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个儿子不争气，到底是亲生的，年纪轻轻就死了，当老父亲的怎么能不伤心。
且还死的这么诡异，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的寻仇啊！
马老爷的悲伤里头惊怕如浮冰散出的寒气，摇头道：“他那脾气我与他母亲都管不住，外头又置了好几个宅子，最近几日都不见人影，草民真的不知道他身上最近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儿死的惨啊……”
他哭得伤心。
几个年轻的没什么反应。
能养出这么个儿子的人，并不值得同情。
储长青一惯沉稳的面上也没什么起伏，只是道：“那么，你自己呢？”
马老爷似乎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佝偻的背脊很明显地一僵：“什么！”发觉自己反应似乎过激，立马将神色压在了悲戚之中，“大人这话，草民不太明白。”
储长青睇了他一眼：“吴狗官逼迫百姓买布，买的不就是从你铺子的货么？”
吴老爷的手用力攥着交椅的扶手，解释道：“百姓手里的布都是马家的不错，可那是吴郡守下的令，叫百姓来买拿的，银子也不是付给我马家的呀！人人都道我马家有钱，可马家再有钱又如何？在卢州也而不过就是小民而已！”
马家大公子倒是十分晓事，大夏天的没给上了热茶来。
知意端着冰镇花草茶，慢慢啜了一口：“难道不是打着被逼迫的幌子，把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他手里去么？否则，就凭你们家三公子横行乡里的做派，还能连个板子都没吃过？”
马老爷知道儿子做的那些事迟早瞒不住的。
猛然一頽。
泄气道：“您说的、并没有错。可马家又能如何呢？直接送银子，贿赂之罪便可抄家！何况我那三子也不是个省事儿的。马家，只能以被胁迫的姿态把银子送到他的手里，只有让他满意了，才能保全我全家性命！否则，通敌卖国！杀人！甚至……任何一个罪名，都能让我马家血流成河！”
知意似笑非笑：“听上去真是不容易。”
马知蔚垂着眼眸：“郡主明鉴。”
知意捏着杯盖慢慢刮过水面上细细长长的花瓣：“那你倒是说说，你儿子欺辱人常家姑娘，怎么倒是常家姑娘进了大狱？难道不是你马家同那狗官要求的么？”
马知蔚的反应很快：“都是我那不孝子做下的丧良心之事！当时我也找吴郡守了，请她放了那女子，但是他知道能在常家也捞一笔，哪里肯放人啊！”
储时蕴在他话音将落时便顶了上去：“捞完之后，难道不该放人么？”
马知蔚一窒。
含庭清风似的眸一暼：笑了笑：“报应。”
马知蔚的面色在他这不轻不重的字眼里褪却了所有血色，整个人如深秋枝头的叶，不由自主地沥沥发抖。
储长青似乎很满意这几个年轻人的聪慧与敏锐，微有颔首。
旋即起身，让人带路，去把马三的住处仔仔细细都搜了一遍。
一进那久未开启的书房大门，焚着香料的祭红瓷蟠螭香炉撞进了所有人的眼底。
巧合？
亦或挑衅？
马知蔚也不知是不是太过伤心所致，竟是踩空了台阶，险些栽倒下去。
江于淳拽了他一把，挑眉道：“马老爷可要站稳了，你要是再摔死在家里头，你们家的老老少少可要怎么办呢！”
马知蔚的面孔微微抽搐了一下，紧绷着下颚：“多谢、江大人。”
除了这个同样出现在吴狗官密室里的香炉，马三的书房很干净，真正意义上的干净。
几个大书架上堆满了书，名贵字画也不少，可为数不多翻阅过的几本，却是春宫图。
近身伺候的小厮，只知道几个外宅的地址。
后院里的正妻姨娘丫鬟，没什么眼泪，但是一问三不知。
没有什么收货，一行人准备离开。
知意步调稳且慢，回头看着马知蔚，笑容在阳光下明艳灼人：“哦！对了马老爷，有个问题我没想明白，要讨教一下。”
马知蔚对上她的眼神，心头莫名一跳：“郡主请说。”
知意漫声道：“吴狗官在卢州得有十余载了，卢州既不是你们马家的老家，怎么会想到举家搬来这儿定居？”
马知蔚像是料到了她会问，回答的没有一点犹豫：“内子幼时在卢州小住过，一直怀念这里淳朴的民风，所以才选择来的这里定居。”
知意“哦”了一声：“是么？生意人多精明谨慎，都没有好好儿打听打听卢州有些什么妖魔鬼怪就来了？”
马知蔚为皇宫做采办多年，八面玲珑，老奸巨猾，却在她淡淡的眼神下，尝到被死死压制的滋味。
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轻轻一弯唇，转身下台阶的时候目光掠过仙仙：“早年里，在遍地全归的京都，你没被弄死，还真是奇迹！”
含庭伸手扶了她的手腕，以免她下台阶时踩到曳地的裙摆。
仙仙一脚横插过去，把赵含庭挤到了后头，瞪了他一眼。
似乎在不满他小动作太多。
但是也不着痕迹将他们几个与知意、储长青给间隔开了。
储长青是文官，但是从步调可以看得出来，他也是习武之人：“郡主看出了什么？”
知意自顾走自己的路：“大人看出了什么？”
储长青道：“蟠螭，是罗酆殿的图腾。”
对于他会把这个告诉自己，知意并不感到意外。
试探么！
总要先自己漏点儿底的。
储长青青看了她一眼，岿然之音沉沉：“郡主似乎并不意外。”
知意感受到他窥视的目光，没有什么反应：“乐府密室里的蟠螭香炉，我看到了。”
以往的抄家，哪家的密室能逃过一劫？
乐府的密室，不过是在皇帝的授意下没有漏了风声而已。
罗酆殿啊，许多人心头的一根刺呢！
储长青的颧骨微微耸了耸，似乎信了：“原来如此。”
知意又道：“密室里还有许多没有刻上名字的牌位在供奉。想来应当有赫连睿一家子的位置在。至于其他的，揭晓的日子想必也快了。”
她扬了扬面孔，明媚的面容映着无遮无拦的光线，显得格外瑰丽而沉静：“那么大人猜猜看，马家的报应会不会如乐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