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仙仙嫌弃地瞥了瞥嘴，然后拽起江于淳的衣袖用力擦手。
禁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扑上去把人按住了。
然而方才还剧烈挣扎的“鬼”，两眼一瞪，突然就没了动静。
禁军小心伸出手去前探他的鼻息，回头回禀道：“陛下，他没气了。”
正当众人松了口气的时候，又有尖叫声惊起。
“啊！”
满条街的眼神都张望了过去，就看着个年轻妇人惊恐地僵直在原地，整个人栗栗发抖，瞪大了眼看着她身侧的人。
那是一个同样面容惨白到通明的人，手里攥着把闪着阴郁光芒的刀子。
刀子上，滴着血。
而吴郡守，瞪着不敢置信的双目，倒在一片极速蜿蜒出去的血泊里，已经见了阎王爷。
知意皱眉：“仙仙！”
裴仙仙身形一闪，上前拽走了那个已经吓得完全不会动的妇人。
正当她回头准备再干一架的时候，那个动手的男子却如破布一样，自己直直倒了地，衣炔如死蝶的翅，轻轻扑在地上，在炙热的光线里扬起滚滚尘埃。
她上前探了探鼻息，摇头道：“没气了。”
凶手的目标只有吴郡守，他一死，所有诡异都归于平静。
知意敏锐地察觉到，耳边一直不轻不浅的笛声，也消失了！
她的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众人的面孔，果不然，发现有人眼底闪过一片云翳。
百姓们慢慢从街道两边的铺子里出来。
有人认出了第二个“鬼”。
手指颤巍巍的指了指，形容惨白如鬼的尸体道：“这不是周屠夫么？他、他不是都起不来床了么？怎么会跑来这里杀人？”
储长青眉心一动：“他是病重之人？”
那人点了点头，揣着手恭敬回道：“回、回大人的话，是的。草民是周屠夫的邻居，一直租借在我们家的空宅子里。自打我们做了邻居他的身体就不大好，叫他屠夫，其实他也就做了半年不到的猪肉生意，都是他女儿和女婿在搭理猪肉摊子，挣银子给他治病。”
若说刚才那种诡异的场面，非要归咎于因为生前受委屈太多而在“回光返照”时癫狂，倒也不是不能。
但两个都是如此的，若说不是有人背后操控，定然是没人信了啊！
发生了这样的事，继续“微服私访”是不能了。
皇帝兴致尽败，自是起驾回行在了。
这里是鄚州的省城，皇帝御驾亲临之地。
为了能得皇帝一声称赞，有机会升职调任来日飞黄腾达，肯定上上下下的百姓全都被警告过了，不准说官员官府的坏话，不准议论政策的好坏，一定要表现出富足太平的样子，一定要满口对皇帝的爱戴和夸赞。
郡守没有出事前，那肯定没有百姓敢说什么，谁都怕被打击报复。
这会子郡守被人以这种诡异的方式当着皇帝的面给杀死了。
“报应”的舆论声就像是开闸的洪流，再也无法阻挡。
所以回来的这一路上，她也听了不少百姓对这个卢州郡守的评价，贪婪、好色、凶狠、草菅人命、官商勾结、欺压百姓、断案全靠银子……等等、等等。
与前一刻的“歌功颂德”之词，有着天渊差距。
皇帝自然也是全都听进去了，面上极是难看！
省城，是所有重要衙门的所在地。
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哪一个不是在地方上手眼通天？哪一个不是压他吴郡守好几头？
难道还会不知道一个四品郡守早已经惹得百姓怨声载道了么！
恐怕根本就是蛇鼠一窝，由着废物郡守这般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啊！
而事实上，被流放西北的按察使也不是什么好货！为了讨好李晨沅夫妇，连堂堂郡主都敢算计，何况只是寻常百姓了！
且从他们家库房里查抄出来的金银财宝，怕是他当十辈子的按察使得来的俸禄都未必顶得上！
很巧，这里的官员全都是依仗着司马渊的。
皇帝一面极怒有人敢来挑衅他九五之尊的威严，一面正好趁机当场就把布政使和都指挥使都给罢免了。
皇帝回了行在，但是被点了查案子的人就得留下开始任务了。
储长青命人把两具尸体先送回衙门，打算先听听百姓的言词。
知意其实一点都不想掺和进去，她有预感，这桩案子恐怕后面还会扯出更多惊悚的来！
可皇帝既然都发话了，她也只能留下。
先看看情况再说。
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了，往外瞧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对面铺子的屋檐下站着个五六十岁穿着考究的男子，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被盖上白布的尸体，惊恐与惶惑无法遮掩地自他眼底流露出来。
被人来人往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然后脚步踉跄地钻进了人群，消失不见了。
储长青在廊下也站了会儿，然后找了两个“凶手”的邻居来问话。
百姓们却是低着头，谁也不说话，那种低垂的姿态里有明显的恐惧和隐忍的恨意。
直到储长青说，按察使和布政使都被皇帝撤换了，不会有人来找他们麻烦的，这才开口。
吕书生的邻居摇头叹息道：“都是可怜人。吕先生的长子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被吴郡守的小舅子给瞧上了，要强纳成他第十二房姨太太，人姑娘不肯，那狗东西大白天闯进人家家门，把、把人给糟蹋了！姑娘上吊自尽了。吕公子恨不过去找人算账……”
长须老先生吸了口水烟，缓缓吐出了干涩的烟雾道：“咱们呐，就知道他当日气冲冲出了门，可再也没见他回来！”
死胖子跟吕家是有仇怨的，那么跟那周屠夫八成也有了。
周屠夫的邻居想起周家这些年的起起落落，也是满面可惜，叹声道：“周屠夫以前家里是开布庄的，货都是从他那在苏州做大商的亲戚那里拿的，料子多，花样子好，做生意又实在，把布庄经营得红红火火。”
“之后开了酒楼，又做了胭脂铺，成了咱们卢州省城里数得上的富户。那挨千刀的眼红了，污蔑他儿子杀人，把小周下了狱。为了逼周屠夫早点把家产都给他，把小周和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关在了一起，日日遭受虐待暴打。”
周家当初是富户，自然关注的人也多。
就连住偶尔来城里采买的大叔都知道：“周屠夫就这么个儿子，只能把庄子、铺子、田地全都送进了那狗官的手里，才把小周给赎了出来。”
酒楼的掌柜摇头长叹，可怜道：“散尽家财倒也没什么，以后再赚也就是了。可一个自小被奴仆伺候的小郎君哪里遭得住日日暴打，回来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隔天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还没等到大夫进门，没了！”
邻居眼有泪光，拽了袖子掩了掩眼角，继续道：“周屠夫他婆姨一急一气，就病下了，没两月也跟着去了。他打那之后什么精气神儿都没了，一病就是好多年，要不是心里头不甘，撑着口气想看那些人的报应，怕也是早没了。”
家破人亡，自然是恨极了吴郡守。
知意猜着，倘若真是被人控制的，他们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吧？
自己一介草民，没办法与一手遮天的朝廷命官相抗衡，不管是以何种方式，但凡能为家人报仇，即便是身体康健，也是肯的！
然后储长青又问了他们关于吴胖子这些年为官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