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赵雪寒说,从严珂手里将慧石夺去。
严珂缓缓转头。他只觉得自己眼球仿佛凝固在眼眶之中,异常呆滞。
“你曾说过。”严珂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虚弱的元神可以寄宿在慧石中。”
“是。”赵雪寒答。
“你说过,同一人的声形能吸引同一人的魂魄。若慧石中有那人影像的地方,也有找到那人元神的机会。”严珂道。
“是。”赵雪寒答。
“你听他的话,从未骗过我。”严珂道。
“是。”赵雪寒答,那双紫瞳中罕见地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但他的元神并非虚弱,”赵雪寒轻声道,“他可是……碎成片了。”
严珂没有说话。他呆滞的目光转向前方。那里站着一个靛蓝色袍子修士的影像,朝他招手,温柔地微笑着。
“过来吧,严珂。”修士说。
严珂猛然惊醒。他不知何时已化为剑身。他本不会睡觉,却莫名地做了一个梦。他身为剑时,没有心脏,却觉得心中一股刀搅般的疼痛。
晨光熹微,透过窗棂照入屋内。严珂身旁,郝亮依然在沉睡。他将青玉剑剑身搂在怀里,那凉凉的剑背,紧紧地贴在他敞开的胸膛上。
严珂望着郝亮的睡脸,淡淡的体温让他的心痛缓解了一大半。他不禁化成人形,环住郝亮的腰,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怀中的物件突然变大,郝亮迷迷糊糊地醒了,他半睁着眼,看了看严珂,露出一个恍惚又安心的微笑,一头扎进严珂的怀里又睡了起来。
严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收紧手臂,仿佛要揉入自己体内一般,将怀中人牢牢抱住,任何人都无法分开。
在阳光开始变得明亮时,郝亮终于醒了。他一睁眼,便看到严珂的脸离得极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顿时迅速向后仰了一下,重新又闭上眼睛。
严珂看着想笑,不由得伸手捏住了郝亮的鼻子。郝亮喘不上气,只得睁开眼,将严珂的手打掉了。
“天亮了。”严珂搂过郝亮,亲了亲他的脸,“起来吧。”
郝亮缓缓点了点头。他看着严珂,神情渐渐带上了些许担心。
“你脸色真的很不好。”郝亮说,“不是平常那种程度的不好。”他伸出手,攀上严珂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严珂摇摇头,他轻轻将自己的手盖在郝亮的手背上。“我没事,”他说,“只不过似乎做了个梦而已。”
“什么梦?”郝亮撑起半个身子,坐了起来,“能和我说说吗?”
严珂犹豫了片刻。“我梦到了赵雪寒。”他简短道,“他同我说元神能寄宿在慧石中的事。”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简单而寻常的描述,郝亮也并不会在意。然而那坐在床上的人听后,竟直接跳起来。
“元神寄宿在慧石中?”郝亮惊讶道,“这是真的?怎么寄宿?”
严珂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郝亮。“赵雪寒说可以。”他仔细将梦里自己说过的话叙述给郝亮,只不过隐去了背景和前提。
郝亮听着,眼神中的光彩越来越明亮。“这明明是我告诉他的。”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怎么都忘了。”
“我们大概能很快找到赵雪寒了。”他有些兴奋地对严珂说。
严珂眨了眨眼:“你是说赵雪寒他……”
话未说完,便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音。严珂止住话,拿起外衣给郝亮披上,然后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一名年纪大概十三四岁模样的小修士,双手举着放着茶碗点心的托盘,站在门口,怯怯地看着严珂。
“掌门仍在凡界处理事情,今天可能也回不来了。”小修士小声道,“他让我给二位送些茶水点心来当早饭。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和我说。”
严珂从小修士手中接过托盘。郝亮看着这个穿着净明派道袍的少年,不由得露出温柔的表情。他招招手,让小修士进屋,同时从托盘上拿下一块糕点,放到小修士手中。
“你姓什么?何时入的门?”郝亮轻声问道。
小修士眨眨眼。见这人虽然眸色妖异,但神态温和可亲,也没那么怕了。
“我姓别名界。”他说,“是两年前掌门带回来的。”
“别?”郝亮轻轻笑道,“可是道别的别?”
“正是。”小修士答道。
“别这个姓不多见。”郝亮道,拿起一只茶碗递给严珂,自己也捧着碗喝了一口,“多年前,我也有个弟子姓别。”
他笑了笑:“他那时有些北部口音,其他弟子们一直以为他姓毕,就这么叫了他几十年。直到一次他走失,萧方在符文上写了好几次‘毕廷’仍没有反应,才意识到他不是这个姓。”
小修士笑了起来。“这位别师叔的事,掌门也总是讲给我听。”他说。
“别廷他现在怎么样了?”郝亮微笑问道。
“别师叔在九十年前,殒命于望断谷了。”小修士答,只当郝亮问的是寻常问题。
郝亮微微怔了一下。他缓缓将茶杯放到桌上。手紧紧攥住了衣袖。
“那安斌、方远、范志,他们怎么样了?”郝亮问,“还有陈清、孙铭先、钱达呢?”
“范……范师叔在我来的那一年,被清霄派的堕魔修士杀死了。”小修士意识到郝亮情绪的变化,不由得紧张,讲话开始磕巴,“陈师叔我听其他人说在几十年前入魔自毁而亡。剩下的人……”
小修士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从来没有在临殊山上见到过。”
郝亮眼中露出了悲伤神色,他垂下头,咬住了嘴唇。严珂轻轻将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没有说话。
郝亮握住严珂的手,闭上眼,调节着自己的情绪。不久后,他将眼睁开,冲着小修士淡淡地笑了笑。
“多谢你的茶水点心。”郝亮道,“之后我们想要在山上转转,能否请你带路?”
小修士点点头,又犹犹豫豫地看了郝亮一会,似乎想问什么。郝亮眨眨眼。
“怎么了?”他问。
“您是……杜师祖吗?”小修士小声问。
“是的。”郝亮答,“萧方和你说了?”
小修士点点头。“掌门说他的师父回来了,”他说,“他很高兴,说他就知道您会回来,但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郝亮的神情滞了一下。“他一直认为我会回来?”他问。
“是啊。”小修士答,“掌门每天都念着要打扫祖师的房间,但这个门,只有祖师能打开,他进不去的。”
郝亮脸上出现了一抹奇怪的表情。他轻轻抿了抿嘴唇,随即摇了摇头。
“走吧。”他捏了捏严珂的手,“我们出去转转。”随即转头看向小修士:“麻烦你了。”
小修士点点头。三人一齐从掌门房中走出,来到临殊山中。
临殊山上的景色已显得有些破败。许多房子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杂草从砖缝中冒出。山间修士并不多,或是看上去年纪很大的老者,或是年幼的少年,见到郝亮,都一一礼貌地打了招呼,并不多言。
郝亮看着这山中,脸上一直带着不是滋味的表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往严珂身边靠了靠。
严珂摸了摸郝亮的头发。“你已经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他说。
郝亮轻轻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他抬起眼,叫住了小修士。
“萧方在凡界处理什么事情?”他问。
“本来是件小事。”小修士道,“我有一位师兄吴杉,昨日按照月例,下山为附近的村民做法祛除病害,却不知为何被村民围住不放。掌门本以为只要和村民解释清楚,就可以把师兄带回来的……”
“出变故了吗?”郝亮问。
小修士咽了一下口水。“掌门下山才发现,这位吴师兄,其实偷偷取走了山上仅存几个修为较高的修士的元神,此次下山不过是借月例之由逃走。在山下引出事端,才被发现。掌门现在控制住了他,但元神藏在哪里,他都不说,也不回来。”
郝亮微微皱起了眉头。“几个修士没有元神,萧方他们就没人发现?”
“掌门昨日早课上,接到冯掌门的信,就心神不宁,下了早课就赶到石宏山了。”小修士怯怯地说,“几位师兄没来早课,他也只当作师兄偶尔偷懒,没有在意。”
“…当掌门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样糊涂。”郝亮低声道,随即问向小修士:“萧方在哪里?”
小修士露出紧张神色:“掌门不让我告诉你。”
郝亮笑了笑,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小修士的脑袋。
“我必须得去找他。”郝亮有些无奈道,“否则萧方就真的成一个光杆掌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