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旻带着情绪明显不对劲的贺雨回到了家里，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轻声安抚道：“小雨，你先别着急。”
他和贺雨才一个星期没见面，对方却好似变了一个人，意气风发的傲娇小少年跨下肩膀，说不出的委屈难过。
他不说话，燕旻便坐在一边耐心等待，思绪飘到了五天前那几通无人接听的电话上。
多半是在贺雨来找他的那个下午发生的吧？只是不知道被贺雨标记的那个Omega是谁，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贺雨含着吸管，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喝下去，燕旻难免有些担心，好半天才看见贺雨松开吸管，双手捧着牛奶盒，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燕旻顿了顿，反问：“可是你已经标记了对方，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结果都是一样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小雨，你要怎么办？”
说到底，贺雨不过才十七岁，还是个刚刚高中毕业的未成年。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Omega这种事情，于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燕旻也猜不透。
燕旻担心贺雨的状态，将心比心，他却更加担心那位陌生Omega如今的处境，“你知道吧？标记是不可逆的，强行去掉标记对Omega造成的痛苦无异于要了他半条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不要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每说一句，贺雨的头便更低一点，交握的双手分明在轻轻地颤抖着。
燕旻从他手中拿出牛奶放在茶几上，“我去做饭。”
走进厨房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贺雨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像一块失了魂魄的木头。
燕旻叹了口气。
他记得上辈子贺雨并没有这么早就标记了谁，甚至一直到他死的时候都只有一个贺家安排给他的未婚妻。
看样子…他重生后作出的选择改变了不少未来已经发生的事情，不能再以过去作为标准了。
等燕旻做完三人餐，贺雨总算是从自闭状态出来了一些，神情麻木地走进厨房帮他端盘子，燕旻看了他一眼，叮嘱道：“交给你了，我去隔壁叫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提到隔壁的时候，贺雨一颤。
夏衍舟果然在家，燕旻敲了没两下门他就出来了，燕旻指了指身后，“吃饭吧。”又小声说道：“小雨心情可能不太好，有什么事儿过段时间再说吧。”
他指的是贺雨掉马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夏衍舟明显没想起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臭着脸点头：“哦。”他还没差劲到要欺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
回到家中，贺雨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三人各自坐在固定位置上。
明明上次吃饭的时候还是两个Omega和一个没分化的小朋友呢，真是世事无常。
燕旻把厨房的窗户打开半扇透气，无声地感叹道。
贺雨脸色不好，燕旻夹了块排骨到他碗里，又对夏衍舟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没有新鲜蔬菜，明天想吃什么？”
夏衍舟神情古怪地盯着他，“我都行。”
明明刚刚在电梯里遇见的时候还尴尬的要命，为什么现在就好像没事人一样了？
“这样啊，”燕旻说：“那我晚上再做点宵夜好了，正好你们可以试试我新学的香肠卷和鲜虾饼。”
“不用了，吃完饭我要出去一趟。”
“还要加班？”燕旻站起来，拿出一旁的空碗盛汤，递给夏衍舟。
“不是。”夏衍舟不想谈论自己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回报行程，就连夏衍锦和夏敬文也不多过问，此时此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琥珀双眸，竟不由自主地回应道：“去我哥家看看，他请假好几天了。”
啪哒。
一双筷子掉在了地上，弹了一下，以诡异的弧度落在了夏衍舟脚下。
“？”他弯腰将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看着贺雨精神恍惚地对燕旻递给他的另一副干净筷子视而不见，挑眉道：“怎么了？”
贺雨忽然站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面容间隐隐流露出担忧自责之色。
“我也去！”他看着夏衍舟，喃喃：“我也去……”
夏衍舟蹙眉，偏头与燕旻对视，想探究出原因，却发现对方也愣住了。
事关夏衍锦，夏衍舟一向没什么耐心，他啪地把筷子放在餐桌上，微微眯起双眼，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燕旻嘴唇蠕动，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被贺雨标记的那个Omega……难道是和夏衍舟一样伪装了第二性征的夏衍锦么……
夏衍舟见他不言语，便转头看向贺雨，“你想去见他，理由。”
家里开着空调，餐厅还散发着饭菜的香味，明明是很温馨的画面，此刻却让燕旻不由得牙关轻颤。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四肢似乎是自己在动，明明上一秒还坐在夏衍舟身边，下一秒就已经推开凳子上前将贺雨护在了身后。
贺雨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夏衍舟，嘴唇开合，声音颤抖的不像样。
他说：“我标记了他。”
房间里安静的可以听见针落地，空调运转声和夏衍舟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形成鲜明对比，Alpha的信息素爆发出来，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
燕旻脸色白了白，他连忙伸手按住夏衍舟的胳膊，低喘几声，艰难地说道：“衍舟，冷静一点，听他解——”
“冷静？”夏衍舟毫不留情地挥开他的手，带着一身戾气十足的信息素逼近两人，一字一句道：“你、要、我、冷、静？”
“衍舟！”燕旻背信息素冲击的几乎要站不住，他勉强地撑着椅背，还要分出心思来护住贺雨，面对步步紧逼的夏衍舟只能带着贺雨往后退，摇摇欲坠。
他努力呼吸着，仰头看着夏衍舟，“我知道你很在意夏哥哥，但是…你，你总要了解清楚……事情的经过，了解真相，对…不对？”
短短几十个字几乎费劲了他的力气，燕旻腿一软，直直地往前跌去，摔进了一片温暖的怀抱。
夏衍舟双手扶着他，看着燕旻苍白的脸，颤抖的唇，还有……拽住自己胳膊的手。
白皙纤细的手腕根本没有束缚力，虚虚地搭在他胳膊上，只要轻轻一挣就可以摆脱。
那只手腕上还有两点红痕，夏衍舟知道，那是因为他咬过一口。
暴怒的信息素终于收敛，他将燕旻半搂半抱到沙发上放下，而后转身开始活动手腕，在燕旻的惊呼声中一拳砸向贺雨的面门。
年轻的Alpha身形晃了晃，倒退两步跌坐在了墙角，嘴角慢慢渗出一丝血迹。
“解释。”黝黑的双眼像雄鹰一样死死锁定在贺雨身上，他开口，压抑着千般怒气：“给我一个你能站着走出去的理由。”
燕旻将胳膊抬起来搭在眼睛上，无声叹息。
怎么会变成这样。
贺雨扯了扯疼到麻木的嘴角，声音嘶哑，他说：“我不是故意的……”
那天他分化成Alpha，同行的家人中却没有一人为他高兴，仿佛这是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就连他的母亲也只是淡淡地说：“毕竟是我贺家的孩子。”
贺雨找了个借口从医院跑出来，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唯一一个或许会祝贺他的燕旻。
家里的司机把他送去学校，他又从学校打车到了环海，走到燕旻家楼下时，发现一辆车歪歪扭扭停在地下车库门口，半个车身都快要冲进绿化带。
处于好心，贺雨决定过去看看。
到了车边上才发现坐在驾驶室的人正是今天他在宴会上见过的夏衍锦。
他敲敲车窗引起夏衍锦的注意，然后在对方的默许下打开了车门，扑面而来的Omega信息素让他愣在了原地。
夏衍锦扒在方向盘上，瓮声瓮气地问：“你会开车吗？”
十六岁就能考驾照，贺雨自然是有的，他皱了皱鼻子，并没有感觉到没分化的人和Alpha闻到Omega信息素的区别在哪里。
“会。”
“能麻烦你，把我送回家吗？”夏衍锦问他。
贺雨看了看他的情况，同情心做祟，点头同意了。
夏衍锦保给他一串地址，贺雨扶着他云进副驾驶，自己开车，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贺雨没问他为什么会是个Alpha，夏衍锦则纯粹是因为抵抗发情期的情潮就已经很艰难了，没力气开口。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贺雨把车停在了夏衍锦报给他地址的地下车库里。
他解开安全带，侧身去看已经陷入半昏睡状态的人，叫了一声，没回应，便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夏哥，醒醒，到家了。”
夏衍锦睁开双眼，眼中一片氤氲雾气，贺雨呼吸一滞，尴尬地收回手，夏衍锦却突然抬起头，贴上了他的唇间。
Omega的淡淡甜香像大海一样将他淹没。
轰——
贺雨听见了自己理智崩塌的声音。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贺雨艰难地发出声音，他坐在墙角，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就已经标记了。”
“不可能！”夏衍舟愤怒地拆穿他的谎言：“他的发情期根本就不是那一天！”
“我不知道！”贺雨崩溃一样哭喊：“他说，他说那天想上来找你，可是进了电梯才发觉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电梯里的Alpha信息素那么重，等他察觉想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才会被诱导至发情期提前！”
“他不要我负责。”贺雨低声抽噎：“他不要我。”
——不知道为什么电梯里的Alpha信息素那么重。
——所以才会被诱导至发情期提前。
夏衍舟僵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贺雨，试图从他脸上看到谎言的痕迹，可年轻的小鬼只是坐在地上哭，肩膀抽动着，可怜极了。
……是他害了夏衍锦。
夏衍舟勾起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他抬手，想要给自己一拳，却被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按住了。
燕旻不知何时离开了沙发，正站在他身侧，双手握住他的拳头，柔声安抚道：“衍舟，冷静一点，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看看哥哥怎么样了，你一定要冷静。”
对，他得去看看夏衍锦，看看夏衍锦怎么样了。
燕旻的声音似有魔力，夏衍舟慢慢放下手，拳头送开低垂在身侧，他看了燕旻一眼，转身就走。
“等等！”燕旻连忙跑上前拉住他，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钥匙手机，又换了鞋子，：“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开车？我陪你去吧，而且我也是Omega，万一哥哥真的身体不适，照顾他也比你方便。”
夏衍舟低着头，没拒绝。
他们两人站在玄关处，客厅墙角的贺雨忽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跑上前来拉住夏衍舟的衣角，“我也去。”
“放开。”
“我也去。”
夏衍舟咬牙切齿：“我让你放开。”
贺雨却好像卡壳了的复读机一样，不管夏衍舟做什么说什么，他始终都只有一句：“我要去看他。”
夏衍舟耐心有限，额头青筋骇人，燕旻伸手拉住他，微凉的体温稍稍安抚了他暴躁的内心，他不耐烦地推开贺雨：“滚！”
贺雨不依不饶，固执地说：“我想去看看他。”
两个Alpha僵持不下，遭殃的还是燕旻。
他从玄关处的收纳盒中拿出一针抑制剂，当着两人的面对着自己腺体扎下去，有气无力道：“你们俩继续吵下去……就该我进医院了。”
夏衍舟皱着眉，视线落在他的后颈上，尖锐的针头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收起因怒意而薄发的信息素，淡淡地哼了一声，警告道：“他要是不想见你，你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贺雨像个傻子一样点头。
燕旻松了口气，揉揉后颈，带着两人出去了。
燕旻其实不会开车，他能起的作用就是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提醒夏衍舟，在他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放出一点点信息素安抚他。
贺雨傻坐在后座，燕旻看了眼后视镜，又转头看向街上斑斓的霓虹灯，心绪复杂。
乱成一团啊……他该怎么办？
三人前往夏衍锦家的时候，环海佳苑路口处的那辆黑色宾利也终于发动，朝着另一方向驶去。
后座中的贺扬面色沉静，但钟蔚知道他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理智正站在一个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
“阿扬。”钟蔚从渐行渐远的那辆银色跑车上收回视线，顿了顿，小声说道：“旻旻果然没有搬出去，看起来……还和夏少爷相处的很好，你说他们会去哪儿？而且，刚刚我没看错的话，小雨也跟他们在一起吧？难怪在夏家的时候，小雨和夏少爷关系那么亲密，小雨今天也分化成了Alpha，你说会不会……”
贺扬猛地推开黏在自己身上的钟蔚，右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面色凶狠的接近扭曲：“闭嘴，你没资格提起他。”
钟蔚头一次面对这样狠戾的贺扬，吓傻了，哭着喊疼，抗拒着贺扬的动作。
贺扬收回手，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静静地对着前座的助理说道：“给我查查二少爷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衍舟的。”
“是。”
“还有，”贺扬顿了顿，补充道：“这两个月内燕旻的所有经历。”
助理稳稳当当地开着车，答道：“是。”
*
月明星稀。
月光从走廊尽头落地窗上照进来，燕旻抬手在夏衍舟的后背上拍了拍，提醒道：“记得要冷静，你信息素暴走的话，身为Omega的哥哥会很难受。”
夏衍舟深吸一口气，按下夏衍锦家的密码锁。
滴——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