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外头自然仍停滞在他进入的时间段, 乌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觉得眼皮止不住地往下掉。

对于自己来讲,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是对于部落的人而言,大家才刚起床吃饭, 要是乌罗现在回去睡觉, 先不说别人会不会笑话他, 他自己也觉得那样看起来太没脸了。而且要是回去的时间太快, 篮子跟鞋子也不好说清楚该怎么办。

还有这花花绿绿的教程书。

乌罗翻了翻手里的两本书, 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坐在行李箱上望着青山绿水,忽然敲敲屁股底下的箱子, 问道“喂,你是不是苏联出品的?”

箱子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商场的东西绝大多数都跟现世差不了多少,更准确来讲, 是跟乌罗祖国的物价差不了许多。书籍在其他国家相当昂贵,可是在商场里却如同复印纸一般廉价,而在这个时代里, 记录了许多生存资料与小技巧的书籍远比其他昂贵的商品更重要。

这对乌罗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毕竟花最少的钱, 获得最大的好处, 才是合算的买卖。

不过他是真的有点困。

乌罗并不太喜欢长时间呆在商场里, 只能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 偶尔走廊里会传来他自己脚步的回音,孤独又寂静。

在人来人往的时候,会觉得吵嚷,然而只剩下自己时,什么声音都扩散到了最大。

他偶尔会进去吃点东西,玩会儿游戏,睡个舒适的午觉,可并不愿意长时间呆在里面,那样的环境实在有害身心健康。

乌罗疲惫地叹了口气,他将手支在腿上,枕住额头,只想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儿,又不敢睡沉,这里离部落虽然非常近,但是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问题的。

最终他还是抗拒不了周公的下棋邀请,眯着眼睛,陷入到浅眠之中,直到草丛里忽然窜过窸窸窣窣的声音。

乌罗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圈,这里的草丛偏矮,树倒是比较高,声音听起来不算很快,应该不是什么大型野兽,不过能隐隐约约听见狼嚎声。

糟了!

乌罗这下是完全醒过来了,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快地弹起身来,往部落里奔去。

孩子们今天没有去河边玩,而是在空地上拿着木棍在互相恐吓玩乐,乌罗一喊狼来了,立刻将木棍一丢,个个跑起来比飞还快。还有几个吓傻了,呆呆站在原地,等着乌罗去将他们抱起来,才软趴趴地倒在他身上,嗓音都在发抖“狼……狼……”

好在胆怯的孩子较少,乌罗将他们统统赶进山洞里,让小姑娘跟小酷哥帮自己带着行李箱和篮子一起上去,将孩子的数量清点了一番,竟然少个男孩子,不由得心中一紧。

狼群白天的时候很少会来部落里,首领并没有留下太多人手,孕妇们不方便战斗,而男人只剩下聋子、华、还有乌罗自己。哪怕是现代人带足了装备,在这种地方遇到一群狼群,也不敢夸口说自己就是猎手了,毕竟狼生性狡诈,又是群居动物,如果还有狼王指挥,极大可能是人类完蛋。

狼嚎声听起来忽近忽远,似乎正在奔跑,只是这次不像上次那么多且有序,乌罗听了许久,判断出只有一头狼。

这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消息,孤狼的危险性对于集体来讲自然是下降的,可是对于个体而言,却是上升。

孤狼这种生物,一般是被群体驱逐,或者是群体受到袭击之后唯一生存下来的狼,它们不会融入新的群体,选择独自狩猎跟生活,因此比起寻常狼而言更具有忍耐性跟危险性,而且因为没有同伴辅助,通常讲究一击必杀,非常能忍。

如果狼也玩吃鸡游戏,孤狼基本上就是伏地魔到结局大吉大利的那种类型。

乌罗在这群被吓到的小萝卜丁里挨个清点了番,发现丢失的那个男孩子就是之前捕鱼时的孩子王。

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兴趣,比如说小姑娘对植物更为敏感,她极擅长寻找蘑菇跟果实,因此她身上总是不缺鲜花之类的东西;而小酷哥擅长玩泥巴塑形,他于陶器方面就极有能耐;那个孩子就更喜欢捉鱼,尤其是大鱼,也可能是喜欢玩水。

华的神态严肃起来“少,孩子。”

乌罗点点头,皱起眉头来,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叫华跟聋子出去找孩子,而这群吓得就差嗷嗷叫的半大小子除了吃饭暂时派不上什么用场,而唯一能出去的成年人只有他了。

文职干武活,这主意也太臭了。

乌罗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可是总不能让那孩子死在外面吧。

而洞穴里吵吵嚷嚷的,孩子们都被狼群吓坏了,连带着华跟聋子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态,乌罗暗骂自己一声,本来不该那么急的,恐慌本身就很容易传染,现在搞得好像狼群大举进攻似的。

可别把哪个傻小子给吓破胆了。

“静——!”乌罗又重新做了那个指挥的手势,本来大家就是肢体加语言一起表达,相处下来也明白乌罗将手挥舞起来再往下放就是要他们闭嘴的意思,洞穴里忽然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到几声啜泣。

乌罗看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望向过来,顺便将有几个赖在他腿上的小可怜扒拉下来让几个较大的孩子抱着,孕妇们同样是六神无主,尤其是敷敷,她紧紧抱着婴儿,面露惊恐之色。

“……”一句话到了最后又没办法说出来,乌罗憋屈地要死,头一遭这么恨自己居然没给部落的人挨个起名,哪怕带个百家姓瞎给都好过现在想问那孩子的下落都问不出来,“你们里头少了一个,他在哪里?有没有知道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在搜寻自己的小伙伴,最终有个说话漏风的小姑娘站起来,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抽抽噎噎,奶声奶气地说道“我看到,河,鱼鱼。”

这倒霉孩子!你少抓一天鱼是吃不香睡不好吗!

这会儿又不能抓来吃!

时间已经拖太久了,如果狼真的来了,多一秒一分钟都是危险,乌罗当机立断,他指挥道“华,你跟聋……珑保护这里。”

他说“珑”时刻意拿捏了腔调,又指向聋子以表指向,严肃道“守在洞口。”

两个男人点了点头,他们俩都曾经是战士,只是残疾之后才被派来守在洞里,毕竟腿部残疾对狩猎跟采集都非常不利,尤其是不便在草地跟森林里行走,要是遇到大型野兽只能被吃,论实际作战经验跟反应能力,其实远胜乌罗。

乌罗环顾一圈,确定大家没什么大事,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山洞,往河边跑去。

老实说,乌罗都当社畜十几年了,哪怕有满腔孤勇也早在生活琐事跟压力里消磨殆尽,人生最大胆的时刻还是在上学那会儿打过几个混道上的小流氓被同班同学称为校霸。不过说真的,他们学校里还有个姓应的,起码打过学校里大半男生,老师居然还表扬他敢于跟恶势力抗争,硬生生把人扯到主席台上讲话。

明明他才应该叫校霸吧?

乌罗不敢让自己的大脑停下来,生怕停下来就会胆怯,他可没本事应付一只孤狼,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某个角落里。

老板说得果然是至理名言,人还是要没良心点才能活得舒适。

狼嚎声忽然没了,乌罗也跑到了目的地,那个孩子果然在水边,只不过……狼也在。

乌罗的心瞬间沉下去,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跟这头狼相比,之前的狼群只能说是鬣狗群。

小男孩似乎已经晕厥过去了,乌罗看不清他的状况,只能看见幼小的身体躺在草塘边,生死不明,更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而那头巨狼,它大得惊人,更像老虎或者是一头豹子,大部分毛是雪白的,脸部附近微微泛着点灰蓝,仿佛被月光染过。它站得分明很远,气势却极为惊人,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它身上,看起来竟有几分傲视群雄的睥睨感。

乌罗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情感告诉心理负荷已经达到极限,最好快点晕过去;而理智告诉他,现在还有可能把那孩子抢救回来,一定要保持住冷静。

狼……狼的习性有什么,快想起来!快啊!

它没有吃那个孩子,应该并不饿,看体格估计也不缺乏猎物;而这里是部落生活的地方,不可能是狼的领地,也就是说,不存在入侵领地决斗的问题。

乌罗在心里疯狂煽动自己往更好更正面的方向去思考,而不是想那些恐怖的后果。

对了,狼怕雷声跟巨响!

巨狼还没有扑过来的打算,似乎乌罗与那个孩子都只是他的消遣之一,任由乌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开始庆幸自己有按时充电的好习惯了。

为了家里的老人方便察觉来电,乌罗曾经刻意下过增加音量的软件,一直都没删,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也许是乌罗镇定的神情让狼捉摸不透,那巨狼并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低吼一声。

乌罗打开软件,将声音拉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雷声。

“轰——”

神他妈的雷声!

乌罗离手机最近,愣是被震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那扩大的声音好似就在耳畔响起,让他感觉自己不是面对噪音,而是一阵无形的冲击波。雷声的分贝通常在九十到一百二十之间,而手机本身的安全设计将声音限制在八十分贝左右,加上软件勉强能达到接近的效果。

这声音根本就是□□!

乌罗下意识捂了捂耳朵,而手机里的软件还是不停循环播放雷霆的音效,没被巨狼吓晕过去,反倒差点被自己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险些涅盘。

好在那声音不光给乌罗造成了冲击,连同站在草塘边的巨狼也被震懵了片刻,刚准备发动进攻的身体立刻缩了回去。这儿靠近湖水,静寂无声,偶有几声鸟雀啾喳,或是巨蛙鼓鸣,从不曾历经如此愤怒的咆哮,往常动物们听到这样的声音,暗示着风雨立刻就会到来。

野兽同样惧怕风雨,尤其是狼,风会影响它们的嗅觉,长毛会因为雨水而沉重,而且低温会带走身体里的热量。

尽管狼是一种聪明狡诈的动物,可这时候还没吃过人类的苦头,没有任何人能伪造来自上天的声音,它急切而犹豫地将身体弓起,还未能嗅到风雨的前兆,然而刚刚的雷霆声千真万确。

那声音也会损伤它的听力。

人与狼只僵持了片刻,巨狼后撤了几步,当身形淹没在丛林之中,这才转身急奔而去,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飞驰而去。

乌罗松了口气,手心一滑,手机就掉在了地上,恐惧姗姗来迟笼罩这具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自己的躯体,白噪音似乎在耳边响起,催促他陷入睡眠,顺着疲惫感去彻底放松自我,又好似时间在这一刻忽然中止,万物皆无法运动,他同样被囚禁在了这时间困境之中。

死亡一般的寂静过了大概有那么几分钟,乌罗才似溺水者冒出湖面,瞬间咳呛出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支撑着身体,猛然吸气,直到大脑再次开始重新运作,这才模模糊糊找到了自己的目的。

雷声还在持续,乌罗没敢关掉声音,生怕巨狼还会再折返,只好忍受着噪音走向草丛边,将那孩子抱出来。

这孩子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呼吸平缓,心跳正常,只是脸色煞白,半边身体浸透在了淤泥之中,耳朵里也进了一些,整个人湿透了,摸起来有点冰凉。

还好,巨狼还没袭击他,应该只是被吓昏过去了。

乌罗将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将昏迷中还瑟瑟发抖的孩子包裹起来,又用袖子将他耳廓边的淤泥擦去。

泥并不多,只是在外耳道附近,乌罗稍稍撩动河水清洗就冲刷得一干二净。

稍作处理之后,乌罗就抱着他往回赶,顺便将地上的手机抄起关闭重新放回口袋,没注意到孩子的眼睛在眼皮下微微转动着。

山洞里的人们一直在等待,见着乌罗浑身是泥地抱着孩子往回走,不由得都欢呼起来,而华过来将孩子接了过去,方便乌罗进洞来,担忧地说道“刚刚,有雷,不过,很小。”

乌罗顾不得跟他解释,这些原始人的耳朵长得比兔子还尖,之前在首领身上就体验过一二了,他只是催促女人快点烧两罐水,一罐加盐,一罐不加。

昨天下过雨,洞里放着十来个备用的水罐,然而女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她们从来都没有过巫,加上多年的迁徙,对当初在部落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的规矩是首领说了才可以做,不能随便开灶,因此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听乌罗的话。

乌罗正在观察孩子的情况,见她们居然没人有动作,不由得一把无名火从心中烧起,立刻吼道“快啊!”

这声音好似什么开关,山洞里的所有人都被安上发条,顿时忙活起来,孩子们搬运木柴,聋子捧了火来起灶,女人们将空罐子刷洗后放上去煮水。至于盐的分量她们并不清楚,乌罗便自己擦了擦手,捏了一撮进去,让她们看着煮,煮沸了就可以。

乌罗先摸了摸肚子,确保这孩子没有在昏迷的时候喝进水,然后就不知所措了。他的确非常焦急,可进展到这里,就已经不知道怎么做了。

这年头谁还没事儿去学个急救措施。

直到那孩子忽然微微颤抖起来,乌罗才意识到他的体温有些太低了,急忙将人抱到自己的火堆边,让他躺在自己的那块皮子附近。又将自己的衬衫扯出来,扯散了线头,让华用力气硬生生将衬衫下摆撕裂开来,形成一块简易的毛巾。

小酷哥跟小姑娘还抱着乌罗之前递给他们俩的箱子跟篮子,悄悄蹲在了旁边。

没想到关键时刻是平日比较娇气的小姑娘更坚强一点,小酷哥已经含着两包泪要哭不哭的样子了。

“他,会死?”小酷哥哽咽着问乌罗。

听了这几个字,小姑娘也忍不住了,两行眼泪唰就落下来了。

乌罗心里也有些沉重,不过还是摇摇头道“不会的,他会好起来的。”

也许是乌罗的神态太令人信服,又也许是他来到部落后一切情况都在好转,两个孩子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小酷哥抽着鼻子将脸上的眼泪擦了,他们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去年会对他们笑的一个女人就死了,还有两个男人被野兽吃掉了,吃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他们吃掉肉一样,肉也就没有了。

他无助地依偎着乌罗,既难过又伤心。

部落里的孩子就这么几个,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平日也许会因为学习狩猎的进度跟其他什么原因不合,可总体来讲仍是团结的,部落自幼给予他们的教育便是不团结就无法生存下去,因此小酷哥看到一向张牙舞爪的抓鱼小霸王如今气息奄奄的模样,不由得害怕起来。

惧怕死亡,本来就是人的本能。

小姑娘搔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从里头摘出一朵黄粉色的花来,轻轻别在那孩子湿漉漉的头发上,轻声道“活,下来。”

“别碰他了。”乌罗温声道,“你们今天先别去外面玩了,在洞里休息吧。”

小姑娘跟小酷哥都点了点头,乌罗又跟他们要了箱子放在自己身边,打算先观察一会儿这孩子的状况。惊吓跟溺水都很可能导致高烧,现在虽然还看不出来,但是要真的生病了,像原始这种环境,孩子们对病菌的抵抗力本身就很微弱,要是小酷哥跟小姑娘再倒下,那就有点麻烦了。

热水很快就烧好了,盐水分成了十几碗,每个人都喝一碗,包括乌罗自己。而另外一罐热水被倒进了小盆里,掺点冷水搅成适宜的温度,乌罗用布放下去拧个半干,把那条脏污的兽皮解开,将孩子从头到脚擦了一遍,连头发都尽量擦干,确保干净了之后再把人放到皮子上。

外套跟兽皮当然已经彻底脏了,乌罗将它们放在一遍,打算等会拿出去清洗,然后从行李箱里把自己的换洗衣服拿出来给人套上,又把外套当做被子盖在身上,只可惜短了点,露出两条小腿盖不住。

乌罗用手摸着对方冰凉的额头,心中倒是期盼他好好熬过去,又想到以前看过的纪录片,许多原始人可能在十四岁甚至更早就会死去,目光不由得黯淡了几分。

要是晚上还不见好,他就去药房里找点药。

乌罗虽然被部落冠上了“巫”的称号,但事实上他对医术实在一窍不通,最多知道点防风防寒,预防感冒,因此看着小孩子昏迷,绞尽脑汁把能做的都做了,其余的便全看他自己安排了。

不过乌罗自觉没做什么,对于其他人而言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部落里生病也好,受伤也罢,大家都是硬熬,谁都没有见过像乌罗这样处理的方式跟温柔细腻的照顾,那些柔软的衣物一直都在乌罗身上,大家偶尔会碰到,感受那与兽皮截然不同的触感,冰凉凉的,又极软,摸久了似乎能暖和起来。

小孩子喜欢赖在乌罗身上,也有衣物的作用,他们只觉得那比花还要软,比天上的云还要绵,不知道是什么样厉害的部落才能穿这样的衣物。

比起大人,孩子们的心格外大,丰沛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就有人偷偷羡慕起来,恨不得是自己生病被乌罗照顾,这样就可以感受一下那样的衣服到底有多舒服了。

华看得目不转睛,就差拍腿喊妙了,哪怕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用热水把这个昏过去的孩子擦一遍,他们洗肉也并不是这么清洗的,只是觉得其中定然有道理在。他一向不懂就问,便追着乌罗喋喋不休地询问起来,乌罗此刻正烦,遭逢追问本有些不悦,不过想到可以让华来照顾,自己往后轻松些,又按捺下怒气详细解释起来。

虽然华压根听不懂什么叫做退烧,预防感冒,还有什么辅助手法,不过他大致听明白了,人掉到水里后会变得很冷,要是不管就会生病,所以用热水擦拭,保持温度,这样就不容易生病了。

这番解释叫华恍然大悟,他看向乌罗,不禁流露出钦佩而敬仰的神情。

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抓鱼小霸王这会儿躺在地上,孩子们心里都不太好受,便被妇人们搂着,尽数缩在一起取暖。

珑喝过盐水,跟华一块儿待在洞口看守,他们俩不像是孩子或是女人那样慌乱。毕竟是真正见过血的,又与野兽一道在死亡线上赛过跑,虽说现在已经跑不起来了,但并不妨碍他们俩就这个话题进行深入了解。

刚开始乌罗给他们俩单独开语言课堂小灶的时候还好,珑缺些什么词还能跟得上,后来语言在部落里流行开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毕竟听力受损,珑接受信息要比寻常人慢得多,哪怕大家都意识到了语言的好处在努力使用,可毕竟有时候他们自己用得都不对,珑就更觉得麻烦了,只觉得一个字一天换三种意思,好像怎么用都对,怎么用都不对。

他们原本的语言没有体系,不过借助肢体也可以完成较为正常的沟通,因此肢体语言也是沟通的一部分。

珑先做了个狼捕食的动作,询问华道“狼,被乌赶走?”他又指向上天,做恐吓状,“还是,它?”

上苍惊走野兽,乃至杀戮是极为正常的事,珑还依稀记得首领说过那并不是什么好的,它虽然会杀死野兽带来食物,但同样会害死他们。

而且雷的出现往往会与风和雨一同到来,夺走体温,点燃起大火,还会带来浓浓的烟雾。

然而它的每一次到来,无一不是威风凛凛,趾高气昂。

可是今天的声音很小,小得在风里流窜过,要不是珑跟华一直关注着,几乎要忽略的动静。

华沉默了片刻,他轻声道“乌,真的是部落来的吗?”

这便叫珑沉默下来,他迟疑地看着华,似乎明白了对方想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人的话,却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赞同一样,最终只能怔怔道“乌,血,跟我们是一样的。”

他们当然见过乌罗流血,这个神秘的巫者磕着会疼,碰着会叫,他的皮肉上泛起过跟众人一样的淤青,石头划开他的手指一样会冒出血花,泥土同样会脏污他的身体。

既然是一样的,那他就是人才对呀。

“我没有见过,大部落,有乌这样的。”华诚恳地说服珑,“他的兽皮,他眼睛上的东西,还有箱子。”

珑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相信华,他最终只是问道“狼,是乌赶走的?”

“雷是。”华肯定道,他曾经听见过,在乌来的第二天,他拿出那个会发光的东西,里面传出过声音。

像是下雨时落在罐子上的水滴叮咚,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呼啸,如果乌可以拿到那些声音,那么拿到雷一定也不难。

珑为难道“那乌是人吗?”

这个话题华也不那么确定,他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是?不是?”

珑实在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

到下午的时候,那孩子的脸上泛起红潮来,乌罗伸手一摸,已经有些发烫,脸色不由得慎重起来。

小酷哥围着他瞎转,也学着去碰,被乌罗拍开了,不过仍是碰到了那温度,便惊恐地跳起来“他,烧,烧!”

哟呵?你也知道发烧?

哪知道小酷哥忽然抓着乌罗就开始拽,仿佛要拔萝卜似的,急吼吼道“走,走!”

“干什么?”乌罗用手摸着那孩子的额头,他失了外套,衬衣又缺了一角,只剩件保暖内衣还算完好无损,正午时还能靠一身正气驱寒,到了下午秋风一吹就有点瑟瑟发抖,好在烤着火,觉得身上仍是暖的,只是烤不到火的手微微发凉,正好当温度计。

小酷哥见劝他不动,又跳到华身上乱吼乱叫“烧,烧!”

众人都惊恐了起来,搞得乌罗十分纳闷。

华摸摸他的头,劝道“乌,厉害。”

敷敷抱着孩子往后退了退,一脸严肃道“乌,人烧,会死,会傻,其他人也会突然烧起来,孩子最多。”

“不会的。”乌罗淡淡道,他用手摸着,光凭感觉还不至于烧到非常严重的程度,要是放着自生自灭那可能不太好说,发烧这事儿的确会死人的。如果没意外的话,这孩子应该是惊吓过度加上浸了半天水导致的,小孩子看着皮实,可抵抗力的确没有大人强。

鼻息则开始有些发烫了,不知道是不是喘不上气,这孩子微微张开嘴唇努力呼吸,乌罗让女人又烧了一罐热水,准备用热敷退烧,让四肢发出汗来。

要是再烧下去,这里可没条件冰敷。

众人们拗不过乌罗,只好远远地坐着看,几乎所有人都缩到了洞口去。

发烧其实也分好几种,像是没有卫生概念的原始社会,抵抗力稍弱的大人都会被传染,更别提是孩子了。即便大人撑过去了,很可能大脑也很可能因为高热损伤,要么部落里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要么就是他们曾经见过类似的症状,发热到烧死或是变傻。

何其脆弱的生命,何其顽强的延续。

乌罗的手因为浸泡在温水里已没办法测量温度了,他便将额头贴上去试探,觉得并没有更热,稍稍放下心来,又定时给那孩子喂下温度正好的盐水,免得发汗脱水。

喝盐水的时候,对方终于有了点意识,正在努力辨认身边的人,乌罗见他温顺地吞咽着盐水,这才松了口气。

有意识醒转是件好事,要是一直昏下去才麻烦。

这小鱼王一直在喃喃发出声音,只是小得像奶猫叫,听不大清楚,乌罗便凑过身去,将耳朵贴在对方嘴唇边聆听,只听他道“狼,跑,跑。”

“狼走了。”乌罗温柔地轻声告诉他。

对方这才安下心来,不自觉地微笑起来,脸颊边还有小小的酒窝,闭上眼睛继续睡下去了。

今天首领带领的采集队伍跟男人的狩猎队都回来得很早,部落里的人远远看见首领,就立刻觉得好似有了主心骨,而看见男人们,则觉得危险立刻离整个部落远去了。

人们并不是单纯地怕一头狼,而是惧怕狼之后带来的狼群,那些牲畜会用利齿撕开人的腹部,将肝脏与皮肉吃得精光,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一旦人们对它们发起进攻,它们就会先攻击孩子们来分散大人的注意力,尤其是会大哭发出声音而无法反抗的婴儿。

首领对自己突然得到的热烈欢迎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今天的确采到了许多实跟果子,男人们也猎到了一窝肥肥的獾兽,可有必要这么高兴吗?

不过一路走来,众人七嘴八舌地给首领讲述情况,她这才大致明白过来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早上来了狼兽,乌正好遇到了,让大家回洞里待着,然后有个孩子待在河边没有回来,乌发现后就去救他了。突然有雷声,乌就带着孩子回来了,狼也走了,现在这孩子烧起来了,可是乌说能治。

首领沉吟片刻,点点头道“乌能治,让他治。做饭。”

众人听见首领都这么讲了,便散开开始忙活,倒是首领看了看小姑娘怀里抱着的东西,忽然皱起眉头,伸手将她召过去。

“这,是什么?”首领惯来严肃,皱起眉头的时候简直像是高中生最惧怕的教导主任,是那种会静静站在窗口边看着你玩游戏的类型。

小伙伴发烧,小姑娘心里很是不好受,又害怕大人,被首领的脸色吓着,一开口泪水就簌簌往下落,结结巴巴道“乌的,他,让我拿着。”

“乌的。”首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是部落的主心骨,一来所有人就都安定下来,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没有继续再问新东西的用处,而是有条不紊地开始指挥起众人处理今天的晚饭。

炎有了盐,好比鱼有了水,对做饭的热情凭空上涨,直到她发现自己的罐子跟火灶都被动了,刚要发怒——

敷敷顺嘴告知道“是乌要的。”

炎的怒火瞬间被扑灭了。

首领确保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之后,这才带着小姑娘走到乌的身边,问道“怎么,样了?”

“活下来了。”

温度已经恢复正常,乌罗又喂他喝了一碗水,小家伙睡了一整天,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要醒了,眼睛在眼皮下不安分地转动着,慢慢才睁开来。

乌罗护了护他的眼睛,他们靠着火,大半天没睁眼,别被火光灼伤了。

“还好吗?”乌罗问他。

这孩子倒是也老实“不好,痛。”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嗷地一嗓子,试图想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却蹦不起来,又躺回去了,瞪着大圆眼道“狼!狼!”

刚恢复就这么有精神。

乌罗微笑起来,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子,慢悠悠道“别怕,狼走了,你躺着好好休息吧。”

这身体说弱,恢复力倒是很强;说强,又太容易生病。

不过无论怎样,烧退了醒过来就是好事。

首领仔细看了看那孩子,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颊,比小姑娘他们是要热一些的,不过比起以前烧起来的人却正常很多。

他真的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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