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下雨了。”

最近阎不在部落里, 他对那场市集多少有一点情分在,在春来时就带着留君回去清理许久不居住的小屋了, 其实部落里去搬运过几次他习惯的工具,比如石磨之类的, 经常有人去惊扰,因此并不像是部落里山火过后被野兽占据,仍保持着空空荡荡的模样。

阎小旺跟着父亲学习药理, 人没有救几个,扫把倒是做了不少, 毕竟许多草药跟能吃的野草都需要他打理,还要分离出毫无意义的梁秆跟枝条。许多嫩的野草可以吃, 一旦放老了,就又韧又实,拿一根细木棍用绳子捆上, 就是最粗糙的扫把了,如果较软,还能当掸子。

这大概是阎教的, 阎小旺总会时不时拿出点小发明, 说不上什么大用,也谈不上毫无用处, 有些东西琥珀见着需要会采纳,有些就只当是孩子们玩闹, 没有放在心上。

这次回去清扫, 阎小旺拿着扫把跟箩筐一块儿回去了。

乌罗对这种事本来是不太在意, 只不过本来是三个人住,都热闹习惯了,一下子出门两个,还是最会闹的,就难免觉得有些孤单起来。

玻璃窗上的塑料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阎小旺撕破了,他透过窗户往外看,也没看到什么好风景,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帘汇聚成一线,再往远看,就是屋子跟树墙的阻碍了。在原始生活,基本上值得赞赏的只剩下美景,现在连这点都没办法满足,乌罗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决定拿起扫把去扫一扫地。

他天生不是干这种活的人,手才碰到了扫把柄,就听见外头大呼小叫,叽里呱啦,配合着雨声简直像是天公打雷一样的噼里啪啦。

乌罗心中疑虑升起,推门外出,将目光放远,只看见山洞里奔出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一瘸一拐,不是华就是珑,不过看这样的傻劲八成是后者,要是华出山洞,肯定要顶着草,再不济找个人帮忙,之前羲丝失踪时,他还支使小孩子去找自己,说是狡猾也不为过。

山洞里有人在喊,屋子推门有人在唤,配合雨声淅淅沥沥,听不清楚,乌罗的眼睛不好使,耳朵倒是方便,静心听了听,听清楚几句话“我的木板没了。”

珑嗷嗷直叫唤,大概是没想到这场春雨来得这么快这么急,他在雨里翻来覆去地找寻,如同失恋的诗人喝醉酒后颠来倒去,晃得人眼睛都花。

一把大黑伞突兀出现,是琥珀走出来,她脸色不善,想也知道,这么大的雨水,穿上的草鞋必然全湿,她脸色好看才见鬼。那把黑伞曾经为乌罗遮风挡雨,是他的武器,是他的庇护,后来被拿去装了果子,挂在屋子里似只倒挂的蝙蝠,后来又被拿去捆线绑绳,能者多劳,还帮忙实验过花花绿绿的颜色。

乌罗一直没跟琥珀讨回来,见它今日终于迈上正途,好好发挥自己作为雨伞的光和热,不由一阵莫名感动,觉得眼眶湿冷,被雨水打得赶紧眨眨眼,继续看戏。

部落里只有琥珀一人有伞——虽然乌罗也有,但是他很少在雨天出门,说身体不再年轻,淋雨久了容易得风湿。

没人知道风湿是什么,见他说得煞有其事,加上雨天的确不便,也没人勉强,于是就没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伞。

“珑,你什么东西丢了?”琥珀平心静气,一把大黑伞,撑开她顶上的一方天地,黑黝黝的,光落在上面也归于平静,不像玻璃那样刺目,她举起来遮住湿漉漉的珑,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太大必要,毕竟珑都淋湿了。

珑丧气地在泥土里一阵乱摸,手上满是湿泥,又很快被水冲得稀疏,他垂头道“掉了两个木头。”

琥珀沉默片刻,蹲下来跟他一起找寻,带着点烦躁地说道“你怎么不放好?”

“放不下了。”珑也有些委屈,“巫的屋子,又不让进去,以前都放在外面的。”

琥珀哑然无声,她重重叹气,想问珑干嘛不放进山洞里,又想起了山洞里住了不少俘虏,珑他们不愿意造小车的过程给那些人看见,一直遮遮掩掩的。她倒不是觉得不好,只是想了想,看来造房子的事要尽快安排起来了,于是她继续帮珑寻找。

木头不小,很快就能找到,是连在一起的木板,接口处泡涨了卡在一块儿,珑本打算分开,使了使劲儿,发觉不对劲,就动了重手,用能拧断人脖子的力气去使劲儿掰开。琥珀看他脸红脖子粗的,很是纳闷,就问“珑,你怎么了?”

雨声往伞上滴滴答答的弹,伞骨断了一根,颤巍巍错开了口,不小心掉下来勾着琥珀的头发,她痛叫了声,往头发上一抓,又抓下来小把头发,一时间气闷于胸,说不出话来。

“唔——”珑连吃奶的力气都快使出来了,愣是拆不开这两块连接的木板,脸涨得通红,“卡住了。”

琥珀听不懂,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恼怒道“卡住就卡住,你有用,就拿石头把它砸出来好了!”

“嗯?”珑愣了愣,忽然怪叫起来,“卡住了!”

他快活地跳起来,一下子把那截脆弱的伞骨给撞歪了,兴奋地举起满是泥泞的木头往回冲进雨里,高声大喊道“小酷!华!卡住了!木头卡住了!”

琥珀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被撒了半身泥点子,她举着伞,手在颤抖,看起来不像是太冷。

哦嚯,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乌罗看着这场时不时会上演的史前人类发展记录,唏嘘感慨,恨不得配上解说,只可惜没有在场观众,只能自己欣赏。这场凄寒的大雨似乎能撩动人的心绪,他格外想念阎,要是对方在这里,好歹能够斗斗嘴,他们两人在针对彼此这件事上,道德底线能退到令当今律法都汗颜的程度。

简而言之,就是根本没有底线。

大概是觉察到乌罗的想念,阎在春雨终停了一口气的间隔里骑着狼回家,后头跟着个灰头土脸的小胖子,又跑又跳,恨不得上天下地。乌罗很是高兴,他三十多年来学习到一身拿捏轻重的本事,跟琥珀她们对不上号,只能勉强在阎身上实验,最好气得他心绪不宁,哑口无声,要么做点情人做的事,要么瞪着眼睛认输,促使他的虚荣心无限膨胀。

“乌罗——”

人未到,声先至,阎小旺跟小炮弹一样冲入怀中,乌罗巧妙避让,他年纪渐长,有小心避免闪到腰,男人跟女人是相同的,都需要细心保养,过于争强好胜只会早死。他和和气气,看着扑了个空的阎小旺,笑着摸摸脑袋,将放在门框里的扫把递给精力充沛的小娃娃,声音柔和无害;“来,去将地扫了。”

阎小旺被戳漏气,委委屈屈地接过比他还高的扫把,看着乌罗笑脸迎上阎,还来不及嫉妒差别待遇,就看见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于是阎小旺又感觉到了一点愉快,虽然他没有被乌罗接到,但起码也没有变成爸爸那样,家庭里也存在食物链,乌罗跟阎至今仍在竞争顶层,导致阎小旺在底层漂流,不管看谁吃瘪,都有找到同志的欣慰感。

他若有幸能熬到出传,可以为自己写一本《少年漂流记》,酌情缩减几个字,免得版权纠纷。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大概是有一定道理的,乌罗与阎按照惯例互相问候完——他们俩的相处方式来源于阎的挑衅,久居荒野的神明难得下凡,巴不得刺一下满身防备的人类,结果被掀了底牌,自此之后战火就难以平息,说到底冤冤相报何时了,小旺只能看热闹。

“几天不见。”乌罗做西子捧心状,十足感慨,终于说回正事,“你真是越发好看了。”

阎冷笑一声,缓缓道“可见跟嘴硬的男人结婚对人是多大的伤害。”

“噢?”乌罗认真思考,他目不斜视,捂住阎小旺的双耳,在枝头滴落的露水下绽出笑脸,今日天阴,估计还有一场雨水,孩子听不见响动,只仰头看到他的嘴巴开合,而对面向来无所不能的父亲忽然红了脸,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高兴,就这么静静看着乌罗。

“我还以为只有你知道我的嘴多软。”

阎小旺不明白父亲跟乌罗的相处方式为什么跟寻常人不同,他只见着光灿灿,漫天云层层飘过,眼前忽然变暗,被大掌遮住视野,只剩下鼻子能嗅,吐出点湿热的气息。

干嘛不把我嘴巴也堵住!

阎小旺恼怒地大嚷,没听见轻风细雨里的一吻。

“我回来了。”

“呵。”

阎说话没有乌罗那么强硬,因此经常陷自己入无可转圜的地步,然而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难以抗拒,不管是情感上,还是武力上。

他另一只手捏着乌罗的脖颈,轻柔又缓慢地落下一吻,还带着春雨残留的半盏寒意。

乌罗轻微地呼吸,胸膛缓缓起伏,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阎自己恣意妄为过了,便能冷下脸来对他进行批评教育“小孩子听见不好。”

“你也知道?”乌罗气乐了,气息运转不畅,觉得自己刚刚跑过八千米马拉松,头晕目眩,手差点从阎小旺耳朵上落下去。

阎自省道“大概是吃多你的口水。”

乌罗“……你说得对,跟一个嘴硬的男人结婚,的确带来很大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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