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乌罗拿走了华所做的第一个点火工具。

目的简单而明确, 为了换钱。

首领对这事儿并不上心,挥挥手随便他拿走了, 这东西做起来并不复杂,只比纺锤多系一个结罢了,既然能随手就做出许多, 她当然不会介怀于这头一个堪称粗糙的工具了。更何况光是乌罗跟华一下午的实验,就做了好几个更稳定的改良版本。

部落里多了新东西,首领刻意将睡觉的时间延迟,本来他们到了黑夜就没有事情可以做,现在还能够编草鞋,做篓子。那两本彩色的教程书上记载着编织各种各样工具的方法, 有些看不懂是什么用处,可圆形与方形的藤框却是一目了然,他们可以用篓来装果与实, 编织更多的草鞋来预防损坏。

草本身就是会断裂的。

如果用麻线辅助会更坚固吗?

首领看成女人们捻出的线,部落里的藤与草从来没有消耗地这么快,现在她们不光需要采集食物, 还要多找些植物回来了。不过这不是坏事,她们能找到的东西也随着工具而增多,这个冬天说不准真的能熬过去,还不会死人。

“乌, 明天, 会, 下雨吗?”首领拿着纺锤纺线, 她让乌罗帮忙撕扯麻皮,然后有条不紊地梳理着纠缠在一起的乱麻,雪白的蚕丝与其混在一起,那圆形的陶纺轮在她手掌下转动着,拧出一根根纤细的麻线。

乌罗的手顿了顿,正好忙里偷闲,微微笑道“怎么这么问?”

“雷,是你的。”首领平静地看向他,见他撕得太慢,就干脆拿过来自己撕,慢悠悠道,“华听见的,珑不知道,可是华的耳朵,很好。”

“书的颜色,不是,果子。”首领歪过头看他,“我摸过,上面滑,跟树皮上有果子的颜色,样子,是不一样的。”

当然不太一样,那是彩墨印刷的,又刻意加工过,跟寻常的纸张截然不同,表面甚至摸起来有些光光滑滑的,搁在太阳底下搞不好还能反光。

乌罗顿了顿,苦笑起来,没想到担心了一天一夜的事,会在这个好时刻猪突猛进,忽然冲击他的防线。好在这些天来乌罗刻意了解过首领对神明的认知,暂时觉得问题不大,反而出奇地镇定,甚至有点飘飘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漂浮在半空之中,与沉重的尘埃半点都不沾。

“所以,你想问我雨?”乌罗在一瞬间就从一团乱麻之中理清楚了首领的逻辑,“因为我有雷?”

首领点了点头,她握着纺锤,轻声道“乌,你是,阎王吗?”

乌罗本来都做好准备被封神了,没想到首领会忽然来这么一句,顿时苦笑道“我看起来是为了让你们所有人死吗?”

“风、雨,都是神。”首领淡淡道,“你说,阎王是,死掉的人跟兽都跟他走;你跟阎王,是,风跟雨一样吗?”

其实说白了,首领的意思就是询问乌罗是不是阎罗王的同事,风跟雨的作用不同,可是又相辅相成。她便想着,既然死的人与兽会跟着阎王走,那么乌是不是另一种存在,比如说活着的人跟兽都会跟着乌走。

虽然她没有觉得附近的野兽更多,果子长得更好,可是蚩活了过来,受伤的人谁都没有死。

倒是辛苦她还没有学过“同事”两个字,硬生生绞尽脑汁让乌罗理解这个概念了。

“你见到过我流血,看到过我受伤,还这么想吗?”乌罗似笑非笑地看着首领,他顺过麻皮,柔软的指腹被粗麻割开,这双手做工不多,又常护理,只剩下少年时写字留下的陈旧笔茧,在健康系肤色的原始人之中,反倒显出几分白生生来。

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渗透出来,沿着手指笔直往下滴落,没过多久,血滴颤巍巍地动了动,就忽然没了后续。

才不过几分钟,伤口已经凝血,若是故意去挤弄,估摸着还能滴出几滴来。

可这地儿又没谁需要乌罗滴血认亲,他何苦自虐。

“水泼,会灭火;土,会带走水。”首领固执地反驳他,“神,很可怕。不是,不死。水来,我们就走高的地方,它就会,慢慢没了。”

哇哦,这思想觉悟很可以嘛姐姐。

乌罗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轻柔地说道“好极了。如果我是神,那你想要我做什么。让枝头的果子成熟?让山洞里的陶罐里藏满肉?还是让大家永远都不会生病死去?”

这是首领全没想过的东西,她懵了懵,活像个还没开始走路就被扯着跑步的孩子,迟疑道“可以吗?”

乌罗放声大笑,他这时候的神态便有所改变了,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个万事成竹在胸的巫者,而是高高端坐于云端,是捉摸不透的雨、是飘来飘去的云、是惊怒威严的雷,人们远远看着只能俯首称臣的“神明”。

并不可怕,不像野兽那么吓人,也没有那么危险,首领只是隐约觉得,他好像在那一刻就不是乌了。

“可以啊。”乌罗轻柔地说道,“只要你们给我足够多的罐子,足够多的篓子,我就可以满足你所有想要的。”

还不等首领激动地跳起来,乌罗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用手摸上纺锤,半边脸颊沉入到火光无法照到的黑暗之中,他黑色的睫毛微微煽动着,如同夜间萤虫的翅膀,又好似花上蝴蝶的留影,投下晦暗不清的深沉“你们给我多少东西,我就给你们多少,你可以穿我这样的衣服,可以有吃不完的食物,可以喝到最好的水,不需要采集、不需要狩猎,不需要矛跟鞋子,再也不用害怕狼。”

“可是——”

乌罗轻声道“我会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候你们习惯了,也同样,什么都没有了。”

首领的眼瞳骤然缩小,她还不能那么流畅地表达,可学习到的语言已经足够明白乌罗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想要吗?”乌罗轻柔地笑着。

神明原来是这样的吗?

首领茫茫然地看着乌罗,巫者似乎还是那个巫者,可突然变得截然不同了。她不知道是自己心里的感觉变化了,还是神明的确在这一刻发生改变,她忍不住觉得恐慌,又被这言语中美丽而可怕的未来所蛊惑,只是觉得呕吐欲涌上喉咙,果子的酸味重新返回,冲得她晕晕乎乎,喉管泛起火辣辣地疼痛。

她最终还是呕吐进了罐子里,乌罗及时拿的。

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吐,又为什么会吐。

乌罗宛如摸猫一般顺着首领的脊背跟脑袋,安抚着她,顺便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热水,漫不经心地帮她擦擦脸上的秽物,任由不停喘着气的女首领无助地靠在他肩头。他从来都不会做任何无用功,起初局势不明的时候,首领一直占据主动权,如今她主动将主权交出,乌罗自然也不会笨到完全不利用。

不过刺激到人家神经性呕吐,这的确是乌罗始料未及的,他已经不这么干很多年了。

首领吸了一下鼻子,问道“那明天,会下雨吗?”

乌罗“……”

这我他妈哪儿知道啊!天气预报都在手机上停播一个多月了!

“明天就知道了。”乌罗高深莫测地说道,又摸了摸首领的头,催促道,“你累了,该去睡觉了。”

首领浑浑噩噩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往自己的干草床上走,正在比对着脚编草鞋的堇给她让出位子,见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得问了几句。首领摇摇头,瞥见已经走到了洞口去的乌罗,那个男人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大,又瘦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可是他比十个绿茶跟十个白连还有十个狼群加起来都可怕。

“堇。”首领忽然问道,她将手覆在了堇的肚子上,圆滚滚的肚皮上偶尔会有些许撑出来的手脚痕迹,是藏在女人身体里的新生命在炫耀自己的存在,她还不懂得惆怅,此刻却以极为怅然的口吻询问道,“要是,可以吃得很好,没有狼,每天都有火,都不会饿肚子,还有鞋子,你可以吗?”

堇惊讶道“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可是,哪有这么好呢?”

“再没有孩子,呢?”首领轻声道,“要丢掉,薪、阿彩、蚩、小酷他们……只有,我们。”

堇的脸忽然发白,她小声道“实不够吗?我,我们,少吃一点。”

首领摇了摇头,她轻声道“不是,你好好吃实,我觉得,好像明白乌在说什么,又好像,不懂。”

“嘻——”堇伸手抚摸着首领的肩膀,听到这个她可就不困了,起码还能再跟首领聊个五块钱的,她如母亲般温柔地安慰着陷入迷茫的领袖,朗声道,“乌是很厉害,我们不懂,很……很不要紧。”

首领大笑了起来,她贴在堇的肚皮上听着动静,低声道“是啊。”

不要紧,乌一直都很厉害,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神是无用的。

乌罗正站在洞口欣赏远方的黑夜,今日是满月,隐隐约约能从风中听见狼群此起彼伏的嚎声,他与首领说那些话,一直以来做这些事,自然不是为了一心一意呵护这个原生态的部落。

要不是钱不足够,这儿又没什么路,指不定乌罗这会儿连越野车都开出来搜索下整片山区了。

管理五十多个人对乌罗而言一点都不难,装神弄鬼对现在而言也并不麻烦,甚至只要赔点本,他就可以直接成为至高者,然而之后呢?

乌罗教导这些人语言,用图画教导这些人认识字,并不是为了保护这种古老的文明,而是更方便他们之间沟通与交流。人们可以通过图画辨认,文字本身就是从绘画之中演变而来的,教授简体字固然简单粗暴,只需要反复填鸭式教育就可以了。

说起来轻松容易,可是做起来就未必了,学习的时间呢?进度呢?他们学习文字只会被陌生感所阻碍,一旦无法理解,极容易产生抗拒心理,文字跟语言不同,它在这时候还谈不上是不可缺失的存在。

乌罗刻意为蚩解释他的名字,编造故事与由来,就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去接受这个不常见的字。

可每个字,难道都由他一一杜撰方便记忆吗?他是个商人,而不是个语言学家。

商场显然更为乐见这些部落发展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文明,而不是任由乌罗简单粗暴地将一切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否则就不会设定奖励金的存在。没有人在商场里,这个“金手指”逼迫着乌罗融入这个世界,融入这些部落,他可以选择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解决麻烦,用商场无疑是最简单的。

只需要将部落变成工具人,教导他们简单的生产,用无数工具来兑换余额。

可然后呢?

就如同乌罗方才对首领所说的那样,他们会在时光里慢慢被驯化,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员,会过度依赖乌罗,甚至会滋生贪欲,丧失生存的本能。

家畜与野兽的区别就在于此,前者一旦离开主人,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这样高高在上,凌驾于一切的傲慢,乌罗不想要,他不介意被误认为神,也并不介意拿出药品这些远超出现在科技树的东西来救治部落里的所有人。可是他不需要一群家畜环绕着自己,谁敢说这样的时代,每个人都是愚蠢可笑的,他们是文明的基石,是一切大厦的起源。

无中生有最为艰难,抛开环境,说不准其中许多人还要比现代人更为聪明。

乌罗可不仅仅想活着,拥有那座商场,他可以活得轻而易举,简简单单,甚至可以做部落里不吃不喝的奇人。

然而自己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他想催促着这世界用百年的时光去追逐数千年的光阴,去追赶后人的脚步。

这才是乌罗真正的傲慢。

“乌,你在,看什么?”

今天守卫的是乐,他这个名字只花了乌罗三秒钟,因为乐的人生十分简单易懂,每天都在傻乐。

抓到猎物傻乐,因为有吃的;抓不到猎物也傻乐,因为没有死。

乐似乎总是很开心,要不是“没头脑”这三个字过长,乌罗其实更想给他起名叫没头脑,更巧合的是,部落里还有个不高兴,就是今天跟乐一块儿守卫的默。光从性格方面,默简直是小酷哥的老师,乌罗一度怀疑是他的棺材脸带坏了年纪尚幼的小酷哥。

“月亮。”

乌罗慢悠悠地回答他“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听得懂吗?”

乐探出头去看了看当空皓月,皎洁如盘,咧嘴开心笑道“不懂,月亮,好看。”

“古,今,是什么?”

默听了个半懂,许多词他都已经学过了,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组合在一起就不太能理解了,因此出声问道。

他就是众人里乐感格外强的那个,特长是男高音吟唱跟编草鞋。

“古是昨天,今就是现在。”乌罗笑眯眯地解释道,“人老,死,就变成古;刚刚看月亮,就是古,我跟你说话,是今;我告诉你月亮,是今,然后又成了古。”

乐的蚊香眼都快听出来,看起来已经完全放弃思考。

默看向月亮,平静道“它不死,永远是今。”

“我们看到的,是今。等薪、蚩长大后,再看到,他们就成了今,我们成了古。”

默微微笑了下,他说“乌,你是古,还是今?”

这还真是个哲学问题,其实还有个未来,哥们你要不要多学一下。

乌罗若有所思地看着默,不知道这个近乎惊艳的问题是意外出口,还是默真正领会了其中的意思,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乐的傻笑声跟噼里啪啦的火柴声来回回荡着。

“你说呢?”

默摇摇头,他根本不懂。

乌罗当然没有再解释,再解释下去就要漏底了,他的文学素养是有,可也就只剩这么多,没办法解释得更清楚明白。

今天连着调戏了两个人,乌罗多少有些疲惫,他与首领某种意义上算是“开诚布公”了一番,时机出乎意料,不过一切尚在把握之中。明天起来,他实在应该安排下自己的生活,跟筹谋下未来的计划了。

在外尚可感受时光流逝来确定安排自己的时间,商城里却不可以,时间永远是中止的,根本没有任何规律。

出于对身体的考虑,乌罗准备将进入商场的时间固定成三到五天一次,如果没有必要,就可放缓数天。

华的生火工具除了创新之外,还有历史纪念奖,总共给了乌罗接近五百左右的余额,他不信邪地到部落里摸个新做的生火工具进来兑换,失去光环的生火工具价格比陶罐还低,只有五块钱,就比塑料打火机贵个几块。

乌罗忍不住拍了拍自动结账机的机身,沉稳道“希望您的外星历史课能得到满分。”

然后在心里儒雅随和了一番。

这个写作业的小兔崽子要是被他找到,他不打到虐童的程度就不姓乌。

部落最紧要的自然是食物,这也是头等大事,反正闲着没事,乌罗刻意去找了相关的书籍他先翻阅书籍找到需求的资料,如果资料过长或过于难以理解,就将其撕扯下来,打印成一整张重点。

而较为简单的想法直接记在了自己的本子上。

这方面商场倒是不收钱,它似乎并不在意里面的知识被汲取走了,只要乌罗不将商场内未贩卖出去的商品带走,那就不产生任何交易关系,甚至是那些打印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收了复印钱,要是乌罗愿意自己抄写,连分文都不取。

简直比苏联还**。

这导致乌罗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忙,不光忙着画设计图,还要忙着合理安排好每天的时间,稳定自己混乱的生物钟,平衡好商场与外在世界引发的冲突感。

在商场里工作的确很舒适,可一旦回到现实生活里,就觉得自己的时钟仿佛比别人快走了许多。

首领仍是如往常一样,她似乎完全放弃了对神明的信仰,可能是铁了心觉得神明都是乌龟王八蛋,没有一个好货色,要是她也会脏话,大概心里有千万句“我他妈知道神很坏,没想到神他妈居然这么坏”要讲。

而乌罗的“妖言惑她”显然刺激到了首领,导致她对屯粮更为上心,恨不得抄掉每只会积粮过冬的小动物老巢。

而华似乎被“点火工具”点燃了对生命的激情,往常他跟珑一块儿看守火堆,没有任何时间概念,分工全凭缘分,现在他将自己有限的人生投入到无限的发明之中去,迫不及待想邀请乌罗加入,而且每次说辞都是同一套“乌,你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许多发明都是来自于生活跟大自然,把华困在山洞里并不是个好主意,然而要让他们走出山洞,就要造房子,而造房子的前提是食物足够充足。

捕猎其实是眼下最没有难度的事,乌罗脑海里有千万种办法能解决冬天的食物不足,他也知道,当初提鱼的时候,也许首领并不会同意。可要是换到现在,只要他态度强硬一些,首领就会准备尝试一下,等她吃过鱼,就知道其中的好处了。

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缩减现在的口粮,加盐腌制兽肉,再佐以烟熏风干,冬天当然可以保存下不少粮食。

可是兽肉这方面连维持平日的生活都困难,要想加盐做成肉干更是难上加难,而正是因为食物的稀缺,狩猎队不得不早出晚归,没有时间空给乌罗,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鱼肉是永远无法完全替代兽肉的,当然可以强迫他们忍住,每顿都吃个半饱,或是将鱼肉与兽肉混在一起。可这些的前提是,他们要在秋猎时分出一部分的人手来捕鱼,而且要确保每次都能满载而归,而这样一来,兽肉同样会减少。

巡逻已经分出一部分人手了。

不管是制作渔网,还是制作陷阱,都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解决,如果只需求几个人手,那短时间内不太可能看到成效,部落会果决地放弃,转头投向更能快速见效的食物获取,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冬天需要去准备。

要是要求部落都投身进来帮忙,进度固然会大大加快,可是准备的这几日,五十多个人的食物呢?由谁来支撑。

要是第一网鱼收获不足,或是出了什么岔子,必然会招致怨恨。

更别提鱼对于部落而言,本身就是有毒的,不受支持的。

改变固然有用,不过有些时候,改变的利益不够充足,人们没有尝到足够的甜头,心中自然会升起不满。

乌罗虽已经带上闪闪发光的s级装备——巫者光环,但还是不敢轻易挑战众怒。

毕竟一个部落饿肚子的时候,玉皇大帝下来都不太好使。

这些问题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解决的,只要乌罗想,他可以找出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部落,一天的食物可以分成两天,鱼虾可以现抓现吃,没有什么永恒的难题。等到时间一长,部落里的人在冬天有足够的存粮时,才会慢慢意识到长期发展的好处,意识到乌罗为什么要他们去捕鱼,为什么要用盐腌肉,为什么秋猎要吃得少一些。

不过有些人很可能压根不明白前因后果,他们只会记得乌罗让他们去捕鱼,秋猎时挨饿了好一阵子,至于冬天吃下去的存粮,那又跟乌罗有什么关系?

等到他们忍饥挨饿的时候,乌罗照旧可以这么做,甚至做得更轻松,更光明正大,只不过是时间前后罢了。更何况,人们无法再外出狩猎,就有足够的劳动力,也不会再有任何人对这种改变产生质疑,既然如此,乌罗又何必提前做这个坏人,他大可以在入冬后顺水推舟。

人只有在吃苦头的时候才会尝试各种办法,当安逸时,他们不会轻易去更改自己的生活方式的。

这道理古往今来都通用。

受苦之后,人反而会对提出办法的人更感恩戴德。

做事不必求快,不必求好,最万无一失的就是求稳。

而乌罗所要做的,就是准备好当部落缺乏什么时,相应的解决办法,就好比方渔网、陷阱、还有武器的改进。

弓箭的制作过于繁琐,对力量也有一定的要求,乌罗查阅一番之后,觉得花耗时间过长,将它的制作往后安排,反而研究起了掷矛器。

这种东西他不太了解,按照书上所说,是通过杠杆原理使得投掷出去的长矛增加杀伤力,而且可以延长攻击距离,简单有效地提升个人的攻击力。别说是力气本来就较大的原始人,哪怕是小孩甚至老人,体质跟力量较差的女人,都可以借此洞穿大型野兽的皮毛。

冬天越来越近,部落里的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

倒不是说要是食物吃完了就直接在洞里饿死,只是食物一旦吃完,众人就得顶着严寒出门去狩猎或是找寻植物。皮毛的确非常暖和,可是这还远远不足够抵抗严寒的冬天,低温跟稀少的兽类,还有被雪淹没的植物,出去找寻食物是死亡几率极大的事情。

堪称高风险低回报。

所以每个人都在尽力为冬日而拼搏。

比起其他忙得快要变成小陀螺的族人,乌罗显得过分悠闲,他并不急切,每天晚上给伤员处理下伤口,仍是慢悠悠地按照自己的步调过日子,毕竟实在没什么可担惊受怕的。

他偶尔仍去湖边,也的确是为了洗澡,不过不打算跳下冷湖里自杀,而是进到商场里接热水洗澡。浴室多件套在家具店里都有,只是全部都没有安装,压根不存在什么自动便捷,乌罗只能一盆盆接热水倒进浴缸里泡澡,好在他离开商场后,一切就会恢复到第一次进入时的原样,倒是免了清洁的麻烦。

有感于自己洗澡的悲惨经历,乌罗刻意购买了一个小木盆,不像浴缸那么大,又不像足浴桶那么小。主要是华发明了生火工具拿了那么多奖金,他琢磨着是该拿点出来犒劳一下,这叫单方面的钱货两讫,反正奸商乌罗的良心是一点都不会痛。

珑只想吃肉,而华除了求知欲没什么别的贪念,乌罗就把思绪挪到了部落现在压根没办法做的物品是什么——有几个孕妇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了,极有可能就在冬天生产。

于是乌罗灵光一闪,他们缺卫生条件,总不能真把刚出生的婴儿塞在陶罐里涮一涮,这又不是海底捞,于是欣然买了个小木盆。

不过让乌罗始料未及的是,小木盆的出现引起了部落里的洗澡热潮。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是这个样子的,夏季刚进入秋季的时候,敷敷还偶尔会带着婴儿去洗洗澡,等到秋季转凉,奔着冬天头也不回地进行冲刺后,她就再没出去过了。

不光是她,部落里许多人对乌罗的钢筋铁骨都表达了震撼,连默都唏嘘着说过“乌很强!”

在箱子里洗热水澡的乌罗受之有愧。

卫生是抵抗病菌很重要的一环,成年人姑且算了,婴幼儿一连几十天都不洗澡,那不生病才怪,想到阿彩跟蚩还有小酷哥他们都是这么顽强地活下来,乌罗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对这种强大的生命力深感敬佩。

小木盆本来就是乌罗为了婴儿们买的,第一个受益者当然是薪。

敷敷已经不像是刚开始看到罐子时那么紧张了,不过她看见木盆的时候,忍不住流口水道“拿来,装肉汤,好多。”

乌罗“……”

“敷敷,烧点水。”乌罗无奈催促道,秋日慢慢转凉,敷敷再度被踢出采集队伍,因为薪围上再多的兽皮都受不了这样的寒意,因此她只贡献了几天的劳动力就继续老老实实带起孩子来了。而经过之前蚩的生病,乌罗现在也被部落里默许得到了随便烧水的权力,敷敷应了一声,背着薪跑去烧水了。

阿彩的身体较弱,冷下来之后她就习惯在火堆边窝着,而不是外出采摘植物,她不是个会偷懒的性子,见着有活要干,就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帮敷敷搬动柴火。

热水倒入小木盆之后,乌罗又掺和了半坛冷水,这才挽起袖子,把刚买的毛巾扎在手臂上方便取用,将篓子里的薪抱出来解开兽皮的系带——这系带还是藤条,跟捆猪肉似的。敷敷好奇地摸着水,对乌折腾自己的小孩毫无任何反应,她刚刚确定过了,这里头的水是热的,而底下没有火在烧,并不是煮食。

“敷敷,过来搭把手。”

薪很瘦小,乌罗不知道他几个月大了,只是觉得抱在怀里还跟新生儿似的,因为怕他着凉,木盆靠近火堆,连兽皮都是快进水时才完全解开的。

小木盆看着小,可对薪而言却足够大,乌罗托着他的后脑勺,让婴孩的身体沉在热水里,单手将胳膊上的毛巾解下来浸透后慢慢擦拭起薪来。薪一直没哭也没闹,他甚至有点兴奋地打着哈欠,嘟哝着些乌罗完全听不懂的话,小小的手指搭在男人的手腕上,软绵绵地抓蹭着。

“便宜你了,我以前对我侄女儿都没这么耐心过。”乌罗帮过一阵家里人的忙,对育婴勉强有些知识,因此动作轻柔地给薪洗了头跟身体,不敢用什么沐浴乳之类的东西,只用毛巾捏得半干缓缓擦拭。

薪刚开始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回过神来,就开始玩水了,在水里转动着身体,愣是把后脑勺朝天,将勉强有点肉的脸颊塞进乌罗手里,撅着小屁股踢蹬两条腿。

敷敷没忍住笑了出来,情不自禁地说出实话“薪好像,蛙。”

确定是亲妈了。

乌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敷敷完全没有学习的意思,也没有接手的准备,跟普天下没心没肺的父母一样,要不是手头没有照相机,大概这会儿就不止是傻笑了。

倒是阿彩看得眼睛闪闪发亮,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巫者不由得心生欣慰之情,总算有一个有母性的,可以培养培养当个妇科护士什么的。

就决定是你了!阿彩!

阿彩跃跃欲试地问道“薪,什么,洗完啊!”

乌罗绝倒。

任由薪蛙泳加狗刨地自动学习了会儿游泳小技巧,乌罗顺便把他的背部跟小屁屁擦了擦,连同膝窝跟小脚丫,趁着水还没有冷完,用另一条柔软的干毛巾将他擦个干干净净,重新塞回了兽皮里。

毛巾是顺手买的,一袋四卷,最开始乌罗差点以为是压缩垃圾袋放错地方了。

从水里被捞起来的薪不知所措地像条懵逼的小鱼,试图在充满束缚的兽皮里继续挣扎,不过很快就发现反抗无效,于是老实地嘬起舌头来。

“哒哒!”薪高兴地吐了乌罗一手口水。

要不是他长得可爱,乌罗一定会反手抹到他脸上去,可最终巫者只是微微笑起来,将手沉在洗澡水里洗了洗,重新擦干,这才用食指轻轻从婴儿的眉心滑到鼻尖上,点了一点“淘气鬼。”

不哭不闹的小孩子看着真是格外让人心旷神怡,不过乌罗很确定再跟薪待下去,这个小天使就会变成讨债鬼,因此他立刻将洗得干干净净的薪转交给了敷敷。而敷敷一时间居然有点认不出来怀里这个干干净净的小宝贝是自己的亲儿子,她沉默地打量了许久,又托起来左看右瞧了一番,肯定道“他,好看了。”

乌罗悄悄翻了个白眼,把木盆里的水泼了,慢悠悠道“冷起来,可以这么洗,不洗也会生病。”

敷敷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阿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爬进了木盆里,眨着眼睛仰头看看乌罗跟敷敷乖巧状回答“阿彩,不想生病。”

乌罗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悠悠道“行吧,那毛巾留给你。”

阿彩神圣地托着毛巾,惊奇地重复着“毛巾!”

刚开始乌罗真的没有意识到小木盆会如此风靡,他给薪洗过澡之后就彻底把这事儿撇在脑后,就连阿彩跟首领炫耀小木盆都没怎么上心,毕竟这玩意说白了其实就是大型的盆,除了能装水没啥屁用。

他还在认真思考该如何在冬天的捕鱼活动里穿插狩猎小课堂。

男人们大多时候都很忙,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乌罗教导他们制作陷阱。

乌罗不能强行叫停部落的狩猎来教课,一个部落不算大,可绝对不小,对食物有一定的需求量,男人们没能狩猎成功是一回事,要是因为乌罗耽误了狩猎导致食物空缺,那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陷阱根本就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型的东西,他只是在商场的书本里看到了,还需要多次实验才行。

小陷阱划不来,而大陷阱则需要好几天的时间来准备,男人们也许猎不到大型野兽,可他们绝不会空手而归,再不济都会到河边抓几只巨蛙回部落里凑数。要是请假跟着乌罗去做陷阱,第一天能直接有猎物还好,若是倒霉亏的没有,那后果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这事儿基本上跟捕鱼是一个情况,都讲究个循序渐进。

小本子已经被写满了大半,乌罗按着笔若有所思地准备出山洞吹吹风,遇到了在星辰下正在冲澡的默跟他身后排着队的好几个男人,忍不住沉默了。

乐就在默身后,冲着乌罗直傻乐,要不是他平日表现得毫无异常,实在容易令人疑心他是个快乐的脑瘫患者。

男人们洗澡跟女人甚至小孩当然是完全不同的,首领分配了两个陶罐给予他们烧水,他们又在地上生起了火,然后将半坛热水跟冷水一掺和,解开兽皮,从上到下,泼一个干净,就着毛巾搓一搓,再将剩下半坛热水用完,洗澡就完事了。

“乌。”

默放下木盆,冲着乌罗打个招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跳上山洞,飞扬的头发丝撒了乌罗一脸水。

乐热情地招呼道“乌,你,洗吗?这个,热!”

乌罗抹了把脸,看着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毛巾,一时间认不出它原来到底是粉色还是蓝色的那条,于是把手上的水撒在乐的胸膛上,平静道“多谢盛情。”

他顿了顿,觉得乐可能听不懂这么委婉的拒绝,于是解释道,“不必了。”

乌罗头也不回地回到了山洞里。

居然抢小孩子的洗澡盆,要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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