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紫芝姑娘终于显出了一丝慌张,“小娘子无凭无据……”

  “好叫紫芝姑娘知晓,”谢郁文很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这玉佩,用的原是西域于阗国特产的岫玉,天然呈色青白,若放在前朝,也算不得什么极名贵的物件,不过是这雕工上佳,样式些新奇罢了。可惜了,前些年天下战乱,西域交通受阻,玉石籽料少了,方才显得稀罕了起来。巧了,偏偏家严是生意人,正好遇上,便赠予了世交家的郎君,作加冠之礼。”

  谢郁文复又拎起了木匣中的腰佩,在手中晃了晃,“至于紫芝姑娘拿出来的‘物证’,用的却是中原常见的绿玉。绿玉色泽多样,浅的清透似白玉,深的浓绿似玛瑙,要寻出一块色泽似岫玉的自然不难,寻常瞧着,也难以分辨,只是——”

  谢郁文朝着烛光举起玉佩,“只要迎光一照,便可见绿玉中有丝丝杂质,状似棉絮,而那绿玉色泽的深浅,便是由这上头来的——若是岫玉,却是没有的。”

  说到此处,她微微一笑,朝紫芝伸出手,“紫芝姑娘,你要亲自验一验么?”

  谢郁文娓娓道来这一篇话,什么岫玉绿玉的,如数家珍,口气沉稳笃定,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唬人极了。不仅紫芝,连陆寓微一时都听得愣住。

  紫芝心乱如麻。她是燕春楼最红的姑娘,满城年少争缠头,似这腰佩之类的物什,她还真不放在眼中,收来了就随手丢在匣子里,转头也就忘了。时隔数月再寻出来,中间又过了好几道手,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她自己都说不好。

  可眼下只能咬定了不松口。紫芝惨然一笑,“这位小娘子,您自己也说了,您府上与薛郎君家中为世交,自然是要帮着薛郎君说话的,亲疏贵贱,谁的话更站得住脚,不言自明。府尹大人目光如炬,想来定不会叫小娘子三言两语就糊弄住了。”

  谢郁文慢慢收起了笑,漠然道:“紫芝姑娘方才说,那物证是薛郎君加冠礼时长辈所赐,是真是假,一问便知。眼下当事人来了,驳了您的话,姑娘您却又不认账了——真是好笑,好话歹话都叫姑娘说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紫芝脸上一白,知是落入她的圈套了。其实谢郁文这个套,下得并不算多高明,仓皇间灵机一动的小聪明罢了,端的是出其不意。若真要究起细枝末节来,也不是全无疏漏。

  可眼下,紫芝如何能想到这么多,什么“薛郎君的长辈”那样没影儿的人,一时竟出现在了跟前,言之凿凿一套一套的,说得她立刻乱了方寸。

  谢郁文也不与紫芝再费口舌,转向上首的陆寓微,恳切道:“大人,这位紫芝姑娘伪造物证,十分可疑,她其余所有的说辞,自然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如今物证不成立,人证也去了其一,还请大人好好再审一审这位紫芝姑娘——究竟她是为何要攀诬清白之人,其后主使之人究竟有何用心,都颇费思量。”

  陆寓微本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顺利。想他前次,忙了半夜都没有寻出破绽,而她呢,只问了几句话,一下子轻轻巧巧抽开一根不起眼的丝,原本密织的罗网,就要四两拨千斤般扯散了。

  此刻她朝他扬起脸来,一本正经地控诉着。也不知道是因为深夜的烛光,还是她适才沉稳老练的姿态,陆寓微忽然瞧着她有些陌生。

  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自然要严查,后头的事,就不须小娘子操心了。”

  紫芝被带了下去,见人走远,谢郁文才长长舒了口气。她这辈子第一回 做这样的事,明堂上一时冲动,一大篇话都没怎么深想,还好结果不算太差。

  谢郁文看向陆寓微,见他一脸的面无表情,一如往常,并没有多上什么异色,那想来自己这一出,大约也不算出格罢。

  她朝陆寓微一笑,笑得就有些讨好,“接下来的事,陆大人准备怎么做?”

  陆寓微没有立即答她的话。刑狱之事,里头的水可深了,只要能放开了手脚去审,还没有什么问不出来的话。原先此案僵着,只因如今国朝初定,举朝一心皆奔着开太平盛世而去,吏治上,自然也要有朝气蓬勃的新气象,乱世间的重刑重典,乃是大忌。

  可眼下不同了,紫芝姑娘既有了确凿的嫌疑,那要审讯起来,便是师出有名。

  刑讯之事,陆寓微的经验皆在沙场上,那叫一个血光冲天,并不想说出来吓着她。却不好直言,话锋一转,索性问出了心中疑惑,“小娘子一眼就能看出物证有异,果然是家学渊源,名副其实。只是薛郎君加冠礼时,小娘子年纪还小吧,旧日里的琐碎事,竟记得这样清楚。”

  谢郁文却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还以为他只是在夸她,不好意思地一笑,“其实吧,”四下环视,又压低了声音,“我那都是编的——左右也不是真要证明什么,只是要有一个审她的由头罢了。我也只能用不择手段,打败不择手段啦。”

  陆寓微怔了怔,“那件腰佩,不是谢家的东西?”

  谢郁文却又摇头,“是谢家的,也的确是爹爹赠予薛郎君的。可那玉佩,用的才不是什么西域来的岫玉,就是中原常见的绿玉罢了。这玉佩的价值,真就是因为那蟠螭纹的雕工,只是世上能认出来的却不多。”

  她说到此处,又挑起匣中的腰佩来,露出怅然的神色,“我记得它,是因为那年爹爹为薛郎君置办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叫我砸碎了整整一匣子的玉石,还就在加冠礼前一日。眼见着时间来不及了,爹爹便押着我,从我的私房里挑拣了些替代的物件,转日就去送给了那薛郎君。”

  她看着陆寓微,止不住有些委屈,“这玉佩,原可是我的东西啊。”

  谢郁文忽然起了些惆怅的怀旧之思,陆寓微却听出了另一分感触,心中讶异极了——敢情这些都是她信口胡诌的!

  物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陆寓微先前并仔细未与她提过,是以她并不知晓。今日衙役将物证呈上,到她开口给紫芝姑娘设下套之间,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也亏她能想得出来。

  心思是真快,胆儿也是真肥。

  陆寓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警醒她别再这么冒进吧,她必不肯听,夸她一句机敏吧,小女孩儿尾巴怕是越发要翘到天上去了。

  陆寓微轻咳一声,说道:“一个玉佩而已,再寻一个一样的来就是了,小娘子可是谢家人。”

  谢郁文却说你不懂,“雕刻这玉的工匠早谢世了,要寻一块一样的来,怕真是不能够了。”

  夜已深了,原本留下的两个衙役未得吩咐,此刻只远远候在院中。偌大的府衙正堂上,只有他二人,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穿堂的轻风吹得烛火摇曳,陆寓微忽然觉得,今时今夜,这一刻,时间都变得柔软了。

  陆寓微的目光从她面上移开,“时候不早了,小娘子先去歇息吧,旁的事情,可明日再议。”

  谢郁文却犹豫了,试探着问道:“陆大人,我想去瞧一瞧薛郎君。”

  他想都不想,就要拒绝,“今天晚了,明日我再陪小娘子去。”

  谢郁文没有放弃,可不知怎么的,挣扎的话却说出来,却有些心虚,“如今事情有了转机,若早一刻告知薛郎君,他也能少挨一刻担惊受怕。陆大人先前也说了,薛郎君的状况并不很好,一时半刻的,或许真是能救命的。况且物证一事,总要与薛郎君通个气……”

  陆寓微忽然出声打断她,“薛昌龄狎伎,或许不在国丧期间,可‘狎伎’的事实却是板上钉钉的,小娘子不仅不生气,还这样挂念他?”

  谢郁文叫他说得莫名其妙,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生气,又觑了眼陆寓微的神色,才说下去,“倒不是我挂念他,毕竟薛郎君是我们谢家的恩人之子……”

  见她胸怀坦荡,又要说那一篇冠冕堂皇的话,陆寓微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无法,心知她大约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只好松口应允。

  衙役领着二人往府监的方向走。路上,陆寓微忽然道:“那位紫芝姑娘,与小娘子长得真像。”

  谢郁文心头“咯噔”一下,侧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陆寓微今日仿佛变得话多了起来,竟还会说起闲话来。

  可这事谈起来,似乎有些难堪——你的未婚夫与旁的女子欢好,那也罢了,可那女子却与她面貌肖似,这要让她作何感想?

  她只得据实回答,“我与那位薛郎君并不常见,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行事,陆大人若是好奇,稍后我便问问他。”

  还是个一窍不懂的小姑娘,陆寓微心头起了丝玩味。他倒不是好奇,答案已然十分明显了,只有她还蒙在鼓里。

  薛昌龄今日仍是恍惚的,骤然见了她,不可置信地站起身,可脚下虚浮,往前跨了两步便被自己绊倒了。

  谢郁文也十分惊诧,知道他状况不好,却不知道不好成了这样。当下也没法说什么,只泛泛地开口,“郁文受了王大娘子之托,前来看望薛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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