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寒被严珂攥住脖子,多少有些不适。他扬起一脚,踢到严珂胸膛上。却勾出了一袋纸包。豌豆糕的碎末从油纸缝隙中落下,撒了一地。
赵雪寒先是一愣,然后噗嗤笑了一声。
“你瞧,有豌豆糕这事,我没骗你。”他说,“放开我。”
严珂的动作没有变化。
“自从他跟我说不要骗你后,我便从未对你说过谎。”赵雪寒握住严珂的手腕,微微正了正神色。
“若真是我搞的鬼,你和他早就被我那便宜爹带走了。”他道,“还能留给你掐我的机会?”
严珂沉默不语,手上的力道却松了下来。赵雪寒挣脱,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你这幅样子,真的有些吓人。”他道,“还是小孩模样比较可爱。”
严珂并未搭理赵雪寒的话,而是直接问道:“假圣主是谁?”
“赵青阳。”赵雪寒答,“当今魔尊。我亲爹。”
“他跟杜苏木什么关系。”
“怎么?”赵雪寒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掀着眼皮看了严珂一眼,突然嘻嘻一笑。
“他俩有个共同的儿子。”他说,“你说什么关系?”
严珂皱眉,觉得这个赵雪寒实在是难以交流,转身便要走。赵雪寒起身,轻拍严珂肩膀。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他说,“但你得信我。我不会做伤害你和他的事。”
说完,他眨眼,翘起嘴角。
“毕竟我要是犯了什么事,还得让你跟他给我收尾。”
严珂不知道,也不想了解赵雪寒那些话是真情,那些是假意。他未做回应,便推门而出。
离开赵雪寒后,严珂在城郊转了好一阵,半夜时分,才回到住所。
他本以为杜苏木早已睡下,却不料房门仍未锁,推门而入,便看到杜苏木坐在床上等他。见到严珂,便主动站了起来,牵过严珂的手,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杜苏木的手指依然温暖柔软,在严珂的手中,显得比以往纤细了许多。严珂的眼睫动了动,随即定神,凝视着杜苏木。
杜苏木抬手,轻轻摸了摸严珂的头发。
“对不起。”他说。
“……”严珂本想说无妨,但一股拧巴的劲头却让他言不由衷起来。
“你做错什么了?何必要道歉。”
“我未考虑你刚刚化形成人,便由着本能拒绝曾经惯常的举动。”杜苏木望着他,坦然道,“想必令你难过了。是我的错。”
严珂垂眼。他看到杜苏木的发间,夹着一片榉树的树叶,但杜苏木自己却毫无察觉。
城郊有一片榉树林。一定是方才杜苏木不放心,一直偷偷跟着严珂,头发上落了叶,也未曾发现。
严珂拢上杜苏木的发,轻轻地将落叶摘了下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比杜苏木高了许多。曾经能将他护住的身体,对于自己,竟显得有几分单薄与纤弱。
严珂握住杜苏木的手缓缓收拢。手心中的温热在他心中烧灼着一股莫名的情愫。
“我还可以亲你吗?”他问。
杜苏木望着严珂。他的眼中的光,似水波般泛起淡淡涟漪,却瞬间被睫毛的阴影遮住了。
“成人之间,过于亲密的举止,会让人产生误会。”他道。
“又有什么关系。”严珂道,“让他们误会便是了。”
杜苏木摇摇头,对着严珂微微笑了笑。
“若只有他人误会,就好了。”他轻声道。
“我不明白。”严珂道。
杜苏木望着他,并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身旁的剑架。
“明早还要早起回山,”他说,“你休息吧。”
严珂沉默许久,然后后退到剑架旁,一声不响地化为剑,落在剑架上。他看到杜苏木默默地凝视了自己许久,抬手似想要抚摸剑身,最终什么都没碰到,便放下了。
这一夜,严珂脑中思绪万千,却都不着边际。直到净明派起身回山,他被杜苏木从剑架上取下,佩于腰际时,也不曾安眠过一瞬。
几派人马在城门处告别分离。赵雪寒从净明派的人群里钻了出来,跑到清霄派的队尾,拍了拍方秋水的肩。
“之前在讲坛,真是对不起了。”他笑道,“我不是有意令你难堪。你的师兄弟在一旁起哄,不说几句大话,未免太没面子。”
方秋水一回身见到赵雪寒,便立即恭敬地垂首施礼。赵雪寒说了什么,也不知他听进去了几句。
赵雪寒几乎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
“下回有机会,再找你切磋。”他丢下轻飘飘的一句,便回到净明派之中。
方秋水抬头,赵雪寒已不在身边。他朝净明派掌门处望去,赵雪寒双手背在脑后,背影一副悠然自在模样与杜苏木调笑。
方秋水漆黑的目愈发深邃,他转身,跟在梁铎身后,踏上返回门派的路。
圣原教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白龙派虽然又折损了几名弟子,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找杜苏木的麻烦。他们躲在人群后,匆匆离开。就连那声音洪亮的掌门,此刻也哑了火,像落荒而逃的败军一样。
严珂望着白龙派离去的背影。他一直觉得自己曾在某处见过其掌门,却记不清楚。这对于记忆极好的青玉剑来说,是不太可能的事。为此,他心里总存着些许不安。
归途极短。回到杜苏木的房中,严珂总是不太乐意化为人形。杜苏木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找一些杂七杂八的理由,让严珂帮他去做事,才使得二人之间的氛围不那么尴尬。
回门派不久,郑方海便请求杜苏木帮他做一个门锁,好在掌门室里存放些杂物。杜苏木擅长咒法,然而手却笨拙,只得请严珂帮忙。
严珂在房间外摆弄黄铜时,杜苏木便在一旁看着,似乎有些想搭话,却又十分犹豫。待要焊接时,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个机会。
“需要帮忙吗?”他说,“我可直接其焊好。”
严珂默不作声,微微侧身,留出了杜苏木的位置。杜苏木俯身,挥动手指,指尖中生出几抹火光,沿着焊接处游走开来。
那青色的火焰走着走着,突然溅出了几点火星,落到铜片上,顿时将其融化开来。眼看火星就要飞到杜苏木的手上,严珂本能地伸手,一把将杜苏木的手握住了。
杜苏木的手滚烫,似乎能将人融化。他被严珂突然攥住,不由得变了脸色,正欲抽手时,却听得严珂沉沉一声“别动”。
在那一刻,电光石火间,严珂手中这熟悉的灼热令他突然回忆起来,他在地窖中,吞噬火玉时的那股温度。
那时有个声音洪亮的高大男人,被刚从地窖出来的他,一手融化了。尸骨无存。
“我见过白龙派的掌门。”严珂说。
杜苏木似有疑惑。“你自然见过。”他道,“在迎冬会上……”
“不。”严珂摇头。
“那时在地窖处,他已经被我身上的火玉烧死了。”
杜苏木的手从严珂的掌心中掉了出来。他迅速站直身体,紧紧锁住了眉头。
“你待在这不要走动。天黑便回房间。”他说,“我去去就回。”
严珂想询问他去何处,然而未等发声,杜苏木便腾空而起,消失在天端。
严珂垂首,因自己突然想起的回忆而沉郁不解。早已死亡的白龙派掌门重新现世,十分诡异。他对杜苏木说出,本想着他可能会有解释,却不料他直接丢下自己,不知去做什么了。
严珂一个人继续制作门锁。天色转暗,便随意点起一盏灯。直到灯油耗尽,门锁的制作已经完成,只差杜苏木的咒符。然而他仍然没有回来。
严珂有些悻悻地拿起工具与成品,回到了房间,意外的是,他看到房间中亮着灯。推门而入,发现杜苏木正坐在书案前读书,听到声响,见是严珂,便朝他微微一笑。
“怎么回来得如此晚。”他站起身,将严珂拉到身边,拢了拢他因做了一天活,略显凌乱的长发,“天都快亮了。”
“你去了哪里。”严珂直言问道。
“去哪里并不重要。”杜苏木笑道,琥珀色的眸子弯起了弧度。他朝严珂倾身,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下巴。
“倒是你,严珂,我有事要问你。”
杜苏木的指尖有些凉,严珂望着他。“什么事。”他道。
“你是怎么看我的?”杜苏木对严珂弯眼微笑着,踮起脚尖,用双手环住了严珂的肩膀。
“喜欢我吗?”他柔声问。
严珂皱起了眉。
“放手。”他说。
杜苏木眯起了眼睛。
“你喜欢我,对不对?”他用手背轻佻地在严珂脸颊上撩了几下,扬起头,鼻尖几乎与严珂碰到一起。
“我现在这么搂着你,你是不是特别紧张?”他翘起嘴角,轻轻的鼻息打在严珂的上唇。
“你想亲我吗?”
“我让你放手。”严珂冷冷道,“你听不懂话吗?”
杜苏木突然大笑起来。
“真是奇怪。”他一手勾住严珂的脖子,一手捏着严珂的脸颊,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都装得这么像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