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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结案

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顾士玄不着痕迹地观察宁安公主的神色, 一边问:“公主,白大娘子身上可有伤痕?”

宁安公主用手帕按着眼角,悲伤地摇摇头:“身上未曾见到。只是, 两边手除了拇指,指甲全断了。”

顾士玄点点头,看她并不似先前那么激动,想来真是身上无伤。外孙女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宁安公主才总算收起一身刺。

顾士玄又接过那玉佩细瞧,发现挂玉佩的细绳像是被扯断, 便问:“这玉佩具体是在何处发现?”

宁安公主看向嬷嬷,嬷嬷上前福身, 回道:“被卷在裙摆当中。”

顾士玄:“身前还是身后?”

嬷嬷:“身后。”

顾士玄将玉佩按在腰上通常会挂的位置,四下看看, 叫过一个矮个子小宦官, 自己站到他身后, 低头去看玉佩所对之处。

嬷嬷又道:“差不多是背后这位置。”

白泊皱着眉道:“大娘今日戴着腰链, 会不会是挂到腰链上被扯下来, 又滑到裙摆当中。”

谢看他一眼, 问顾士玄:“凶手是在身后下的手?”

顾士玄点头:“从凶器与脖上的勒痕看,是在背后发力。”

谢:“刚才我从外头看过一眼,白大娘子脸上是不是有指痕。”

顾士玄再点头:“清晰的按压痕迹, 该是曾被大力捂住嘴, 且是从正面捂。”

谢:“她八指指甲全断,说明被勒的时候人有意识, 挣扎去抠脖子上的布才会断。此时凶手在她身后双手扯布, 可她的嘴又被从前方捂住, 那是还有一个帮凶在捂嘴, 防止她叫喊?”

这话一出,一直留意谢浩的白殊看到他浑身一僵,嘴唇甚至抖了下。

顾士玄:“有这个可能。但单一个凶手也不是不能留下这种痕迹。”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先前那小宦官的脸前方比划。

“两人先是面对面,凶手为了防止她喊叫,从前方捂住她的嘴。这样大力捂,即便只是捂嘴,受害人在惊惧之下也会暂时昏迷。之后,凶手再绕到后方行凶,中途受害人醒来,开始挣扎。这个时候她脖子被布大力勒住,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谢淡淡颔首,没再说话。

旁边薛明芳瞥一眼给白殊领路的那小宦官,特意强调:“总之,不管是哪种情况,凶手都不会是临时来到这里的楚溪侯。楚溪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来这,不可能和另一个人约在这里杀白大娘。

“而白大娘遇害前既然没睡着,那楚溪侯要下手就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让等在外头的三个人完全察觉不到。事实上,以他们两人的关系,楚溪侯出现的时候,但凡白大娘还活着,不可能安安静静地让楚溪侯靠近到她身前去捂嘴。”

他这话分析得合情合理,至此,白殊的嫌疑可以排除。

顾士玄转身看向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则皱眉沉思。

死者身上出现能指向旁人的物件,定是要寻人来问情况,且目前来看,肃王的嫌疑相当大。只是,他在犹豫是直接去找人,还是先去向嘉禧帝请旨。

此时,白泊淡淡地开口催促:“既然那玉佩是肃王之物,总要先请肃王过来问上一问。说不得,他今日高兴,随手送了人呢?”

然而肃王最近的烦闷朝野有目共睹。

但白泊既然开了口,大理寺卿也只得看向孙宦官:“孙内侍,你看……”

孙宦官把球踢回去:“陛下让您彻查,您若认为该现在叫人,咱家便去叫。”

大理寺卿看一眼白泊,咬牙道:“那便唤肃王来吧。”

孙宦官点人去跑腿,屋里众人安静等着。

白泊又道:“既然确定此事与三郎无关,太子与三郎也不必再在这儿耗着了。”

大理寺卿忙接话道:“对对,太子与楚溪侯可以离开。”

白殊却道:“大娘也是我妹妹,我总该关心一下。倒是葛西尔首领和伊落祭司才是受牵连,让他们先走吧。”

谢没出声,但明显是要留下的意思。

最后就只有葛西尔和伊落离开。

顾士玄则出门去找在附近值守的羽林卫问话。

白殊装着闭眼休息,在脑内和谢说着话。谢赶在这事之前接上系统,倒是方便了他们在公共场合随意说话。

白殊:【白泊不是才把肃王推出来,这时候嫁祸给他,总不能是想杀他吧。和皇帝换子,对他的谋反大业能有什么帮助?】

谢:【只凭此事,还杀不了一个王。但如果坐实谢琢杀他女儿,天子会给他一些补偿,作为留下谢琢性命的交换。】

白殊:【所以他想用女儿交换的不是肃王的命,而是天子的后续反应……我记得怀伤先生说过,大理寺算是宁西王那一派的?】

谢:【大理寺卿是中书令正经收进门的弟子,少卿又是中书令点的进士,下面也有不少人和中书令、宁西王有拐着弯的关系。中书令和宁西王对大理寺的影响力非常大。】

白殊:【宁西王和肃王毕竟都是出自范家,真能把杀人罪名扣到肃王头上吗?】

谢:【这其实得看天子。不过,白泊要的应该就是大理寺和肃王这层关系。】

白殊将他这话在脑子转进几遍,恍然大悟:【正因为有那层关系在,大理寺断出来的结果就会没那么有说服力。】

谢暗暗回个赞赏的目光:【重要的是,天子会给白泊什么补偿。】

两人议论过一会儿,顾士玄回来了,表情虽然变化不大,但眼中有些愁色。

白殊看他这模样,若有所思:【白泊不会连羽林卫都能安插人吧。】

谢微眯起眼:【白泊当年能通过史更汉掌握北衙禁军,就算天子防着,也难说他是不是还能故技重施……】

这时,肃王被领了进来。

不过,顾士玄没能从他嘴里问出一点东西。问人在哪,就是喝沉了酒在睡觉,身边没有人。问玉佩就是丢了,不知道怎么丢的。

直磨到天黑,马上要放烟火结束宴席,也没个结果。

最后是嘉禧帝派人来传话,让今日先散了,明日大理寺再继续查。

白殊跟着谢走出殿外,返回十福殿。

路上,只听几声响,天空中就炸开了烟火。

两人不由得抬头望去。

五彩斑斓的流光在夜空里划过,煞是美丽。

白殊仰脸看着,心中感叹:【但愿白泊能沉得住气,等到我们的手榴弹配备给所有东宫卫。】

谢在黑暗中伸过手来和他相牵,在他手心捏了下。

齐国公千金遇害,齐国公府为其大办丧事,道场法会连着做,日日都能听到府中传出的诵唱,据说齐国公夫人在法事上哭晕过好几回。

随之在暗中传开的,还有肃王就是凶手的流言。

才没两天,安阳城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连肃王有一块玉佩落在现场的细节都传出去了。百姓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肃王是如何对白大娘子见色起意,逼迫不成就痛下杀手。

然而,大理寺最后查出来的凶手,竟是白大娘子的贴身婢女。凶手因日常琐事被打骂而怀恨于心,在宫中旁边无人时伺机下手,又留下捡到的玉佩,企图嫁祸肃王。

这婢女被判了弃市,行刑当日众多百姓都围过来观看。随后又一条流言从刑场中迅速往外传这婢女是替肃王顶罪的!

中书令与大理寺的关系人尽皆知,而中书令是宁西王的岳父,宁西王与肃王之间又与别个兄弟不同。

再说那婢女,也不是白大娘子的贴身婢女,而是齐国公夫人的,只是那日临时指派去白大娘子身边服侍,琐事旧怨之说实在可笑。可怜她一条命,就这样为了保下真凶而凭白丢了去。

事关皇室脸面,孙宦官不得不将那些流言转告嘉禧帝。

嘉禧帝面色阴沉地听着。

孙宦官说完,又问:“要不要抓一些人,震慑一下?这样下去,不知还会传出什么离谱的话。”

嘉禧帝凉凉地看他一眼:“靠抓人治流言,只会让流言愈演愈烈。”

孙宦官忙躬身:“是老奴愚钝。”

嘉禧帝长叹一声:“民间会传出那些流言,是知远不满意朕要保五郎。”

先前大理寺查来查去,怎么看都是肃王嫌疑最大。但肃王抵死不认,大理寺卿又不敢对他用刑,只好如实报给嘉禧帝。

嘉禧帝看完卷宗,其实心中已经认同这个判断,可肃王是他儿子,他总不能真让儿子抵命。最后便是寻个替死鬼,快速结案。

而白泊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日日都是一副憔悴神伤的模样。最重要的是,他一消极怠工,许多事情就卡住了。眼看年关在即,这样下去就是满朝上下都过不好年。

嘉禧帝一想起这几天来觐见抱怨工作的诸多臣子就头疼。

他和白泊君臣相得十几年,白泊为他谋取来极大的利益,可以说他的内库有一大半是白泊为他填满的。近年他精力不济,便渐渐放手给了白泊更大的权力,也是这十几年下来才积累出的信任。

哪知竟会遇到这样的事!到了如今,他便是想将权力收回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到的。而且,放眼满朝上下,还再找不出一柄像白泊那样聪明、好用又贴心的刀。

为了这么点龃龉就君臣离心,实在是不值得。

想到此处,嘉禧帝禁不住问孙宦官:“你说,朕该赏知远什么,才能让他把这口气顺了?”

孙宦官想了想,也跟着愁眉不展:“不好办,齐国公既不缺什么,也不求什么……”

主仆两个相顾无言,一同叹气。

好一会儿后,孙宦官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先将肃王遣出京,至少齐国公不用日日见着他。待过得几年,事情淡了,再召回来便好。”

嘉禧帝:“遣往何处?”

孙宦官冥思苦想片刻,说了个地名。

嘉禧帝蹙眉:“那有点远吧,还那么穷。”

孙宦官劝道:“总要看起来会受些苦,齐国公的气才能顺。何况,有陛下接济着,也苦不到哪儿去。”

嘉禧帝思来想去,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遂点了头:“行,也该让五郎吃点苦头,才会长教训,日后知道如何行事。”

随后,嘉禧帝迅速找了个借口把肃王打发出京,连年都不让在京中过。

朝中官员一听便知恐怕白府千金真是肃王下的手,天子这是在处罚肃王。

到得肃王离京这日,白殊登上永宁坊一座临着卯酉大街的茶楼,挑了二楼一间包厢,临窗坐着喝茶吃点心,时不时还喂一点给趴在腿上的黑猫。

二楼比坊墙略高,望下去视野开阔,能清楚地看到安阳城东边的春和门。

没过多久,白殊就看到卯酉大街对面的一处永乐坊坊门里缓缓行出一支长车队,从主车的形制与马匹数量便可猜到,是肃王离京带的车队。

白殊咋舌:“他这是要把整座王府都搬过去啊。”

这时,包厢门被敲响。

知雨出去片刻,回来禀道:“郎君,顾少卿想见您。”

白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大理寺少卿顾士玄,便道:“请他进来吧。”

知雨过去开了门,顾士玄进得房中,对白殊拱手行礼。

白殊没起身,只笑着回礼,对着旁边的空案椅比个请的手势,再吩咐知雨去让伙计上茶和点心。

顾士玄却道:“不必了,某就是有几句话想和楚溪侯说,说完便走。”

白殊便随他,只问:“不知少卿想说什么。”

顾士玄在窗边椅子上坐下,目光也看向下方肃王的车队,缓缓地道:“某始终觉得,目前的证据还不足以断定肃王便是凶手。就是行凶动机,说服力也不高。

“某打探过肃王对女子的喜好,从他府中姬妾到在妓馆挑选的花娘,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子,未见白大娘子那般年岁的。说他借着酒意行逼迫之事,未免过于牵强。”

白殊瞥过一眼:“少卿是还怀疑我吗?”

顾士玄摇摇头:“楚溪侯没有行凶的条件,这点某认可。只是……”

他转眼看向白殊:“楚溪侯却可以将玉佩放在现场。”

玉佩,就是指认肃王的最直接证据。

白殊没恼,依然笑着道:“可是我要如何在事先拿到肃王的玉佩?”

顾士玄沉默了。

肃王说不清玉佩是怎么丢的,这也是对他自己最为不利的一点。再加上有好几人都先后见到他出现在案发地附近,有人说他戴着玉佩,也有人说他没戴,前后一联系,自然大大加重了他的嫌疑。

白殊目光转回下方,看见有人拦下肃王的车架。

片刻之后,肃王从车里下来,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小车。那小车打开门,肃王便上了车,车门再关上。

白殊收回视线,对顾士玄温声道:“我的确知道凶手是谁,也知道那块玉佩是谁留下的。”

顾士玄微微瞪眼:“是谁?”

白殊直言道:“可我没有证据,所以,就还是不告诉少卿了,免得落下污蔑之罪。”

说完,白殊一边抱着猫站起身一边道:“凶手姑且不提,那个留玉佩的人,其实少卿能够想到。”

顾士玄皱起眉。

白殊站着垂眼看他:“端看你愿不愿意相信。”

言罢,白殊便带着知雨和孟大离去。

顾士玄目送他离开,思考之中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脸上都忍不住浮出不可置信的神色:“难道真是……”

他咽下滚到嘴边的名字,面色复杂地转头看向下方。

肃王还在那辆小车里没出来。

顾士玄不由得暗自思量,那是谁的车?

而在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里,肃王拉着脸坐好,看向等在车里的人。

“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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