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砖头出窑的那天,正好迎来了雨季。

乌罗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雨季是什么样的, 怕积水过多倒是泥土过涝, 就特意在架子上搭了叶子棚。倒是那根长得飞快的藤蔓呲溜溜蹿得到处都是, 他没办法折腾, 只好任由它钻在外头任由春日风吹雨打, 所谓春雨贵如油, 希望这根最争气的藤蔓能吃饱油后长得快一些。

至于其他的,仍是没有什么动静。

安安只在乌罗的房子里休息了半天,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终于睡醒过来, 脸上已经恢复了血色,没有之前被小酷哥背过来时那么难看了,便挣扎着要出去干活。乌罗拦不住她, 就由着走了, 只是让她晚上再过来喝一杯红糖水补充身体。

不知道是觉得不好意思, 还是觉得自己完全好了, 安安并没有再来喝过红糖水。

乌罗猜测是后者, 这些原始人很少将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当初白连受了重伤也是这样,只要伤势稍稍复原,他就巴不得起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试图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这是很无奈的事, 他们用许多陶罐与大量的盐巴就能跟连山部落换来四个精壮的男人就足以说明一切——尽管漆枯有点先天不足, 可他跟其他的部落交易过, 有些许知识储存量,而且平日里完全可以做些轻一些的活,除了不能生孩子之外,他远比一个女人能做到得更多,只是不够健康罢了。

几个陶罐与盐巴才多少钱,按照后世的价格,才不过两三百块,在这里却能买到一条人命,甚至是一个奴隶。

好在这年头没有什么点歌环节,不然乌罗就在部落里循环播放“我们不一样”。

小酷哥来传报砖头出窑的喜讯时,乌罗正在玩手摇纺车,这是他在一家婚纱影楼里找到的道具。里头还有些配套的民国风老物件,从簸箕到粗布,还有那种老煤灯跟蓑衣,能迅速搭建出一个农家风格的摄影棚,有些做旧了,有些还打蜡上新,走进摄影室的时候,乌罗差点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这些东西可能是影楼批发买来的,有些只做了样子,不过这个纺车却是可以使用的。

乌罗对纺车没有任何研究,找了下书籍,一时间也翻不到相关的手册,见它还算简单,就干脆自己上手实验。

丝线球就在山洞里有不少,乌罗是部落里极厉害的巫,他想要什么,大家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因此管线的堇连问都没问他要做什么用,就将三个大线团给了他。

这些蚕虫各个又大又胖,能抽出许多细细的丝,她们用不了许多来编织跟缝补,只是见着又习惯抓回来,再说里头的蚕虫稍稍用油煎一煎,也很好吃,于是就留有许许多多的线。

乌罗拿线团时瞥过一眼,少说有二三十个大线团。

纺车摇起来吱吱呀呀地叫唤,绳轮通过线而随着乌罗的手转动着,手中被拉长的兔毛筒被抽出一根根纤维,拉长延伸成线,他看着纱锭被带动,只觉得神奇。

一直以来,乌罗看着电视剧跟许多小说里写如何纺线,以为线是连在那个圆形转动的木架子上——他不懂得这些部件的学名叫做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乌罗还试图将线缠到最大的圆轮上,后来摇动手柄后才发现,这个滚轮是拿来转动锭子的,一旦圆轮开始转动,那根锭子就会一起滚动,只要在外面较尖的地方套上一根管子,把线卷在上面拉长,就能够纺出线来了。

所以手摇纺车真正缠线的地方并不在那个巨大的圆轮上,而是在小小的锭子上。

只不过这样做纯兔毛的线未免太过奢侈了,再来也过于粗糙,于是乌罗加入蚕丝后再度转动起纺车来,又将成型的三团小兔毛线合为一股,这样拧出的线总算跟他认知里在店里贩卖的毛线相似了些。

只不过半斤兔毛经不起这么折腾,乌罗看着眼前这一团毛线,不无忧愁地想道“就这点产量,怕是织个围巾都够呛啊。”

“乌——乌——”

小酷哥在外头咚咚撞门,往日里乌罗并不锁门,他们一推就能进来,今天因为摸索兔毛的解决方法,就将门关上了。小孩子的生命里压根没学过敲门,他与安安不一样,安安能敏感地察觉到门带来不言而喻的抗拒感——在这点上,女人似乎更敏锐一些,而小酷哥只会疯狂蛮牛冲撞。

“行了。”乌罗急忙喝止住他,“别把我插销撞塌了,我来开门。”

小酷哥搬着一堆砖头莫名其妙地看着门,惊奇道“它刚刚怎么不能开啊?”

“因为我关上了。”

乌罗平淡地说道,他正在将自己试验出来的毛线缠成团,至于砖块,之前就已经有过烧陶的经验,砖头的成功基本上没有什么可值得惊讶的,便应道“你去把东西搬过来就好了,码在角落里。”

“这要怎么做啊?”小酷哥没有太充裕的心思去管被关上的门,最近的春雨细绵如丝,轻飘飘压在身上,像层薄薄的雾,他带着凉意将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角落里,看他的手法显然是之前已经大概用砖头玩过搭积木了,这时满怀期待地想看着乌罗怎么使用。

“其他的呢?”乌罗将毛线齐齐整整地码在箩筐里头,漫不经心地询问道,“你等会有没有空?”

小酷哥对学习新知识甚为激情澎湃,他才不认为烧个砖头就算是新知识,便目光炯炯地凝视着乌罗,诚恳道“有空,很有空。”

“行,那就帮我把砖头全搬进来。”乌罗点点头,“等会我教你盘炕。”

他将纺车跟兔毛线都放到了地下一层去。

南方造床,北方盘炕,是因为两边气候不同,南方湿冷阴潮,做架子床有助于空气流通,不易受潮;而北方干冷,屋内屋外是两个气候,因此需要盘炕温暖整个房间。

乌罗分辨不出这是在哪一块,不过从气候判断,算不上非常湿冷,也谈不上相当干燥,因此盘炕并不需要太多手艺,他只是要一张能在春冬时足够温暖的床而已。

炕基本上最少得有两米长,乌罗按照自己的身高比又加了一条胳膊的距离,将小酷哥一块块搬进来的砖头放成一个粗浅的长方形,靠墙那一面也垒上,否则火一烧,那墙壁就没了。炕有许多结构,有些书里介绍写用砖建起小墙,小墙形成烟道,再在上面覆上砖头与石板,坎坷不平处覆盖一层泥抹平,这样就做完一张炕床了。

等到泥干后直接可以铺上被褥或者席子使用,如果里头空间足够大,就不需要一直扒拉灰烬。

这倒并不是很难,盘炕后来能发展成不同的手艺,是根据之后的建筑物不同所更改,或者是对质量有所要求,可是乌罗这木箱子一样的房子,还要什么自行车,直接盘就是了。

外头飘着细细的春雨,乌罗让小酷哥趴在地上把砖一块块垒砌在地板上,最底下一定要放平放稳,不然地板也直接没了。他自己则出去看了看,刚准备挖点泥回来,就发现陶屋里还有造砖的泥剩下,里头已经糊满了草杆的软筋,就提了两筐泥回去当水泥糊。

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还是干干活吧。

乌罗觉得雨丝有点像蜘蛛网,摸起来湿漉漉的,其实并不沉重,他用手抚了下头发,连雨珠都用不着抖,那只是些细绵的思绪。

部落里仍是空空荡荡的,这样的雨太小了,算不上任何阻碍,采集与狩猎还在进行。

大家都很怕淋雨,淋雨失温就会发烧,可不是这样的小雨,而是滂沱大雨。再说即便淋雨了,他们也习惯洗热水澡,洗过热水澡之后,再回到山洞里烤火就不会生病了。

乌罗提着泥回来,用木棍拌了拌,找了块较平的陶片——许多陶器使用破损之后,要么回炉重造,捣碎了跟新陶器融为一体,要么就被留下来制成各种各样的小工具,这些平坦的陶片就是其中之一,它们通常被用来刮东西,主要用于给陶器塑造不同的形状。

之前乌罗拿它来刮水泥,现在拿来刮泥糊炕。

这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活计,乌罗跟小酷哥两个青壮力就足够了,由乌罗确定大致走向,而小酷哥帮忙加工,他年纪轻力气大,手脚也远比乌罗这个即将迈向中年危机的大叔要灵便许多,刚开始还由着乌罗给他抹泥递砖,后来干脆自己蘸着泥一块块砌上去,还砌得又快又稳。

乌罗只挣扎了两下就让小酷哥去完善整个炕床了,而自己跑去垒灶台。

书上的炕与灶台相连,通常是背对背的形态,而灶台是比较小的,也没有流理台,乌罗把它设计成一个“7”字形。

他自己是南方人,并没有睡过炕,全靠书上讲解跟大致印象,因此多少有些担心灶台跟床连得太接近后,会变成陶板烤肉。

冷一点无非是多盖几床棉被的事,太热那就是直接烧烤了。

乌罗对炕并不是非常需求,只是他想试试截然不同的事,即便失败了,只当做一张普通的床,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这档子功夫,乌罗才刚从设计里回过神来,就瞥眼看见小酷哥越来越高,试图把床提到跟灶台一样的高度,急忙喝止道“停停停,这里要矮一点。”

还好才垒了一点,并不多,小酷哥被乌罗喊住手后,就懵懵懂懂地去垒灶台了。

炕床的底下都是空的,用砖主要是外头跟烟道,乌罗摸了摸鼻子,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留个烟囱出来。除了炕床之外,还有木墙同样没有留出烟囱的洞,不过在木头上开个洞倒不是很难,只要不破坏掉榫卯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也算是半个之前没想到的事了,毕竟是第一次尝试,不可能什么都十全十美。

“小酷,你垒好了吗?”乌罗看了一眼,让小酷去把流理台搭上,自己则去把灶台修了修,然后招呼人将砖头先搬开,好在泥这时候还没干,虽然难拽了点,但还是拽得下来的,由于难度太大,只把中间抽空了再垒上,相对省力了点。

乌罗跟小酷哥到外头,用骨刀与石斧刮砍半天,总算将木头挖出个小洞来,用来填补缝隙的粘土相当结实,乌罗敲上去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砸石头。

他们俩在春雨里干了半天活,飘得满脑袋都是细雨,屋顶上还时不时飘下来几片叶子,孤零零地黏在脸上。

乌罗惆怅道“要命,我觉得这些叶子不靠谱,可能要烂。”

小酷哥耐心地砸着墙壁,哼哼笑道“再补就好了啊。”

“那得补到猴年马月去。”乌罗抽了口气,有些叹息,上面的叶子一时半会的确是漏不了,好好几层呢,可是风吹雨打这么下着,毕竟是植物,腐烂快慢只是时间问题,要是秋冬可能还能稳定比较长的时间,在春天恐怕寿命会更短。

“看来还是得烧瓦片。”

小酷哥奇怪道“瓦?”

“哎,再说吧,咱们先把泥堆起来。”

木头被砍成一个狗洞大小的缺口,这种结构的确稳固地令人惊叹,乌罗看它愣是晃都没晃,两个人便用泥巴将四处厚涂起来,又加点石块阻隔,这才开始做烟囱。

做完炕跟灶台之后还剩下不少砖头,乌罗便奢侈地拿砖头来搭建烟囱,这种活计小酷哥也不知道做过多少回了,他一边造一边惊奇道“乌,这个也可以用来造房吗?”

“可以啊。”乌罗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沾满泥土的手有点发凉,他慢悠悠解释道,“只是这个垒得太高了容易塌,造房子不适合,还不如与木头跟泥,要是能有点米浆,老鼠怕是都啃不穿。”

“米浆是什么?”

乌罗沉吟道“一种可以吃饱的植物煮出来的水。”

“哦——这里没有吗?”

“没有,起码我还没看到。”乌罗耐心回答他。

两个人做完烟囱之后,天都快黑了,就去洗了洗手,小酷哥满脑子都是水珠,他像头小狗一样疯甩起来——其实这个春天开始,小酷哥就到了应该去狩猎的年纪了,不过他对陶来讲非常重要,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琥珀一直都没有发话把他编入狩猎,倒是蚩早早就参与了,表现十分出众。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蚩快速成长了许多,而小酷哥还保留着点孩子气。

在部落的监管下捕杀,与自己亲自上阵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小酷哥跳了跳脚,问乌罗道“乌,你要去洗热水澡吗?”

“你去吧。”乌罗摇摇头,缓缓道,“等会过来找我,我给你些好吃的。”

小酷哥懵懵懂懂地看着乌罗,忽然兴奋起来,他知道辰手里柔软的纸张是乌给予记录日月星辰的,知道安安在乌罗这里喝到过甜甜的花蜜,她说那味道很香也很淡,是好多好多花滴在一起得到的,喝起来又暖又有种微酸的香气——其实那是蜂蜜柚子茶的香气,安安误以为是红糖水。

等到小酷哥烧完水,兴冲冲地跑回来时,乌罗已经换了身衣服,奇怪得是他身上既没有水汽,也不再肮脏,甚至连汗水都消失了。

小酷哥呆呆地站在门口往里头看了看,充满敬畏地想道“都发生了什么。”

而这时候,采集队与狩猎队也差不多回来了。

烟囱还没彻底干,不过炕床跟灶台看起来已经有模有样了,乌罗正端着陶罐放在上面实验着能不能烧火,柴火在灶台里烧得正旺,他用蒲叶扇了扇风,没见到烟,大概是顺着烟道往灶台上通了。

“小酷。”乌罗喊他,“你到床上坐一坐。”

“噢——”小酷一屁股坐上去,沉着地感受了下,诚恳道,“乌,是湿的泥。”

乌罗“……不好意思我忘记它还没干,咳,这样吧,你起来擦擦,顺便把你的屁股印擦干净谢谢。”

小酷哥“哦”了声,站起来在墙壁上蹭一蹭,然后用陶片将泥抚平,兴奋地问道“乌,好吃的!”

“就在碗里,你自己拿去吃吧。”乌罗平淡道。

他没有什么好奖励小酷哥的,就去买了块卤肉,商场的美食区里有家店专门卖小吃,里面就有肉夹馍,一整锅仍在煮,浓浓的汤汁与翻滚软烂的肉,肥瘦相间。

乌罗洗过澡后自己配着白面馍吃了几块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有小酷哥,就带着碗进去夹了一大块带出来。

这肉的香气很浓,那锅汤里浮浮沉沉着小包扎起来的香料,闻气味也知道大概是八角茴香桂皮之类的东西,肉又被汤汁彻底炖透炖烂了,捞出来都漫着香气。乌罗不知道小酷哥要花多久,因此又用了一个碗盖着,将热气彻底堵住,等到小酷哥去揭碗时,里头的热气还没彻底散开。

浓郁的肉香弥漫在房间里。

乌罗漫不经心道“快吃,不然他们回来了,你想吃都吃不着了。”

小酷哥本来还只顾着流口水,听到这句话,顿时张大嘴巴把一整块肉往嘴里倒,要换块稍微没那么软烂的肉,他怕是这会儿嘴巴都快撑裂开了,偏偏是这被炖烂的肉,几乎入口即化。

脂肪的油早就被浸得彻底,小酷哥只觉得舌尖好像滑过温热的雪花,一股脑就往喉咙口滚去,肥软的肉香沾着牙齿,轻轻一咬就碎开来,肉丝儿密密麻麻布在味蕾上,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是不是单纯的咸,还有许许多多的香气与各种各样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一整块肉在几口里就被他彻底吞下去,甚至都没回过神来。

小酷哥眨眨眼睛,忽然把碗底滴落的肉汁与汤水都喝进去,然后一抹嘴巴,将碗重新盖上了。

有人去开木门,采集队与狩猎队的声音叽叽喳喳地传来,小酷哥顺着窗户往外看,只看见晃荡的黑影,突然心生愧疚起来,小声道“我没有留。”

“本来就是你的。”乌罗倒是很平静地添着木柴,准备快些烧热这个灶台,确保它的确能够使用。

其实首领也好,巫也好,他们分配的食物就属于自己,小酷哥的确有这个概念,他舔着嘴唇上的肉汁,有些忐忑不安的主要原因是这块肉好吃得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他并没有觉得自己今天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可以得到这样好的奖励。

“乌。”小酷哥瘪瘪嘴,问道,“你还要我干什么活吗?”

乌罗立刻警觉起来,提醒道“这可不是天天都能吃的。”

别把孩子惯坏了。

小酷哥摇摇头道“不是,这个肉很好吃,我想多做点事,不然不应该吃这么多的。我……我都吃完了。”

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手。

乌罗竟一下子被他震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要是想的话,之后再做瓦好了,要做很多瓦。”

“好。”小酷哥点点头道,“我会做很多的。”

即便他连瓦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边话才刚说完,就听着外头呼天抢地,不知道在叫唤些什么,乌罗凝神仔细听了片刻,才发现他们在喊“起火了,水——””

起火了?

没可能啊。

别说是雨季了,就算是平日里,木墙没有什么易燃物也不容易着火才对,再说最近又没有雷。

“走,我们出去看看。”

乌罗拍拍还在凝视那两个小碗显得有些恋恋不舍的小酷哥,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外出帮忙,还没等他们俩迈开步子,门忽然被人撞开,插销最终没有逃脱它悲惨的命运,彻彻底底地从门框上脱落,沉闷地掉落在地上,被一脚踏碎。

琥珀慌张地挤在白连身后,手中还高举着一个陶罐,威风凛凛地怒声道“乌!你没事吧?!”

这场景让乌罗的心脏顿时停跳了一拍,他矜持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拽着小酷哥,迟疑而缓慢地回答道“如果你不把手里的东西砸下来,那我应该就没有事。”

“你这里起……”琥珀刚解释到一半,见着他们俩还悠哉悠哉地站在房间里,里里外外也没有起火的痕迹,只有一个怪里怪气的泥巴开口在烧着火,一时间瞠目结舌,慢慢道,“外面,在冒烟。我还以为,火烧起来了。”

大家都是见过木头烧起来的模样,在雷霆与雨水过后,他们刚回来就看到乌罗的屋子上忽然冒出黑烟来,用来照明的火把并不亮堂,只能映出黑漆漆的烟雾来。

所有人还以为是屋子里面着火了。

“我造了个烟囱,生火去烟。”乌罗平静道,侧过身指向灶台,“不是起火了。”

琥珀这才走进来,她晃了晃,恍然大悟道“这样是暖和一点,不过,在陶罐里生火,不就好了吗?”

“容易裂开来。”乌罗不想跟她解释长篇大论,更何况炕床还没有真正建好,他可不想跟刚刚的小酷哥似的,琥珀也上去一人留一边屁股印。

琥珀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她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乌罗这才看见琥珀背后还背着满满当当的食物,有几颗果子掉在地上了,她恐怕是刚回来看到烟囱隐约透出的火光与烟雾就去找陶罐打水冲进来了,心里不由得一暖,温声道“没有事,我只是做了些新东西,还不知道好不好用。”

他蹲下身来将地上的果子一颗颗捡起来,重新放回到琥珀的背篓里。

“吃饭吧。”

“噢。”琥珀点点头,她将手里高举的陶罐放低下来,双臂稍稍松懈力道,又快快活活地往外走去了。

乌罗刚吃饱了,没打算去蹭食物,而是打算去骚扰他们吃晚饭,就去底下拿上装了兔毛线的篮子往外走。而小酷哥刚吃了肉,一直捂着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嘴巴里的肉香会飘出来,因此不管其他人怎么跟他说话都不开口,默揽着他,见他怪里怪气的模样,不由得皱皱眉头,拉着前进几步,拍了下乌罗的肩膀“乌,小酷他牙齿痛。”

“什么?”乌罗看着小酷哥滑稽的表情,忍俊不禁道,“没事,要是牙痛,待会儿拿点盐抹上去,给他止痛。”

如果牙痛或者是牙龈红肿,在没办法去找牙医的情况下,用盐止痛是个确实可行的好办法,只不过不是什么情况都能治,只是暂缓痛楚罢了。

他这会儿这么说,纯粹是调侃下小酷哥。

默无声地点点头,像是提着小羊一样地将小酷哥提在腰间,飞一般冲进山洞。

琥珀对毛线有些好奇,探头看了几眼,不过因为外头还飘着雨丝,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等进入到山洞之后开始准备晚饭了,才好整以暇地向乌罗发问“那个线,是什么?”

“是兔子的毛。”乌罗将篮子拿到两人的面前,坐在干草上将线团抓出来给琥珀观看,较厚实的线在手掌上缠缠绕绕,摸起来有种不同的触感,细卷的纤维略有弧度,他解释道,“我还加了点蚕丝进去,这样会更韧一点,做成了毛线。”

琥珀有些惊讶“兔子?它们的毛?”

乌罗点了点头。

“可是,有什么用?”琥珀迷茫地看着这捆显然精美得多的绳索,不太明白,“草不可以吗?”

乌罗竟然无言以对,他沉默片刻,在木棍里挑挑拣拣了两根出来,还好高中那会儿女生们对织围巾开始感兴趣时看过两眼,还算会点手艺,不过也就仅限于起针跟来回,要他钩针或者是收尾,那就完全没办法了。

主要是因为起针是打个活结,这一点让他印象深刻。

乌罗起了十个结,稍稍推了下眼镜,实在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些东西虽然非常粗浅,但是完全不是他一个男人接触过的活,唯一的印象只在冬天母亲跟人唠嗑时手里毛线针跟翻滚的线团,她会把这两样东西装在帆布袋里去跟邻居闲聊,一旦靠上墙壁或是坐在椅子上,那两根毛线针拿出来之后,出门时还胖乎乎的线团回家后就差不多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老长的围巾或是毛衣一角。

他没有学过这个,大人也不觉得这是男人该学的东西。

乌罗在记忆里冥思苦想,决定要是想不出来就直接去商场里找有关毛线的编织书籍,这次他就不自己上手学了,直接让琥珀她们琢磨去。

将另一根木棍穿过线结,然后要缠绕一圈……啧,是往哪个针头上缠啊?

是穿过去的这个还是作为底的那个……

应该是穿过去的吧,那要正面缠,还是底面来着……

乌罗一个头比两个大,笨拙地摆弄着两根木棍跟毛线,好不容易打过去两个线结,好在有了前面的经验,后面立刻流畅起来,加上他神情专注,居然没有出半点错,这本来也就是极为简单的编织基础。

“就……这样。”乌罗顿时松了口气,他擦擦脸上都快沁出来的冷汗,“一直来来去去,反复织就好了。”

细木棍虽然被剥去树皮,不过仍旧不算平滑,勾得兔毛纤维有点翘起,只是这时候也顾不了这么多,主要还是为了演示给琥珀看。

琥珀看着多出一行的线,又上手摸了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乌,你这个也会吗?”

“……不会,我只知道这些。”乌罗细思道,“不过我可以找书来,就像是编草框时的那些,让你们自己学会。”

琥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又问道“只可以兔子吗?憨憨兽呢?”

憨憨兽长得非常像牦牛,只不过没有角,脸也更圆润,有时候乌罗看着它们滑稽可笑的脸,简直怀疑是二次元跑出来的生物。绝大多数牦牛的毛量大多集中在下腹,背跟两侧都相对较短,憨憨兽则不同,它的长毛覆盖全身,趴在地上跟一张毛毯一样,难怪琥珀有此一问。

这个问题,其实乌罗也不太清楚,他犹豫片刻道“我们可以试试。”

“好。”琥珀干脆果决地点点头,抓头憨憨兽对于他们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于是她拽着乌罗起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蹲下去将木棍跟兔毛线放在篮子里提到手腕上,她在四下观望片刻,忽然看到了什么似的,于是走了过去,道,“你跟我来。”

“找谁?”乌罗问她。

“羲丝。”琥珀淡淡道。

羲丝是部落里最漂亮的一个女人,她的美明艳而亮丽,像是夏日里的向日葵,笑起来很醉人,乌罗给她起名的时候,是用了羲和与西施的典故,赞赏她是个如太阳般明媚的美女,只不过觉得“西施”红颜薄命多少有些不太好,便改成了丝。

“首领?”羲丝有些讶异地看着他们俩,她不参与烹饪,对处理猎物这方面并不擅长,不过很会制作弓箭,捻线,还有陶罐这些活,问道,“有什么事吗?”

琥珀拉着乌罗坐下来,他们现在有足够多的干草拿来坐,温声道“羲丝,你之前跟我说你想把线放在一起,但是想不到办法……”

“啊,那个呀。”羲丝恍然大悟,她又看看乌罗,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晃眼,甜甜道,“我想到办法了,用不着巫来帮忙了,我正想给你们看呢。”

乌罗奇道“什么事啊?”

羲丝转过身去好一阵翻找,然后在个箩筐里取出了一块有三种颜色的手帕。

乌罗下意识揉了揉眼睛,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羲丝,又看着她手中的布,感觉自己声音都在发颤,问道“羲丝?你是怎么做出来的?”

“用树呀。”羲丝理所当然地说道,“蚩病的时候,你有一块衣掉下来了,被我拿到了。”

乌罗却没心情想自己掉的那块布,只是疑惑道“用树?”

“是啊。”羲丝似乎心情很好,“我把衣拉开来,发现是连在一起的线,它们很…很不一样,可是又一样的……”

规律这个词,她讲不出来,就思考了半天,说道“反正,是可以学的。我就把丝线捆在树上打结,看那块布是怎么样的,我发现它穿过来再过去,是把线分成两块。”

不错,纺织的确分经纬线,确切来讲,应该分三个部分,经线有上下两个部分,因此需要提综装置。

乌罗看书的时候有做过笔记,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想到要做这么详细,只是粗浅地了解了下纺织的过程跟大概,他沉吟片刻道“所以你就分开来了?”

“不是。”羲丝摇摇头,她快活地伸出十根沾着颜料的手指道,“我分不清楚呢,后来我就去找有色的果,把它们染了颜色,蓝色一根,紫色一根,这样别好了才看明白。再用白线穿过,这样就不乱了,不过它们好散,所以我又拿石头捆在底下,这样线才直。”

这块布当然说不上漂亮,它蓝紫里夹着白,有些地方还很松散。

问题是,这的确是一块布了,还是一块丝绸。

“你……你……”乌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沉默道,“你眼睛痛不痛?”

“还好呀。”羲丝笑眯眯道,“只是做得慢。”

……这做得确实不快。

乌罗忽然有点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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