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呼哧。
被面上的写有「勿动」的纸人电弧并发，瞬间化为齑粉。
秒回城的符修埋进松松软软的枕头里，心累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啊。”
极之番什么的。
世界毁灭吧，他不想动了。
再睁眼已经是次日的中午。
东野平起身，发现自己在被窝里，被面上盘着一条小青龙。他抓了把头发，意识到是行李箱龙把他塞进被窝还掖好被子的，“是你啊。”
哧溜。
空气中弥漫着煎鸡蛋的味道。
东野平看向声源处。进门处他基本没用过的小料理台，此时摆满了居家感十足的炊具。
那儿有一个窈窕的背影，长发披肩、粉色围裙的少女微微前倾，熟稔而轻盈地品尝了一口盛在小碟子里尝味道的味增汤。
东野平低头，揉了下眼睛。
抬头，少女还在。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阿诺…”
“早餐一会就好。”
嗓音十分温柔的少女没有回头，“请再睡一会吧。”
不了不了。
死后自会长眠，生前何必久睡。
“就算是田螺姑娘…”
东野平心累地起身，“也没有咒灵版的吧。”
高专的结界失效了？
还是他被什么人盯上了？
不管怎么样，先祓除吧。
“小奴错了！”
明明注意收拢气息了，但咒灵少女还是感受到他的杀意似的，惊慌失措地放下尝味道的碟子，缩到门后的墙角中，把头埋进膝盖、背对此间主人温顺而可怜地瑟瑟发抖，“请…请…饶了小奴吧，主人。主人的寝室太小，小奴实在找不到灶房，才在这里做饭的。”
啊这。
准备动手的东野平动作一顿，他的脑子全是咒灵怎么反击，有等待他走近忽然张开血盆大口的，有回头是女鬼脸试图吓死他的，有偏物理系拿起汤锅浇他一身的，就是没想过“卖惨同时嫌弃房间小”这一种，以至于忍不住吐槽：
“这也太绿茶了喂！”
“那真是对不起啊。”
料理台上，餐具之间，一只长着两条小细腿铜盏凉凉开腔，“不喜欢就给林北我换一个，不换就让人过来看炉子，汤要溢出来了。”
“啊！”
墙角的少女惊呼一声，跳起来想靠近汤锅，却又不敢接近东野平，背对着他踌躇两三秒后，带着哭腔道，“主人，请…请…让小奴过去吧。”
东野平眼神死。
半秒后，提溜起松鹤盏坐回床上，举到眼前对线，“这谁？”
“衔芝。”
松鹤盏蹬蹬小细腿，意识到现在的主人是失忆人士，又补充道，“林北的侍奴。”
侍奴，器灵称为侍奴，人主呼作器奴。
跟奶茶伴侣、咖啡伴侣、泡面伴侣之类差不多道理，一般是人主配套给器灵的，有的非人，有的是人，比如说剑灵的剑奴就多半是剑鞘、剑架之类的器灵，但有是人的，比如奉剑的剑侍，或是童子，或是徒儿，虽然叫法是美化了的“侍”，但还是归在器奴之列，处处要以侍奉的法宝为先，任器灵驱使拿捏的“配件”。
“顺转的符文演绎出来了。”
松鹤说，“林北拿侍奴试了一下，转化率还行。”
“还行是多少？”
“九成九以上。”
松鹤顿了一下，“顺转百分之九十九点六，逆转点三。”
东野平沉默了。
何止是还行，简直是逆天，而且…“逆转？”
“昨晚你一下消耗了三个咒力层。”
铜盏抬腿踢踢东野平的手指，示意这人放它下来，“咒力减弱，先天体比平时活跃，逆转效应也明显很多，林北顺手演绎了一把，不小心一发入魂。”
东野平沉默一下。
放下松鹤，试探道，“也就是说…”
这还用说？双方同时说道：
“无限咒力供应。”
“你能把衔芝变回来。”
好了，一点默契也没有。
东野平抓了下头发，“先把人家变回来吧。”
啪。
尝味的碟子摔在地上。
从僵住的脊背可以看出衔芝的震惊和慌乱，连道歉都语无伦次起来，“不不，这是小奴应该做的，主人要不责怪松鹤大人，啊啊，小奴不是说摔坏碟子是应该做的，啊松鹤大人小奴该怎么办！主人好像在关心小奴！”
“不要紧。”
松鹤一锤定音，“现在他是个傻瓜。”
“呼。”
衔芝长舒一口气，“啊原来是这样。”
“不，我感觉我不是。”
东野平心累插话，而且既然是自己人的话，“你可以转过来吗？”
为什么总是背对着我？
“那个…”
衔芝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少女的正面清丽可爱，自然下垂的黑长直发别着一只仙芝红果造型的发卡，她不安地绞着手指，“因为有人说小奴粗鄙丑陋，不能现于人前。”
“谁？”
东野平下意识问，就算是器物这也有点伤人了。
嘴欠是一回事，说这样的少女粗鄙丑陋，可能还瞎。
衔芝小声道，“是您。”
噗。
松鹤朴素地笑了，发出细微的气声。
东野平额角卜卜跳，拿起颤抖个不停、所有肢体动作都在说“你也有今天”的铜盏，摆出冷漠脸，盯——
“…”
铜盏的颤动戛然而止，“衔芝，退下。”
没有一句辩驳，少女消失得干净利落。
东野平的头更疼了，他放下松鹤，看了眼不知何时钻进被窝，只剩下一截尾巴在外边的行李箱龙，莫名有种猫狗双全啊不是，莫名有种语塞感，“衔芝是…盏托？”
“想起来了吗？”
“不要忽然说这种恐怖的话。我不是‘东野平’啊。”
东野平投降般捏了捏眉心，“猜出来的，如果是铜盏的话，也想不到其他什么‘配件’了。我们都这么熟了，那我就直接问了——”
“还有一个盏盖，叫落梧。”
松鹤截走话头，“衔芝主增广，落梧主消弭，它们两个成器前是生在在一处的凤梧和仙芝，化形后是一对双子。”
“姐妹？”
“兄弟。”
“饶了我吧，谁问你这个。”
东野平眼神死，“我说，之前没见你有器奴啊，好端端的松动封印干什么？”
问是问出来了，但他想，松鹤大概不会回答的。
因为从刚刚开始，铜盏就听话得判若两盏，没有故作玄虚，没有垃圾话，莫名一种平时游手好闲的废物老公忽然记得自己生日还买了口红相送的危机感，总感觉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不妙事项，“能说吗？”
“不是什么秘密。”
嘴上这么说，临出口松鹤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蓬山那个胖子不知道在搞什么，不留一手盯着它，林北我不放心。”
“那蓬山在搞什么？”
“林北我怎么知道。”
“要是被发现的话…”
“回仓库休眠。”
过了一会，也许是东野平一直没说话，松鹤不情不愿补充一句，“死不了的。毕竟是蓬莱秘宝，再怎么‘忤逆’也不会毁掉的。”
“既然你这么说——”
东野平抬手拍了下鼓起的被窝，“阿箱，林桑说的是真的吗？”
被窝窸窸窣窣钻出一个龙头。
嘴刚裂开一条缝儿，一条小细腿凌空飞来，小小身影大大力量，嘭一下把小青龙压回被窝，床板都抖三抖，完了龙角间的铜盏还冷酷地补多一脚，踹出小青龙嘤的一声，“有时间八卦不如去熟悉一下你的咒力。纸人也要升级一下，就算是特制的符纸，这会儿也承受不住你的咒力了。还有，不要随便给幻灵名字。”
啊，这个反应…
东野平一点也不急了，他屈起一膝，将头靠在膝盖上，注视着忽然超凶的法器，末了伸手指轻轻将它戳了个趔趄，“干嘛？灵体界鄙视链？”
站稳的松鹤幽幽道，“你真的不觉得有问题吗？”
广义的灵体，是相对于躯壳的概念。
范围广，大类全，组合型多，纯粹型少，自然物大都脱不了“灵”与“躯”的组合。
拿人来说，三魂七魄、四肢百骸，魂魄就是“灵”的部分，无论是常人的生魂死灵，还是修士的元婴阳神都可以归入人灵的大类。其他的大类，神灵、妖灵、精灵、器灵等等，也差不多这个情况，无非是灵躯比例不同而已。
幻灵是个例外。
它们绝大部分是人造物，人为催生然后封存在某些“壳”中，便于控制的灵体。如果毁去“壳”而不伤根本，成形幻灵是可以彻底脱除躯壳，独立存在的。
比如说小青龙，本体墨迹不光是它的寄身之处，也是约束它守护方寸盒的缰绳。你看它平时挺自由一龙，幻身想聚就聚，想散就散，来去自由，可一旦涉及守护方寸盒，它就没得选了，要不惜代价，以至消亡，更微妙的是，只要再用相同手法，复写一次幻灵箓，又有一条新的小青龙。
幻灵就是这样独立又不独立，纯粹又不纯粹的灵体。
即使不受躯壳的束缚也没多自由，但要说这是问题，那就…
“说不上吧。”
东野平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就算是神，也没有绝对的纯粹和自由。”
林北跟你讲自由了？
松鹤悠长悠长地叹了口气，“不是说这个，算了，你以后就知道了。”
再等等。
等他…强一点，而现在——
松鹤扬起不存在的下巴，“去给林北做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