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登仙

  05

  他是一个人。

  他是很多人。

  他掉进了洗衣机里,同诸多五光十色的世界卷在一起,穿过它们,又被甩出。麻木而痛苦地重复这个过程。

  时而清醒,时而沉沦。清醒时他是在被无良干部用枪指着、去帮上司修重机车的异能力者,每一个零件都有火焰和爆炸的痕迹,他修得焦头烂额又如履薄冰,只剩拧上最后一个螺丝钉。

  辽远之处有人喊他的名字,一回头便坐在家中电脑前,绞尽脑汁想下赢对面名为sai的外国网友,暑假刚开始时接触了网络围棋,下了十多天后遇上劲敌,输到掉段后终于赢了一盘,名为平的旗手横空出世,而后下了一辈子棋。

  一直下一直下,直到山河破碎赤地千里,胡人撵着逃荒的汉人杀着玩,一路杀进荒废百年的幽深山寺。没翻出金杯银盏,只遇着独弈的佛子。吃过人肉的人笑他,两脚羊的佛是假佛,两脚羊的僧是假僧,让他吃肉破戒,杀人浴血,他才恍然有所觉,已然过了许多年。佛子点了一把火,将他的棋盘,他的修行,他的戒律,连同满寺的恶鬼送入轮回。

  这一世,他不执棋了,他执剑。一开始只有一把柴刀,遭山匪截杀、家人惨死的商队少东眼巴巴地看,光相寺烧火小僧空桑熬不过,柴房里摸出一本炼气心法,连着刀一起赠了他。一日炼气,一月筑基,蜀山剑阁的阁主闻风而来,抢上山去,立为传人。而后一百三十三载寒来暑往,登化神之境,心相领域藏剑三千柄。中原大乱,天魔出,光相寺伏魔宗武僧入世。他跟着下山,路遇魔尊,一剑斩之。魔尊佩剑临渊不知所踪。他想收藏来着,失望而归。

  遗憾的事情越积累越多。先是天师府门收到通知说要上山下乡,会雷法的高功好一点,就近分配去临近城市的发电厂,逢年过节能回龙虎山看看,出发的时候上年纪的师兄们抹了眼泪,他不知所以,后来才明白谁也回不去了,有些人和事一旦离开既定轨迹,就是脱离引力的星子,在茫茫宇宙间永别。

  正如他作为第九特殊消防队的药师,请假半个月准备考医师执照是十分合理的,结果回来发现他的同僚们没意识到全队最能打的人不在,擅自帮助第八他们进地下探索,一个也没回来,他组建的第九没糟在焰人手上,就静静消失在黑暗中。他转职当了医生。之后有人问他要不要杀光焰人,他说当医生挺好的。那人说他不堪造就。怎么说话的呀?

  当医生确实挺好的,至少经过了医疗知识的毒打,十二岁炼丹术就大成了。炼丹术师西行亚美斯特利斯国求学,碰上伊修巴尔歼灭战,见一个救一个,救到最后被整个战区通缉,四次落网,五次被放。战场上见识过大量的炼金术,大失所望,后来随便找了个地方隐居。房东婆婆认识的两个小孩悄悄人体炼成,他帮忙止血。之后有人问他要不要考国家炼金术师,研究经费可以付房租,职务之便还能弄贤者之石,靠它打破房间,结束一切。他说算了算了,研究那种真假不明的登西,还不如搞医疗器械造福人群。

  于是他开始锻造刀剑。只要过程中加入一点猩猩绯砂铁,刻上恶鬼灭杀,就能成就一柄日轮刀,专门帮助患上畏光兼人肉异食症候群。他的嘴毒义姐知道后,微笑着来刀匠村把他薅回蝶屋。她后来于无限城决战对上弦之二,殒命。有人问他,要不要杀光所有的食人鬼。他奇怪道,不是在杀吗?他们消灭了鬼王,有他而来的诸多恶鬼同时泯灭。世间唯余二鬼,一人一猫都不吃人,例外。之前那人又问他,只要不伤害到人就可以对吧。他想说是。人类的道德观一向是建立在人本位上的,说是也无可厚非,但出口前的那一刻,他莫名地不想说话。

  虫师不会这么想。呍寄生在人耳朵里,吃声音为生,人失去听力,就往耳朵里撒盐溶解它,所以它是有害的吗?不是的,只是对人有害处。梦野间栖息在宿主梦中,偶尔让人梦想成真,做好梦的人敬拜它,做怀梦的人咒骂它。喝下水蛊的人与碰到盐的呍别无二致、虹蛇附身的人晴天猛喝水一到雨天四处跑,天边草钓走的人或坠亡或消失在天空,看到银蛊的人失去右眼发色变淡、全然盲去之时化为永暗。见多了,便不以为恶。人吃羊又养羊,无关道德,只是一个有序牺牲与长久共存的状态。

  单纯谈论太狭隘了,只是他作为一个人,总是要活在这份狭隘里的。就算不做人了,眼界也不见得多宽广。明明从小小的神明夜卜手中获得赐名,成为祂手中一柄名为平器的直刃唐刀,却在祂应人类的祈愿杀人之时,下意识变钝,成为一把只能斩杀妖魔的神器。绯器嘲他无用,樱器称他善良。后来樱器堕为妖魔,惊慌失措夜卜下意识用他斩了她。此后的漫长岁月里,他会不经意地想,如果我是神明,当时会做什么呢?无果,只是那些时光凝聚成、将人浇成枯骨的雨,下得更大了。

  他讨厌下雨,特别是夜半无人时的雨。

  原因不明,细数的话大概是“吵到可怜的高三生睡觉”这种微薄的理由。凌晨三点装睡失败,东野平索性认命,起来找点事干。他翻出一沓卷子,大约是一星期的量,刷刷做完后,觉得有些口渴,就从房间里出来,准备穿过客厅去厨房倒水,但一推门就察觉到了。

  家里弥漫一种不该出现的危险气味。

  暗色之中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啪的一下,很快的,开了灯。明晃晃的白光下,他平平无奇的老妈席地而坐,嘴上叼着一串烧烤,两只手都没闲着,右手五串韭菜,左手七串鸡翅。茶几上摆满纸桶、纸袋、纸盒,仔细一看:羊排、鸡腿、墨鱼、鸡排、牛排、鸭肠、鸡胗、对虾、生蚝,玉米、鱿鱼、火腿、土豆片、茄子、蘑菇、洋葱、黄瓜、海带、豆腐干,地上还两瓶大阔落,放冰桶里镇着那种。

  啪。

  他关了灯。

  啪。

  再开。

  他平平无奇的老妈还在那,不是幻觉。

  这就很痛苦。东野平双手用力搓了把脸,怕吵起姥爷,听起来弱气极了,“大半夜的,您在干什么啊!”

  “咳咳咳。”

  没想到大半夜还能被抓包,饶是一把年纪的东野镜也尴尬起来,“就,有一种时候你想逃开一个环境,不想面对真相,然后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这种情况在成年人中是很常见的。特别是有点小钱的家庭主妇。”

  “白天吃不行吗?”晚上这样很惊悚啊!

  “不行啊。我爸,你阿公,对这家的烧烤有偏见,一直不许我吃,你又学习到十二点。白天不行,晚上不行,那当然是凌晨了。”难道这个逻辑有问题?

  有什么地方怪怪的。

  东野平想了起来,“您不是说烧烤不健康,不许我吃?怎么变了?”

  东野镜相当坦然,“对啊不健康,你不能吃,我自己吃。人没变,只是有时候藏不住,本性溢出来,让你感觉陌生了而已。关灯,关灯。”

  这种听起来很高级的狡辩确实很陌生。

  东野平关上灯。想想,回去把书桌上的台灯拿出来,拔了电视的插头,给他摸黑撸串的老妈送了点关怀。自己继续倒水大业,回来的时候,他的老妈在茶几上摆了个支架,用手机追剧。完全没一起吃的意思。

  行吧,亲妈。

  东野平拿着水杯回房,准备努力一把,把觉续上。

  东野镜叫住他,“又做噩梦了吗?坐,聊聊。”

  “为什么要叫一个失眠的人坐着喝水,然后看你撸串追剧,还陪聊天啊!”

  没忍住,他吐槽出来了,“您儿子今年高三,三个月后高考呀东野女士。”

  “那你来不来?”

  来。

  失眠卑微男子高中生往沙发上一摔,摊平了,直勾勾看外边的雨。

  雨很大,客厅落地玻璃门外的铁艺栏杆看起来想泡在了水里,出现奇怪的曲光感。

  他做梦这事已经看过几个心理医生了。

  漫长的梦,不是一年两年,是一辈子。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唯一相同的只有东野平,有时候是一梦一生,有时候是无缝衔接,别人在背后叫了名字而回头、摔跤爬起来、落水上岸、死亡,甚至走在路上转角,都能切入另一段人生。即使醒来也记得梦境。医生们说他升学压力太大。他认为不太可能。

  “保送什么学校想好了吗?清华还是北大?”

  东野女士拿起一份烤茄子,“咱们家背景你也清楚,出国就算了吧。”

  “不是这件事。”

  “我想也是。这次梦见什么了?”

  “我是个魔术师。”

  “嗯,挺好。”

  “不是平常那种魔术师。身体里有个东西叫魔术回路,就,有魔力。”

  “然后我挺优秀的,继承了魔术刻印,咱们家在魔纹、古代东方符文、法阵是权威,时钟塔里也排得上号。”

  “时钟塔是一个学校吧,你理解为培养魔术师的地方就好。”

  “我在那里有一个好友,韦伯·维尔维特。他偷了我们的导师,矿石科君主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准备用在圣杯战争中的圣遗物,跑到日本冬木市参战。现在想想有点奇怪,不是我的性格。总之,我偷偷跟着他过去了,没找到他,还被肯尼斯老师发现带在身边,结果一起中了魔术师杀手卫宫切嗣的起源弹,后来被他的女助手杀掉了——”

  “听起来很离奇吧。”这种梦。

  “嗯,不过他们一定活不成了。”

  东野镜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冰阔落,痛饮一口,眯着眼满足长叹,“你老妈我会过去杀光所有人,喝他们的血的。”

  “诶?杀我的只有一个人…”

  “嗨呀,那个时候我都失去理智了,管这些细节?”

  有道理。

  都要喝血了,听起来就很不理智。

  东野平捧着水杯,他惯常喝水那个。热水的温度透着杯壁,要熨平揭示命运的掌纹那般热。正常人该放手的,他想,我现在就不理智。

  “那些梦…”

  “很漫长,很清醒,很真实,很宏大。”

  “做噩梦这事,大人是帮不了小孩的。”

  东野女士拿起一只生蚝,它盛在白莹莹的壳里,流淌着肥美的汁液,她在马上吃掉和开导失眠男子高中生之间挣扎,终于是母爱选择了后者,提供了一点来自长辈的温暖,“你想开点,多厉害的梦不是你梦见的吗?那你也很厉害嘛。”

  “我很渺小。”

  东野平小声,“‘我’快被吃掉了。”

  “你不好吃。”

  “…”

  东野平不说话了。

  他真生气的时候,其实是不说话的。

  要别人哄,不用特地说什么,继续和他说话就好。

  “撒什么娇?”

  东野镜深谙此道,毫不费力就直击本质,“你是怕那些梦,还是怕你自己变样?梦我帮不了忙。变样…儿啊,人一直在变的。”

  她娓娓道来:

  “就说我吧。有一段时间我对鹦鹉肉的味道很痴迷。对,就是你想的说人话的那种。我没有吃过,只是单纯的好奇。然后我休产假的时候,就特别想。”

  她语重心长:

  “我爸,你阿公知道了,坚决不让,你知道族规嘛,说人话的不吃。我不听的,老古董,都是肉有什么不能吃?就是找不到哪里有。那时候手机上刚能点外卖,我找了一下,家附近真的有一家烧烤店在卖鹦鹉串,还是招牌菜。诺,刚好就是今晚点的这家。”

  她升华主题:

  “我那时都梦见在吃了,结果你阿公看得紧一咪咪机会也没有,所以我计划好了,卸货我就偷偷买来吃。结果你一出生,不知道怎么的,一下不好奇了。我变了吗?变了。那我就不是我了吗?没有啊,我还是我。人生每个阶段都不一样罢辽。”

  “…妈,讲道理。”

  东野平半死不活吐槽,“口味变了这种事就不要说了吧。没人会因为口味变了怀疑自己不是自己的。”

  “逆子!”

  恼了的东野女士怒塞一纸杯今晚不喜欢的鸡胗串儿,“走走走走。”

  东野平接过,利落回房。

  开门前他抬手,借着台灯的光瞧了眼纸杯,上边印着烧烤店的标志,五颜六色的花体字像极了它的暗黑招牌烤串,字却是青鸟烧烤铺。往下是地址:

  方壶仙洲落凰浮岛遇仙路一百五十三号

  家己人八折

  他恍惚间想到了什么,回头,“妈。”

  比台灯更亮的柔光洒入客厅,充满整个空间。一尾从深海里浮出的曳光鲸鱼跃出水面,巨大生物的光彩照亮了风暴中的海面,照亮了他家半泡在海水中的阳台,以及稍远处,天穹之上的几个浮岛。

  “嗯?”

  东野镜注意到他的目光,“啊,忘记加灵石了。好险好险,天气预报这个水域说有铁海龙出没,不能入水的,不然咬破避水罩一个月工资就拜拜了。”

  说着,她操作着手机,给浮岛加了灵石。

  注意到爱子还在门前,终是放缓了声儿安慰,“没事的,别多想。不管你保送哪个大学,只要专业和灵石工业挂钩,妈都支持你。不行选个相关的,什么新概念海客培训啊、灵洲生态保护、灵智生物资源开发啊,咱们家祖业在这一块嘛,近几年族里开会一直说没新人,海客协会第一的位置保不住了,诶,你就敷衍敷衍嘛,好歹你小名还叫乐洲,感点兴趣啦。离家远近没关系的,考完给你买飞空艇,食堂不好吃就回家。”

  不了妈。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只是个普通高中生。

  普通高中生端着亲妈给的烧烤杯,打开了他的房门。

  似乎察觉他已然意识到“此间为梦幻”,身后一切逐渐崩毁淡化。这是他要被甩出这个世界的征兆,他熟练地停下来,没有再往前,安静等待脱离的那一刻,他就是这样的,如果反抗不了,他会温顺地接受。

  “东海大学也不错。”

  “今年听九阙说非修真专业有几个进世界百大了。”

  啊,那听起来雀食不错。

  等等,东野平猛地回头。没传承功法,只发现了灵洲的海客世界,也会有东海学系的大先生,九阙先生楼兰溪吗?身后是一片纯白空间。

  没有答案。

  记忆抽空,躯壳泯灭。

  他死去,又重新诞生。

  白茫茫的空间中,他看到两只小动物在垂钓。

  既没有水域,也没有游鱼,垂下的钓钩消失在虚空中,如同放入了一片他看不到的海。垂钓者兴趣缺缺,背负云海苍山的玉蟾托着腮,晃着两条小腿,昏昏欲睡的灵蛇枕着尾巴,光滑细密的鳞片映射无数世界的光影。

  很快,玉蟾的钓竿抖了起来。

  它抬手一扬,从不可视的深海中拽出一只仙鹤来。咬饵的鹤追着两个小动物啄。它们渐渐开始绕圈。第三圈的时候,有不可名状之物撞了一下他的脑子,这一撞,他意识到脑子以及身体的存在,于是,他拥有了星辰为衣、群青为质的形体,实实在在地落在了这片纯白空间之上。他审视着自己,又打量远处的小动物。

  终于,偏过头,不去听也不去看。

  在他注视的方向,纯白无瑕的视野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门。顶上是一个单薄的拱形,中间一条歪歪扭扭的墨线,十分的简陋,十分的寒碜。看多半秒,连它的发现者都会认为是个凭空出现的古怪符号,而是不是门。

  东野平盯着它看了三秒。

  门似乎被无形的西伯利亚寒风吹刮着,仅有的两根线条都在震动,它颤颤巍巍地,使尽了全身的气力,往他所在处挪动,每前进一毫厘,都在变淡。

  这是什么新陷阱?

  “人齐了。”

  身后,满头包的玉蟾终于在某个命定的瞬间抬头,发现了来客。这只有三个小门大的小动物会在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化形成三市先生,昭示「竞标」的开始。

  东野平垂眸。

  他已然不再反抗了。醒来在高专宿舍,师友却是陌生人,明明做出自己的选择,却要推翻重来无数遍,经历无数贴合他生活的世界,却总在得到安慰的一刹那崩塌,踏入所有以逃出生天为名的陷阱,最终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刷洗。躯壳、记忆、魂灵。希望又失望无数次,逃脱只是自作苦果,奇迹一文不值。

  他转身,往回走。

  接下来的台词是什么?他熟稔地想,蓬山会说,“仙胞本相都出来了”那句,然后千世说“是他自己选的”那段,他要按部就班地走,假装一无所知,这样选了松鹤,拂了他们的意后,接踵而来的清洗力度会小一些,也许五个世界,也许六辈子。

  有些多余的,他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小门开了。门缝那头是一只探头探脑的松鹤盏,细细的小腿儿,细细的小短手,整个盏灰扑扑、坑坑洼洼的,一条小短手垂着,折断的样子,怎看都是受到了毒打。

  怎么搞成这样?

  东野平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跑过去了。

  喊声从背后追来,谁喊的无处得知。他每迈出一步,声音便模糊壮大一分,十几步后便如雷鸣一般轰隆作响了。东野平在一条银光铺就的小路上奔逃,在他的灵体比神识更快,转身就跑的一瞬间,这条银光小路就出现了,那扇小门就在前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或者说他在变小,每一步灵体都缩小一分,十几步后已然比小门还矮了。身后追来的三尊灵宝对他来说如同自由女神像了。

  巨物总是可怖的。

  来抓他的阴影带出音爆,自天外而来,只能大致上看出颜色,认不出是具体来自哪一尊灵宝的法相,也看不出是哪一部分,可能是捕捉的手,可能是踩踏的脚,亦或者其他什么神通,铺天盖地而来。

  东野平无处可逃,但跑到了小门前。

  松鹤一把人扯进来,熟练地摔上门。

  门鼓了起来,又瘪了下去。

  静默一瞬,一股巨力轰然而至,墨线崩开,门扉打开一条大缝。金灿灿的巨眼停在那头。破破烂烂的松鹤盏果断扯下垂着的手砸过去,鲜血如洪水奔涌,巨人震怒。小细腿一脚揣上门,回身将东野平铲进盏身里,在无边暗色中沿着银光铺就的小路疯跑起来。

  罡风吹刮,东野平大声问,“你怎么了?”

  松鹤扯着嗓子,“封印有松动但还在,法宝打两个灵宝,打不过的。这次不一定能逃,保持警惕,谁都不要信!”

  “这次?”

  “很多次了。”

  说不清什么情绪,东野平嘴角微微上扬,“我看见你的法相了。”

  松鹤恼,“那个是千世弄出来的,它和蓬山为了得蓬莱仙宗的资源,或多或少受了炼化,我没有。它们偷偷搞事,现在拉我下水,要牵制我。”

  “难怪你的法相看起来很诡异。”

  “林北我就长那样!”

  “那…”

  “闭嘴!法相头不秃!”br>
  没人理会它的辩驳,无边际的黑暗中忽然多了许多斑斓杂乱的色块,三千世界的壮丽景色匆匆而过,不断侵蚀这条逃生小路,不可知的存在高高在上,于光斑中睁开无数巨目,俯视盛在破败铜盏之中的祭品,慢条斯理计划着如何瓜分,又如何食用他。

  松鹤低声骂了句什么。

  一股大力将东野平抛了出去。落入突兀出现的光团中时,他猛然察觉,不是主动抛出,是松鹤刹了车。它原地折返,冲向那些端坐神座又窥视血肉的异世界诸神明。东野平所能见到的最后,小小的、破烂的铜盏没入盛大璀璨的幻光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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