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父亲出事, 屠景天大吃一惊，叫上阿三便要走。
“你在这里住下，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屠景天临走前依依不舍地拍了拍何文宣的手背。
何文宣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小厢房，侯剑秋半躺在床上正哼哼唧唧。
“屠家出事了？”
“你听见了？”
“我又没死, 那个丫头喊得那么大声我怎么听不见。”
“喝药！”
何文宣看他嘴巴一如既往的毒, 说话中气十足的样子, 就知道他没事，半点也不客气把药碗塞进他手里。
这药是刚熬好的, 自然滚烫无比。侯剑秋忙跳下床把碗往桌子上一放, 开口就骂：“小鬼头，你要烫死我啊？”
“这屠家的医术果然了得, 我看你药都没喝就活蹦乱跳了，屠少爷真是厉害。”
何文宣说着拍了拍手。
“你这小鬼, 你是故意的吧？就这么护着那个姓屠的小白脸？”
说起来今天晚上这一顿虽然是侯剑秋自找的，不过他可不是那种会乖乖认错的人。见何文宣居然不顾多年的兄弟情谊，帮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外人”说话，他忍不住又开始毒舌起来。
“你要是个姑娘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和他好上了，想嫁给他呢。”
“你瞎说什么？”
两朵红晕浮上何文宣白皙的面颊, “我看你不是肚子上被人捅了一刀, 是脑袋上被人扎了一下。”
“哎，我可不是瞎说。这上海的有钱人玩得花样可多, 不止女孩子，漂亮的男孩子也有人喜欢。就是不知道他对你是真情实感, 还是只想玩玩……”
“你还说, 你还说……这药你别吃了。人家给你疗伤，你还诋毁人家。”
何文宣这人有个无伤大雅的毛病, 就是喜欢护短，俗称胳膊肘朝里拐。
他之前找屠景天麻烦，就是因为对方的文章里说了自己同乡的坏话。现在他跟着屠景天在上海玩了那么多天，被他照顾的无微不至，心里又把屠景天当做自己人。他听见侯剑秋这么说他俩，真是又气又急。
而然也不知怎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又涌上了何文宣的心头。
他从小丧母，父亲有了后妈之后就和自己再不怎么亲近，也不怎么管他。他这次离开扬州来到上海，这么长时间了，家里居然一点消息都没传来，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出远门似得。
长到十七八岁，如今回想起来对他最好的人居然是才认识没多久的屠景天少爷。
他不止带他吃吃喝喝，还带他去拜访了不少本地棋坛高手。那些人的名头大到哪怕他身在扬州乡下都如雷贯耳。如果靠他自己，那些前辈根本懒得见自己一面。可有了“杏林生”的引荐，那些往日里如同星子一般高不可攀的人物居然都对自己和蔼可亲，还说可以为他组织场子，尽快在上海滩闯出名头来。
他和屠景天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快活到不行，心里也明白哪怕是亲兄弟之间相处，这样未免也太亲热了些。反正他对他那个后娘生的弟弟可不会这么和善有爱。
这些天他除了下棋，每天想的都是屠景天。
想着他在做什么，学医很难么。他那个后妈对他好不好，他怎么还不来找自己玩，难道是他在哪里又认识了别的后生棋手，又去追着别人跑了么？
他刚才还想着屠景天对他这么好，自己应该怎么回报。谁知道在听了侯剑秋的胡说八道后，居然一下子被说中了心事似得，心神为之大震。
原来在上海滩，男孩和男孩也能在一起……吓，那怎么成亲呢，又怎么生孩子呢？
他年纪太小，不通人事，很多父母应该教导的东西都不曾知晓。只知道两个人如果互相喜欢，那就要成亲生孩子的。
“两个男人又怎么生孩子……”
何文宣的思路一路扩散，已经想到了屠景天都不层考虑到的纬度上去了。
“我估计屠家这次要出大事……”
“你说什么？”
听到“屠家”两个字，何文宣的魂魄总算从九天之外转了回来。
“屠家，要出事。”
“阿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道上朋友多，一定知道！”
他说着，双手掰住侯剑秋的肩膀，激动地问道，“快告诉我，天哥家怎么了？”
“疼疼疼……我还是病人啊！”
侯剑秋感觉自己本来包扎好的伤口要被这小子给摇崩裂了。
“他爹不是去北方弄药材么？据说现在前线打得厉害，日本人封锁了铁路，很多物资都不准流通。我估计他爹是被日本人抓去了。”
————
“爹被日本人抓走了？”
屠家大厅里，听完老管家的叙述，屠景天一脸震惊。
“为什么？之前一年两次去关外批发药材不都很顺利么。”
其实屠老爷这两年年岁大了，身体日渐衰弱早就想让儿子子承父业，柜上的伙计和管家都说这次批货应该让屠景天去。但老爷子看他儿子每日吊儿郎当，实在太不成器，就想着自己能跑一趟算一趟，等明年他大学毕业了再考虑这个也不迟。
本来回来的路上还挺顺利的，谁曾想火车刚到浦口，没来得及下车换船，屠老爷子连人带药材都被日本军队带走了。只放了老管家舒平一个人回来传话，说屠老爷子涉嫌破坏日中友好，被带到陆军宪兵部队去了。
“我爹一个大夫，破坏日中友好？到底谁在破坏友好。小日本跑到我们的国土来烧杀抢掠还说别人不友好。”
屠景天是不关心时局，不代表他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本来天真地以为只要呆在上海，日本人就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现在想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过去的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平爷爷，日本人有没有说让我们怎么办？他们是要钱，还是要别的什么？”
“要钱可以，没有问题的。”
小姨正哭得死去活来，听到这里忙呼唤丫头，“到楼上去把我的首饰盒拿下来。还有衣橱里的小匣子，里面都是我这几年攒的私房钱。哦，还有我和我姐姐的嫁妆首饰金条，都拿出来……老爷，老爷，你可不能有事啊。”
“小姨你别急，真的要钱赎人也不差你这点脂粉钱。”
小姨和屠景天的爹因为年纪相差十来岁，又不是原配的缘故，平日里感情并不是很好。屠老爷好静，小姨喜欢热闹，总和他对着干。没想到她现在为了老爹居然肯倾囊而出，倒是让屠景天大感意外。
“他们没有说。”
“没有说？什么意思？”
屠景天毕竟聪慧，立即想到了关键之处，“他们这是故意让我们心惊胆战，方便之后进一步讹诈我们呢！”
“小天，现在怎么办？我听说，我听人家说遇到这种事情都需要上下打点的。小天，你去打点去吧，不要担心钱的事情，要多少钱跟小姨讲。小姨只要你把你爹平平安安从日本人那里弄出来，小天……”
看着小姨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屠景天也是心急如焚。
他也知道遇到这种事情要找人疏通关系。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都不曾和他爹出去参加各种应酬，什么药行商会的叔叔伯伯他一个都不熟，更不知道要联系日本人需要走什么门路。
直到现在这时候，屠景天这才幡然悔悟他过去错得多离谱。他之所以能过上二十多年衣食无忧的日子，是因为父亲的撑起了这个家。现在遇到难事，照理说作为屠家唯一的儿子应该撑起家业，救出父亲，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要慌，听我的。”
何文宣跨着大步进门。
屠家人估计真的是昏了头了，何文宣刚才一路进来居然所有的门户都敞开着。
“阿宣你怎么会来这里？”
屠景天大吃一惊，他并没有带何文宣回过家。
“听我说，侯剑秋在道上有不少朋友，你们先别乱，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一遍，我帮你们想办法。”
舒管家第一次见何文宣。见他不过是一个半大小儿，口气却如此狂妄，正要出言讥讽，没想到自家的少爷和姨太在太听闻他有办法之后居然如获至宝，将他视为座上宾。
舒管家没有办法，只好命水兰送上茶水，一边把他们如何在浦口遭遇日本兵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好，你们等一等，马上就有人来了。”
舒管家说话的时候，屠景天一直牵着何文宣的手不放。何文宣只当他突遭大难，心底害怕也就不以为意。
他心想，若是这次能帮的上忙，他就算是报答了这段时间天哥对自己的照拂了。
果然不多一会儿，一个小混混似得人物到屠家敲门，他在屠家大厅里环顾一周，最终走到何文宣身边凑着他的耳朵说了两句话。
“你确定？”
“放心吧，我大哥‘上海滩包打听’是什么人？只要钞票到位，明天美元汇率都能提前告诉你。”
“好，拿去给你大哥。”
何文宣从怀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又搭上一张五块钱，“这个请兄弟们喝酒。”
小混混冲他拱了拱拳头笑嘻嘻地走了，“有事您随时吩咐，我先走了。”
“阿宣，他刚刚说了什么？怎么好叫你出钱呢。”
屠景天说着要掏钱包。
“没事，钞票不急，后面有的是要花钱的地方。”
何文宣转身看舒管家，“你确定你是从陆军宪兵部走出来的？”
“这……我也不懂。我和老爷被绑架后，全程都是蒙着眼睛的。后来车子把我开到一个地方放我下车，有个像是翻译一样的人跟我说老爷被宪兵带走了，让我回家……难道不是么？”
“消息说今天晚上宪兵部队门口没有车子出入。倒是虹口那边的兴亚院那边有动静。什么是兴亚院？”
何文宣对上海毕竟不了解，听了情报也不明白在说什么。
“是日本的特务机构，专门研究、控制中国商业经济。”
这个臭名昭著的机构屠景天在大学里也有耳闻。
几年之前，驻上海的日本陆海军最高指挥官曾发布命令，凡在上海地区使用、制造、贩卖有关医疗、机械、粮食、棉花等十八类物资者均受其统制，若没有日本“兴亚院”许可，概不得移动。
“我们没有得到许可么？我记得每年医馆都要给各级衙门交不少银子。”
屠景天看过店铺的账本。
“肯定是有许可的，不然我们的商队出不了上海。但是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又被抓了，还扣了个破坏和平友谊的大帽子，我也想不通啊。”
舒管家着急。
“总之，人暂时不在军部就好说，至少人身暂时安全，也不会用刑。”
何文宣起身，“更多的情况我要回去医馆那边问阿秋。”
“我和你一起去。”
屠景天穿上外套，再次牵起何文宣的手，“我怕夜长梦多，不要浪费时间。”
“小天，一定要把你爸爸弄出来呀。”
小姨站在门口边哭边挥舞手帕。
回到医馆，屠景天先拜谢了侯剑秋。
侯剑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救我一次，我也救你一次，扯平了。别说谢不谢，都是江湖人。”
侯剑秋虽然在私德上不怎么检点，但是为人很讲义气，又有侠义心肠。
“你放心，那个地方我知道，他们抓你爹就是想要讹诈你。至少在目的达成之前，你爹应该是安全的。”
“那我现在怎么办？”
屠景天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距离天亮还有没几个小时了。
“人我是弄不出来的。不过我可以想办法……让你进去一次。”
侯剑秋也觉得棘手。他毕竟只是上海滩江湖的底层人物，让他打听打听消息还行，再多的他也不够级别。
天蒙蒙亮，位于北四川路底汉璧礼男童公学门外，两个穿着小厮衣服的男人在接受完门口卫兵的检查后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这两人乔装成老介福饭店小二的屠景天和何文宣。
侯剑秋打听过了，最近三五|不时会有商界的老板被押送到这里来。日本人先礼后兵，先把这些老板软禁在这里，让他们按照要求给家里人写信。若是乖乖就范还好，若是冥顽不灵反抗的，就会被秘密转移到宪兵队去，那就是真的九死一生了。
通常那些老板会在这里被关押两三天，好酒好菜地招呼。日本人不会做中国菜，就在附近的老介福馆子叫外卖。昨天屠老爷刚被抓紧去，今天一早一定会要求送早饭。他们两个就趁这个机会混了进去。
“进去！放下碗筷就出来。”
两人走到一间看似卧房的门前，守卫再一次搜身并检查了食物后，用蹩脚的中国话冲两人说道。
绕过屏风，一脸疲惫的屠老爷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后。听见有人进来，他缓缓抬起头，却没想到居然看到自己正在苦苦思念的儿子。
何文宣第一次见到屠老爷，见他长得面目清癯，眉清目秀，一副满肚子诗书的样子不由得暗暗赞叹，真不愧是天哥的爸爸。
“爹……”
屠景天正要开口，被何文宣一下捂住了嘴巴。
何文宣指了指外头，示意他外面还有人。
“老爷，吃早饭吧。这碗是阳春面，还有荷包蛋呢。”
屠景天说着，把碗碟放到屠老爷面前，他的双眼因为激动而布满了血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嘴里却只能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吃不下东西。”
屠老爷看着儿子，也是万般激动。
他本来以为落到日本人手里，不会有机会再见家人，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自己的儿子。
何文宣的眼睛在桌上巡梭了一会儿。他指了指茶杯，又指了指木头桌面。
屠景天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手指沾着水在桌上写字。
——爸，日本人抓你到底要做什么？
屠老爷惊讶地看了眼何文宣，心想儿子什么时候交了那么个又漂亮又机灵的小朋友。
——不要问这个，不管他们开什么条件，你都不要答应，也不准你小姨答应。
——爸，我怎么不能不管你呢。日本人心狠手辣，他们是真的会杀人的。
——他们要我屠家的中医秘方。
屠景天大为震惊。
——你要是把自己当做屠家人，当做中国人，就不要接受他们的威胁。
写到这里，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他们进去那么久却不出来，日本人觉得不对劲。
何文宣看着满桌子还没来得及抹去的字迹，灵机一动，一把将面碗掀翻。
“你这个老头真是不知好歹，给你吃面你不吃，还掀桌子。”
他大声嚷嚷着，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筷子。
日本人走上前来，看到狼藉的桌子，让他们收拾好快点出去。
“走吧，别管我。”
在日本兵看不到的地方，屠老爷用嘴型说道。
“爹……”
屠景天频频回头。
“走吧，走……”
何文宣拉着屠景天往外走。
屠景天忍着满腔悲痛跟上他的脚步。
来到大街上，虽然是六月里的天气，两人却觉得浑身刺骨的寒冷。后面那栋洋房就像是个可怕的魔窟，只是在门前走过都让人不寒而栗。
“怎么办，日本人要我家的秘方……给还是不给。”
屠景天纠结不已。
先不说秘方是他们屠家绝不外传的东西，一想到要被日本人掠夺走，他心中就升起了阵阵怒火。
日本人在中国抢粮食，抢古玩，现在连中医秘方都要抢，还说什么中日和平。
何文宣低头看着食盒，心底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们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见着一部车子从兴亚院里火急火燎地开了出来，往不远处医院方向开去。
————
屠老爷死了，用一根筷子自杀。
这个对普通人略有难度的操作，对一个医生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尸体被领回家的那天，何文宣也陪在屠景天身边。
屠老爷死了，日本人也没有了要挟屠家人的借口，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老爷，老爷，老爷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小姨扑倒在屠老爷的尸体上，直接晕了过去。
“对不起。”
何文宣万般抱歉，“我什么都没帮上你。”
他看着屠景天通红的双眼，听着小姨的哀嚎，也是心如刀割。
“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屠景天摸了摸何文宣的肩膀，“如果没有你的话，屠家现在说不定是人财两失，还要背上汉奸的骂名。”
何文宣看着屠景天，居然觉得他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认识了。
虽然还是原来的眼睛，原来的眉毛，但是他眼睛里的东西不一样了。多了一些厚重，多了一份担当，还有隐藏在眼眸底下深深的仇恨。
“娘……别哭了，帮爹穿上寿衣吧。”
刚才舒管家已经让人买了治丧的东西回来。
“小天，你叫我‘娘’？”
小姨一边落了眼泪，一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虽然她已经当了屠家十多年的填房，小天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但是他一向叫她“小姨”，从来没有交过她“娘”。
“娘，爹走了，你要保重啊。以后我会撑起这个家的。”
父亲的骤然离世，逼得屠景天不得不成长。
“好，好孩子，太好了……”
小姨无比欣慰地看着这个外甥兼儿子，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我要保重起来。我先上去洗把脸。”
她走到楼梯边，朝下看了看屠景天，又看了看他身侧的何文宣，发现了什么似得笑了笑。
“少爷，不得了了！姨太太她自杀了！”
水兰按照管家的吩咐上楼去请太太下来上香，谁想到在卧室里没有看到小姨的身影，她走进盥洗间，却看到满地的血水和半躺在浴缸里的小姨。
小姨化了妆，穿了最喜欢的珍珠色旗袍配紫色的披肩，漂漂亮亮的样子像是一会儿要去找牌搭子打麻将。她的头上别了一朵刚剪下来的白色纸花，嘴边还带着笑。
“小天，我走了。我去找你的爹和我的姐姐去了。”
书房里，屠景天读着小姨死前留下的遗书。
“看到你长大了，我就放心了。”
“那年你爹骑着大马来迎娶我姐姐的时候，我才十五岁。你的外公只有我们两个女儿，我们相依为命。听说姐姐要离开我去上海，我伤心死了，觉得这个没见过面的姐夫真讨厌，他抢走了我的姐姐。
“喜宴上，我看到了你爹。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那么好看的男人，真的，你爹年轻的时候比你还要漂亮，温柔。”
“姐姐常来信，说上海的各种事情，说她和姐夫多么恩爱。我盼着她来信，又怕看到她的信。”
“又过了两年，我长大了，很多人来家里提亲，可是我谁都看不上。没办法，他们谁都不如你爹。”
“你八岁那年，我姐姐没了，我也熬成了一个老姑娘。三年后，你爹写信到乡下，要找人说媒娶一个填房料理家事。我跟父亲说，我这次无论如何要嫁给你爹，不然就一辈子不嫁人。我爹同意了，你爹也同意了……”
“我明明那么喜欢他，好不容易嫁给他，却总是忍不住惹他生气，和他吵架。我真是个矛盾的人，对不对？”
“小天，我走了，能嫁给你的父亲，死之前听到你叫我娘，我的人生已经没有缺憾了。”
“对了，我看出来了，你喜欢那个漂亮的男孩子。”
“小天，人生苦短，喜欢就要去争取。哪怕吵吵闹闹，也好过没有在一起过。”
屠景天放下信纸，泪水布满了他整个面颊。
他走出书房往下看去，大厅此时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两台黑色的棺木并排放在中央。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个孤儿了。
“天哥，你还好吧？”
楼梯拐角处，何文宣缓缓地走了上来，冲他伸出手。
“阿宣……”
屠景天抬起手。
是啊，他虽然没有了父母家人，可他还有阿宣在身边。阿宣啊阿宣，我这辈子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听见“咚”的一声，屠景天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
暮色残阳洒满了整条小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间。
老头抬起胳膊看了看表，他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本来盘在他脚边的猫咪此时正追着小虫子来回跑动，刚才那声音就是它打翻用来装鱼水桶弄出来的。
“哎，什么都没钓着。”
屠景天缓缓地站了起来，敲了敲腿。
他回头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立着几个坟头，是他二十年前为侯剑秋找的风水宝地。
“阿宣，阿秋，还有小帅，你们再等等我，我这身体实在是太好了，估计还有几年才能到下面去找你们打麻将。”
屠景天也是不明白，他明明是他们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不提小帅，怎么何文宣也走在他前头了呢。
弄得他一个人怪寂寞的。
不过今天做梦梦见了阿宣，还是挺开心的。
老头慢慢地走着，公路上一部小轿车缓缓贴了过来，车窗打开，一个少年探出脑袋冲他挥手，“屠爷爷，我来看您啦！”
不用说，车子里坐的是向帅、向前进和魏益谦。自打屠老爷子从香港回来后就定居在这里，他们时不时地过来探望他，有时候还会带上明秋桂。
“阿宣，你徒弟和他的男朋友，还有你的徒孙来看你了。”
他把钓鱼竿往身上一甩，抱起着猫咪朝着他们走去。
在见到从身上下来的明哲后，老头先是愣了愣，又回头看了看何文宣的墓碑。
“哎……你徒孙的男朋友好像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