派太混账,先帝一心栽培太子以当大任,太后呢,大半颗心也只扑在长子身上,另外小半颗留给国母的职责,日子久了,梁王这个嫡出的幼子,就跟不存在似的。他乐得逍遥,太后倒也提过一两回叫他聘个王妃,他含混过去,后来也没人管了。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就鸣了个大的。东海王家的郡主……嘶,背后的牵扯太沉重太复杂了,他周昱斐轻浮的命格承受不起。

  梁王独自喝着闷酒,一边稀里糊涂地神游,忽然意识到,噫,这永安郡主长什么样他都没看清呢。

  侧过头去,正好瞧见郡主叫侍女领着去更衣,只留款款一段窄肩细腰的背影。梁王迷瞪着咂咂嘴,嗬,纤弱得和柳条儿似的,这么个姑娘,真有搅合进朝局的能耐?

  那头永安郡主跟着侍女出了四面厅,绕过座假山拐上小径,侍女向她指了指不远处一间独立小院,“郡主,跟您来的女使就在那儿候着。”

  今夜月色不太亮,道旁隔几步卧一个石墩,上头摆一盏宫灯,也是朦朦胧胧的。永安郡主埋头留心脚下,才走了两步,一不留神儿,当头就撞上个人来。

  永安郡主吓了一跳,看清了发现是个男子,一身暗蓝色素袍,不仔细瞧,真能融到夜色里去。这身打扮,断然不是列席的贵客,可要说是这谢家园子里的管事仆从,也很不像。

  永安郡主眉毛一轩,立着没动,那男子目光炯炯地望过来,“对不住,没伤着你把?”

  罢了,永安郡主不愿节外生枝,摇摇头,回身便走了。

  那男子目光探究,冲永安郡主的背影多看了几眼,直到瞧不见了,才回过头。大步流星地在堆叠的假山群中一绕,溜达到了四面厅背面山房处,穿过扇花瓶门,躬身闪进一间庑房。

  “哎哟,谢郎君!”里头一个小厮正埋头料理酒坛子,准备一会儿送往宴上去,见了来人,欠身堆起一脸笑,“您怎么往这儿来了。”

  正是谢郁文那个手狠心黑的堂兄谢赜。

  谢赜近来的日子不好过。不记得打从哪日起,他的院子里忽然添了不少守备,且等闲不叫出院门,真要有事,问明白了缘由,三四趟向上头请命,才勉强肯放行,即便是出去了,也着人跟着,寸步不离。

  这样被人看着,城里的消息自然递不进来,淮阴侯府陈昶那场事故,他至今都不知情。谢赜隐隐觉得不详,却也闹不清究竟是事情败露,还是只因为圣驾驻跸的缘故。

  如此过了几日,谢家上下都迁到“天容海色”中暂居,谢忱眼皮子底下,谢赜更施展不开。连日心中惴惴,终于等到官家上山,园子里皆围绕官家这主心骨转,谢赜觑得空,好容易摸出些旁门左道,能够出来透透气。

  在园子里盘踞这许多年,谢赜没停过向谢家上下伸手,不敢冒进了惹眼,只好迂缓行事,积年累月,也有些成果。今日官家赐宴,谢赜自然是没资格露脸的,可城中勋贵云集的场合,探听消息再好没有,便七拐八绕地绕进了“一蓑烟雨”。

  那小厮先头在四面厅背人处侍弄酒水,宴上的动静一览无余。谢赜倒没着急问话,先递了兜碎银子过去,拧着眉头哂笑,“去买点上档次的烟叶子,你这浑身的味儿,闻着反胃。”

  小厮点头哈腰地谢赏,一边腆脸退了两步,举着手可劲挥,“小的是上不了台面的人,污了郎君跟前的气味,真是罪过。”眼珠子滴溜一转,小心赔笑,“不然,请郎君等会儿,小的上隔壁要个香炉来。”

  “成了,别闹那些虚的。”谢赜挥挥手,踅身挑了张杌子坐下,朝那灯火通明的四面厅一努嘴,“说说,前面怎么样?”

  小厮在谢家当了五六年的差,主人家虚虚实实的心思,多少能摸着点边儿。可猜得着,却断不能主动说,囫囵应了句场面话,“前头热闹极了,官家颁了好几道封赏,贵人们瞧着都十分欢喜。”

  谢赜乜了他一眼,不和他绕弯子,“我那堂妹呢?听说官家点了她的名来赴宴,可闹出什么幺蛾子没有?”

  “嘿,真叫郎君料准了。”小厮绘声绘色地道尽适才的波折,末了,又揣度着谢赜的心思,添上点细枝末节,“官家金口玉言,说往后要亲自下旨替小娘子赐婚——多大的荣耀啊!可也真是怪,小娘子与郎主听见这话,丁点儿喜色都没有,拉着个脸,小的瞧着都心惊胆战的,唯恐官家发怒。”

  谢赜想了想,犹疑问道:“官家呢,什么模样?”

  “哎哟,这小的可没胆子猜,”小厮连声告饶,“别说小的这些卑贱人哪有资格上御前伺候,便是能挨着近前,也都将眼珠子捂得牢牢的,翻眼皮子觑天颜,那是要掉脑袋的。”

  谢赜嗤一声笑,“皮痒了是不是,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又从袖袋里摸出片金叶子,“德性,爷少你好处了?还来这套。”

  小厮谄媚道一声不敢,挠头挠了半天,“别的小的不敢说,但听官家的声口,一向平平的,唯独对小娘子说的那几句话,还算是和颜悦色。”

  谢赜“噢”了一声,兀自琢磨,本以为官家要寻谢家晦气呢,毛之不存皮将焉附,也不是他乐意见到的状况,可若按这小厮所说,情形仿佛还不坏。

  两眼一抹黑在院子里困了许多日,谢赜又问了几句城中勋贵的动向,心中依稀有了谱。因不便长久停留,谢赜问完了话,便抓紧摸黑离开。

  回到“天容海色”,却见母亲韩氏在房中坐着,见他回来,掀起眼帘问了声可还顺利。

  谢赜略扫了眼身后,才仔细掩好房门,走到桌边坐下,先饮了杯茶压惊,“守卫太多,险些叫人拿住。也是今日赶上官家赐宴,下回再出去,不见得容易。”

  韩氏淡淡“唔”一声,并不多问,只关心结果,谢赜便将从小厮那儿听来的消息一尽说了。

  事情不复杂,简略一篇话却听得韩氏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先问谢赜,“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谢赜哪有什么想法。他少年丧父,家道中落不得已寄人篱下,一股自怜自艾的怨气酿久了,渐成愤世嫉俗的怨恨,心比天高,却冲动没谋算,向来还要靠母亲韩氏拿主意。

  谢赜说不出个所以然,犹豫半天,只泛泛地答,“官家恩典,说要给堂妹赐婚,那这上头,我们大概没法再算计堂妹什么……”

  韩氏嘲讽冷笑,说这哪是恩典,“官家是要拿你堂妹的婚事逼谢忱就范。”慢慢露出气馁之色,“但确实,此事全凭圣意——你堂妹最后究竟许给哪户人家,是好是歹,往后还能否插手谢氏家业,是否会漏出可乘之机,都未可知。”

  儿子扶不上墙,谋略上少了不止一根筋,韩氏无奈,只得自己想法子。

  往日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用婚姻缚住谢郁文的手脚,将她困在内宅,好叫她往后再难插手谢家。谢忱身后既无旁人,谢赜好歹还担着个谢家子侄的名分,不愁没有可乘之机。

  但好好的计划,而今被从天而降的官家打乱了。韩氏恼恨地思索,官家想要的是谢忱听话,可谢忱名声太盛,又与先帝交情甚笃,行事没有半点错处,根本没法下手,只有通过谢郁文。

  掌控了谢郁文,自然掌控了谢忱。

  掌控谢郁文……韩氏忽然眉头一跳,涌起一个危险而充满诱惑的念头。

  这天底下,还有比皇宫更能束缚住女子手脚的地方吗?

  韩氏长舒一口气,悠悠开口,“把你堂妹往龙床上送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现代言情] 不小心创亖了娇妻系统【完结】
  2. [现代言情] 哎哟喂!包租婆她终于支棱起来了【完结】
  3. [现代言情] 蓄意撩夺【完结番外】
  4. [现代言情] 重生后女主每天都在黑化【完结番外】
  5. [现代言情] 甜软囡囡四岁啦,全民沉迷养崽崽【完结番外】
  6. [现代言情] 满级甜诱!在傅爷的怀里声色撩人【完结】
  7. [现代言情] 成瘾[先婚后爱]【完结】
  8. [现代言情] 诱撩,陆总掐着她的小蛮腰【完结】
  9. [现代言情] 领证当天踹了渣男闪婚大佬【完结番外】
  10. [现代言情] 在偏执大佬怀里打滚【完结番外】
  11. [现代言情] 儿子抱着影帝叫爸后,直播间炸了【完结】
  12. [现代言情] 退圈后我风靡全球【完结】
  13. [现代言情] 重生团宠:马甲大佬A爆了【完结番外】
  14. [现代言情] 上恋综爆火后四个哥哥争着宠我【完结番外】
  15. [现代言情] 秦爷的小祖宗A炸了【完结番外】
  16. [现代言情] 大叔,你暗恋的小可爱重生了【完结】
  17. [现代言情] 前男友哥哥是崽崽她爸【完结】
  18. [现代言情] 穿成猫后,被失明反派捡回家【完结】
  19. [现代言情] 和死对头结婚后
  20. [现代言情] 假千金重生后,炮灰们人设崩了【完结】
  21. [现代言情] 恃婚生骄【完结】
  22. [现代言情] 婚后撩吻【完结】
  23. [现代言情] 强势锁婚,顾少的隐婚娇妻【完结番外】
  24. [现代言情] 皇妃在娱乐圈当顶流【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