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孩子都睡下了。
之后便是大人的时间。
释武心巡了一圈，确认参赛者全员入梦，技术人员便入场了。这是当然的，梦境就是考场，不能直接窥探梦境在前提下监视考场，这就需要一些技术支持。
探针小心放进了铜缸之中，精密的特种仪器一字排开，灵波变成图表缓缓吐出。监测体征情况的医疗仪器扣上参赛者手腕，一时间细微的滴滴声此起彼伏。最后，一勺清水从铜缸舀出，浇在白沙盘中，如同浇了一阵风，什么也没打湿，反而轻质的沙粒卷动起来，自下而上的漩涡耸起，龙卷风般构筑出一栋七层大楼的沙模。
有技术员汇报，“六号低功率起步，各仪器正常，沙盘运作良好，”
蹲着的邱寒歌点头，捏开东野平手心，抽出一张字条，又掖好被子，起身扫了眼内容，“倒是个人才。”
“那是那是，”
释武心也瞅了眼字条，满眼慈爱，“毕竟是我的学生嘛。”
“哦。”
邱寒歌不置可否，扭头向着全程不发一言的评委们，“参赛者里有非修士，起步调缓了些，大概要半个时辰才有清晰梦境回馈。诸位前辈可要移步雅间小憩？”
考场上的工作人员，设巡考员一位，由到场的学校老师担任，两个小时轮一次班，现在是释武心。技术人员若干，主要工作是调校代号为“六号”的缸中物件，监视、设置梦境考场和参赛者生命体征，这部分人两班倒，日班总监是邱寒歌，夜班总监是林夜辰。评委不用一直在，场上有灵摄像机拍着，打分看录像也行。
宫装少女笑吟吟，只问，“雅间有五条悟吗？”
邱寒歌眨眨眼，当然是有的。
还轮不到他上来巡考，自然在休息区。
“那猫儿怪吵闹的，我在这儿吧。”
娇俏少女歪头看人，“老道一缕分念来捧场，不睁眼瞧的，不必管他。”
刚准备推辞几句的老道抿嘴。
委委屈屈一声叹息，身影自动自觉淡了几分，竟是回避了。
“山主和馆主可要休息？”
“哎呀呀，平儿在呢。”
捧西厢记的东野旬见状合上书，和和气气道，“我得第一个打分，让他得个第一名高兴高兴才行，可忙啦，走不开的。”
那真是好忙啊。
林夜辰打了个哈欠，睁着死鱼眼，“不爱动。”
这就没办法了。
楼兰馨托腮道，敷敷衍衍说起场面话，“这次我来，原是为了少主遇袭的事，不想修为排到赛区前四，受邀成了评委。看眼下得几分闲，得处理起来了，两位没意见吧。”
哪有什么意见。
他们在这儿就是为了东野平遇袭的事，只不过立场稍稍不同罢了。
楼兰馨是以东海学系学督的身份过问，邱寒歌身后站着的是六十四研究所，东野旬代学生家长蓬莱仙宗宗主旁听，剩下的释武心、林夜辰，一个是东海局转职过来的副校长兼班主任，一个是分管海市的地头蛇，东野平赴日之行明里暗里被付过照顾，真出事哪个都跑不了。
巧而又巧地，
这些人此刻全聚在一个屋子里。
“就直接说了吧。”
人齐，楼兰馨不藏了，一针见血道，“鲛人岛海市的鱼六货栈的困龙钉，在馆主的地盘上伤了人，海市归您管，可有说头？咱们宗里那个「蓬莱再临」项目封存在哪个库藏，可是在山主那边吧？六十四研究所天字甲级刀片的拼接技术何时外流，想必邱主任清楚？释校长呀，交换名额就三个，怎么偏偏选了东野平呢？”
问是这么问，但这四个问题…
别说问及的对象，就连楼兰馨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东海实高的校长出不了国，副校长快两位数了，主要是方便各种国际交流，快两位数，释武心大部分时间是干班主任的活，东野平能不能赴日，不在老师、东海局，全在蓬莱仙宗那两位“学生家长”，他们点头，释武心才能充当这个走过场的工具人。
修真界有三种半正规的自由集市，山市、鬼市、海市，蓬莱仙宗管着东海，自然有一些海市。分给林夜辰管就因为，自由集市走的都是聚则有散则无的路子，不怎么管也行，别说鲛人岛海市排名不靠前，就算靠前，也别指望阿宅能走心。
蓬莱仙宗的一百三十二藏，内宗专门设了一个库藏司管，但东野旬是从东野寂那儿接过后，一些权限收回了，八十八外库能进能出，四十四内库只进不出，就算知道「蓬莱再临」封存在内库四「无间藏」，没信物他也不能从里边调东西出来。
至于刀片拼接技术，拼得再好精度也下降了，特别是一些项目专用版本，拼好可能划拉一下又废了，谁经费充足去拼呢？所里就是建国那会用过十几年，过了困难期就不用了，邱寒歌上一次见到，他还只是凤副所长下边一个助理。
前四问都不是问题，提问者自然不会停下听解释。
所以，就算释武心已经开始合十，道了几句失察、羞愧的话，诘问还在继续——
“这个就更离谱了。”
“不是精怪，也不是妖物，更不是灵兽，完全是普通的生物。”
楼兰馨不知从飘逸宫装里的何处，掏了一个玻璃罐子，不是法器材质也是普通的玻璃，或者说就是标本室里一个普通的灌满福尔马林、贴上标签的标本罐子，正面看是一只开膛破肚、脏器摘除的黄底橙斑角蛙，浑浊眼珠悄然转了一个小幅度。少女手一扭，皮肤剥离、脊椎显露的角蛙背部，看见的不是赤红夹白的筋肉组织，而是更加深入的，白花花、沟沟壑壑的东西——
不是脂肪，是脑体。
“我问过花黛子和宗三，他们在高专交流会上被突然出现的‘缝合怪’攻击，气息上像咒灵也像我们这边的傀儡和幻灵。外观上火山头，独眼，带钳肢，会说一个日语词‘可恶’，身躯佝偻为珊瑚岩质地，腹部藏章鱼触手，火山头可以喷发高温高压的腐蚀性粘液，路过处焚为焦土，砍杀则分裂增殖。东野平赶过来后，立刻变成泡沫消失，现场剩下一个球状驾驶舱，驾驶座上就是这只东西，扎着领结，戴着礼帽，还给东野平脱帽致敬，提了一嘴「第六山」。”
说完，
现场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工作的滴滴声。
“那可真是…”
东野旬眯了眯眼，抚掌道，“新奇啊。”
何止是新奇，简直是异变。
邱寒歌沉着脸想，理论上时间足够长，机缘足够多，任何存在都能成精，包括非生物。依托旧有躯壳，诞生灵体，开通灵智，最后脱离躯壳，成为自由度更高的妖，五百成精，千年成妖说的就是这个。
但这个过程中回头去看躯壳，不论是兔子柳树，还是扫帚梳子，都会是原来的那样子，最多就是寿元增加了、强度变高了这种“量变”，怎么也不是角蛙长出一整个背部的脑子、发明了驾驶舱、会说话、有礼节，变成智慧生物的“质变”。
别说角蛙身上还没有灵气存在。
它是地球上另一个智慧种族吗？什么时候开始进化的？像它一样的同类有多少？它是个体还是一个文明？这个“角蛙文明”围杀宗三和花黛子，就为了吸引东野平过去说话，这是为什么？邱寒歌一阵头脑风暴，没想通。
他问，“咒力呢？”
“也没有。”
楼兰馨抬手弹了一下玻璃罐，叮的一声，角蛙后腿弹了一下，“不只是咒力，我们对比了包括魔术师的魔力在内的四百七十一种非灵力秘术流派，包括灵能者的超能力在内的二十七种灵力修行体系，以及异人那边的异法则、蛊术这些方术偏门。”
“东海局已知的所有非科学侧系统都排查了一遍。最后只能从生物进化来解释。它不源于神秘，源于自然。”
行吧，角蛙人。
林夜辰恹恹的，什么也提不起他兴致一样，“这东西能说话对吧，口供呢？东海大学的实验室不会研究着研究着把舌头也割了吧。”
“不肯说，一直呱呱呱。”
楼兰馨看着罐子笑笑，“要不是问了当事人，还不知道它会说话。灵体稀薄得搜魂也难，现在等着培养一下灵体，搜一下。”
听得什么恐怖故事一样。
角蛙的四肢垂死颤抖起来，粘稠的透明里吐出几个气泡。
“哎呀，要说了吗？”
“…呱。”
“那就没办法啦。”
宫装少女愉悦地收起罐子，换了话题对其他两位评委道，“咱们这个赛区有非修士，梦境的难度调最低，复杂度选最简单，学术交流就要与人为善嘛。”
“完全是新手村的程度啊。”
林夜辰越发没精神了，“那有什么意思，好烦，学术交流又不关我事…”
“哦，那你就试试嘛”
宫装少女微笑合眼，身影淡去，也像老道那样只剩虚影。
四个评委走了两个，东野旬重新打开西厢记，撑着腮帮，静阅。林夜辰瞧了这人一眼，见是个老神在在的斯文败类模样，也不说话，原地躺平了。
倒是邱寒歌看了眼时间，取了一块平板，上面是密密麻麻上百项指标，试探地说了一句“那我按学督的意思安排了”，也没人阻止，便样样照着最easy模式设置了——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
怎么领悟就看器灵的了。
“很难搞啊。”
白茫茫的一片幻光之中，东野平听到一声委委屈屈的叹息。他茫然四顾，没找到人，下意识抬手，发现自己捏着一张纸条。
我是谁？我在哪？
少年人表情空白，他试探地出声呼唤同类：“阿巴阿巴阿巴。”
东野平：……
东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