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棋拖的时间实在太长, 第三局的开局时间就来的有些微妙了。
十一点,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会儿,很多人却已经开始饥肠辘辘。
包括要打第三局擂台的那位老先生。
患有严重糖尿病的“扁担莲花炮”, 在开局三四手后就饿得有些头晕眼花。棋友们以为他犯了低血糖,投喂了他三四颗水果糖, 还有人买来西瓜给他解暑。
结果是一部120救护车“呜哇呜哇”尖叫着开进了人民公园, “扁担莲花炮”被抬上担架,直接送到急诊室去了。
下了两辈子的棋,第一次以这种方式不战而胜,向帅就觉得很扯淡。
屠老爷子急忙走上擂台, 宣布中场休息,一个小时候后继续。
“怎么样师弟, 要不要师兄刷脸,上去邀请你的同学下来一起共进午餐?我知道公园南门出去有一家西餐厅, 是法国人开的,味道还行。一般来说至少需要提前一个礼拜预定, 但是如果是我本人亲自开口的话,老板随时都愿意空出一桌来招待我们。”
魏益谦忍不住又去逗弄明哲。
这边还不等吃到明哲扔过来的白眼, 在见到从楼上下来的人后,魏益谦直接冲了出去。
“嗨!”
他大步走到二楼的楼梯边, 冲着向前进笑道, “还记得我么?”
向前进本来低头猛走,没想到旁边居然会突然窜出个人,差点一头扎进魏益谦的怀里。
“啊,是你啊。”
认出了眼前这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正是那天夜里看自己复盘的人, 想来他也是特意来看项帅下棋的, 向前进于是客气地冲他点了点头。
“你那小朋友下的不错。”
“谢谢。”
“下午也要加油。”
“谢谢。”
“今天天气挺热的哈, 听说楼上没有空调?”
“我说先生,您能让一下么,我赶时间。”
向前进难得面对陌生人发脾气,实在是这个“花孔雀”太啰嗦了。
“你要去哪儿?”
“我去给小帅买饭吃,下午还要比赛呢。”
听到他们谈及向帅,明哲也从包房里走了出来。向前进知道他是项帅的同学,对他客气地点了点头。
“项帅还没吃饭么?他要吃什么?”
明哲关切地问道。
虽然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神秘贵公子”对项帅不是一般二般的关心。
“他说想吃肯德基,还指定要吃儿童乐园餐。”
这话说出来,向前进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他不知道,向帅小时候和他爸爸去公园玩的时候,回回中午吃的都是肯德基儿童餐,已经养成习惯了。
“到真是孩子脾气。”
魏益谦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里最近的一家肯德基,骑车过去也要一刻钟吧,来回也要半个小时了。”
这年头肯德基麦当劳还是稀罕货,不像日后,基本上所有的商圈都能见着。人民公园附近的两家肯德基,一家在西藏南路,一家在南京东路上,和这这里都有些距离。
这也是让向前进头疼的地方。
“这样吧,我开车送你过去。快的话,十分钟就能回来了。”
“真的么?太谢谢了。”
没想到“花孔雀”居然是个热心人,向前进二话不说,跟着对方一起下了楼。
“师兄……”
明哲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师兄就这么抛下他,和那个秀气的男人跑了。
站在楼梯口,明哲看了看下面,又抬起脑袋望了望楼上,最终决定返回包厢。
在最终的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现在还不想面对项帅。
“听说了么,何老来了。”
就在他走到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一旁房间里传来的对话声。
明哲停下脚步。
“何老?哪个何老?”
另一人兴致勃勃地问道。
“还有哪个何老,屠景天的好兄弟,‘金丝白玉剑’何文宣呗。”
何文宣?
明哲眼睛一亮。
“何文宣?之前连续拿了几届全国冠军,从解放前就叱咤棋坛的何门何文宣?”
“还有哪个何文宣,当然就是他。”
“他怎么要来?早知道他来,我哪怕托人也要搞到进入三楼的方法。何老可是几年都没有在江湖上出现了。上回亲眼见到他下棋,还是在八几年乐山呢,为了亲眼见证他的风采,我连夜坐火车去四川,回来差点被单位开除。”
“你不知道,上面今天一共摆了八张椅子,那最后一把就是给何老特设的。那‘白衣小将’打败前面七个家伙之后,最后压轴出场的就是何门的掌门人,何文宣啊。”
“何爷爷居然也要来……”
明哲喃喃低语。
说起这位何门的掌门人,那可是与明哲的爷爷明秋桂同一时代的大师。
和如今依然活跃在棋坛上指导后辈的自家爷爷不同,因为身体的关系,何大师这些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到他。
更不要说出门参加擂台赛,和只有十几岁的中学生下棋了。
“项帅……你居然连他都惊动了?”
明哲万万没有想到,何大师居然愿意和项帅下棋。
果然,金子的光是难以掩饰的,发现他才华的人,不止他明哲一个。
“我跟你说啊,何大师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下一局棋那么简单。他是另有目的。”
那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目的?难道有人开局下注了?老爷子出来赚点养老的本钱?”
“什么啊,俗!太俗了,人家何文宣一辈子活得仙风道骨,什么时候为钱下过棋。”
“到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哲好奇地把耳朵贴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到知道答案。
“他想收‘白衣小将’做关门弟子。”
明哲吃惊地瞪起眼珠。
“不可能!他老人家今年都要八十了吧,哪里还有功夫教导徒弟。光他那些徒弟,都不知道带出多少徒子徒孙了。”
何门可是上海棋界的一支劲旅,光挂着“何文宣象棋学校”的培训班就开了好几家呢。
“你知道什么?人数多又如何?何门门下的弟子,这两年对上杭州明门的,就基本没赢过。第二代下不过明奕仙就算了,那也是个天才。第三代更是被魏益谦打压得喘不气起来。今年的个人赛,他的两个徒弟干脆连八强都没进去,全部都被魏益谦拦在了决赛圈外头。可气不可气?”
“这倒也是。”
“你说老爷子能不着急么?都说‘名师出高徒’,凭什么他何文宣的徒弟,处处被明门的弟子打压,显得他何文宣不会教|徒弟似得。所以这几年来,何老想要趁自己的脑袋瓜还利索,手脚也没有僵掉之前,再收一个关门的小徒弟进来,和魏益谦一绝高下。”
“啊,我懂了。那个屠老爷子和何老是多年的好友,他常年在人民公园摆擂台。原来那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他是在给何文宣寻找人才——他要找一个足够年轻,又足够天才的人才出来,拉到何门门下做弟子。”
“没错!而且很明确,就是为了反击明门的人。”
听到这里,明哲急忙后退两步,回到了自己的包厢之中。
原来是这样……难怪屠老爷子搞了这么一个声势浩大的车轮擂台赛,原来他的目的是为了把项帅吸纳进何门。
明哲捂住自己噗噗乱跳的胸口。
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项帅在最后一局无论是不是能够守住擂台,只要战胜了前面的七个人,今天都是他正式拜入何门门下的日子。
今天项帅究竟能下到什么程度,不止对他明哲很重要,而且对何老爷子,乃至整个上海象棋界的发展都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项帅……我还是小看你了。”
一股热意从胸口喷涌而出,明哲甚至激动到忍不住颤抖起来,感到被覆盖在西装和衬衫下的毛发都根根竖起。
项帅,项帅……
他反复地咀嚼起这个名字。
我早就该发现你的,我应该是头一个发现你的人。
明哲有些懊悔,他真的是白白浪费了足足一年的时间。这样一个天才在自己身边那么久,他居然半点都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明哲无奈地叹了口气。
往事不可追,能够把握住的只有从此以后的未来。
他坐立不安地在包厢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魏益谦手提肯德基的打包盒走进包厢。
“师兄。”
明哲坐回桌边,看着正张大嘴巴啃着辣汉堡的魏益谦。
别看他师兄在外人面前人模狗样的,保持着作为知名棋手的高贵风度。在他和他自家师父面前那根本谈不上形象可言。
要是被他的那些女棋迷们见到他如今这张开血盆大口的模样,保证马上就此脱离迷籍,从此再无牵挂。
“何文宣老爷子一会儿要来了。他们何门和我们明家到底有什么恩怨啊?”
下一刻,他就见到一块生菜从魏益谦的嘴巴里飞了出来。
明哲一脸嫌弃地别过半个身体躲开,身后的魏益谦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他咳得实在是太过撕心裂肺,把周围几间房的人都惊动了。
知道附近蹲了好几个记者,为了不让《象棋国手魏益谦在茶楼吃肯德基汉堡包不慎噎死》这种奇葩新闻同时登上晚报社会版和象棋杂志,明哲起身关上包厢的门,又给魏益谦到了一杯茶水。
“师弟,下次说何门事情的时候,千万不要挑师兄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要挑老师吃东西的时候。”
魏益谦说着,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我们两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就连普通棋客都知道明门和何门水火不容。”
“这个说来话长……要不等师父心脏好些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魏益谦一脸为难,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如果爸爸不是身体不好,爷爷又在杭州,真想让他们也来看看今天的棋。”
明哲叹了口气,重新打开包厢的大门,看着正前方那黑红交错,宛如两军对垒的棋盘低声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挠头。这本书可能是题材太冷了的缘故,收藏一直上不去,我写的倒是挺开心的,一直想要写一本以中国传统象棋为背景的小说,这次也做了很多功课买了很多参考书。
但是好像不怎么对现耽读者的胃口呢,挠头,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