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酥死的那一晚，我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当时我只听说舒小姐差点被朱绾绾推下山崖，还不知道是雪花酥替她挡了灾，更不知道她滚下了山崖，在一梯又一梯的台阶上生生断了性命。
那得有多疼啊！
跟着太子殿下出东宫，又出了城门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隐约已经感到有些不妙，但却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一直到我到了白鹭寺。
白鹭寺在郊外，这一路上都没有多少人家，只有寺庙里面的灯火，指引着方向。
越靠近白鹭寺，我便越觉得心慌，就像太子殿下迫切想要见到舒小姐一样，我也迫切地想要见到雪花酥。
只可惜，太子殿下如愿了，而我没能得偿所愿。
甚至，我连雪花酥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我们到白鹭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告一段落，而我也知道雪花酥的死讯。
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我当时的感受。我没有大哭大闹，甚至都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只是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太子殿下看着我，沉默良久。最终他给了我自由活动的权利，自己一个人翻墙去找舒小姐了。
我就那样站在那里，站在夜色之中，听着里面吵闹的声音，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这样停止了。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真的悲伤并不是当时有多痛，又多疼，反而像溺水一般，让人难受到无法呼吸，却又挣脱不了。
我在那里站了好久，我不敢相信，我的雪花酥就这样不在了。
明明前几天我们还一起走在大街上，吃着糖葫芦，看着那些做工精致的小摆件。
明明前段时间，我刚给她买了银镯，上面缠着红绳，写着平安。
明明，明明......
我伸出手来看着上面的银镯，那是雪花酥亲手给我戴上的，还缠着红绳。泪水一滴滴地滴在上面，把红绳浸湿，让那一抹殷红变得更加艳丽。
就像鲜血一般。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白鹭寺里，这个地方对于我而言曾经是那么熟悉，而今又是这般陌生。一路上我都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甚至都不敢去看雪花酥一眼。
我要是去看她，又得以何种身份去？我最多不过可以混在宫里来的那些侍卫里面，不被旁人怀疑。
仅此而已。
那一刻，一种悲哀漫上心头，我曾经思索过无数个和雪花酥的未来，我们成婚，生儿育女。
或许她会早早地回到舒小姐身边当个管事宫女，又或是等后面孩子大了，到舒小姐身边当个嬷嬷。
一切都这般美好，这般合情合理，我曾以为这一切都近在咫尺。
而如今，我却连去见她最后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何其讽刺。
我慢慢走向人群，听着他们的谈话，强忍着心里的苦楚，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真相，真的很简单。
朱绾绾不满父亲纳妾，又没法去找自己的父亲争辩，便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随口说了一句让她父亲纳妾给她生庶妹的舒小姐身上，越想越气。
今日恰好舒小姐遇上了庆王妃他们，跟着一起来了白鹭寺。而舒小姐也不是软性子，见朱绾绾咄咄逼人，也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然后，朱绾绾便起了歹念，想要置舒小姐于死地。
我沉默了，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
舒小姐待雪花酥极好，我相信她做这一切也都是出自真心，只是，只是.......
我心里难受，靠在墙上，指甲死死地扣着墙面，咬紧双唇。
我们这些下人的命本来就是主子的，为主子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我默默地安慰自己，可越是这般想，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舒小姐多好，她可是会把下人当朋友的人，她那么好，又有太子殿下的喜爱和皇后娘娘的恩宠，她值得美好的人生。
她不应该这么年纪轻轻就死在那个贱人手里。
可是雪花酥的命呢？她也只比舒小姐大两三岁而已，她也那么好，会把自己的月钱省下来救助穷苦百姓。
难道她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我们的感情就这样一文不值吗？
我一遍遍地找着借口，又一遍遍地否定，最终蹲在墙角，泣不成声。
墙的另一边传来了侍女的声音。
“那个侍女运气就不好了，直接摔下去了，庆王府的家丁下去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她算运气好，舍命救了主子，以后她家里人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
“说到底，还不就是一个奴婢。说得好听那是舒小姐的贴身侍女，说得不好听，就是舒家一个婢子，可以随意买卖的那种。”
我气得发抖。
雪花酥从山顶滚下，在石阶上磕磕碰碰，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到了她们的嘴里，就成了命好？
但我也清楚一个事实，我没有任何理由足够我站出来替她说话，甚至就连我出现在这里，都是不应该的。
那一刻，我真的好恨。
“也不知道那舒小姐在想什么，不就是一个婢子吗？她居然就这样哭晕了过去。”
“还说什么敢在太后面前据理力争，我还以为多大胆了，说白了不就是怂，见到死了一个婢子就害怕了。”
我握紧拳头，心里恨得发疯。
“说白了，你们不也是婢子吗？”
墙内又传出来了别的声音，也是一个女声，但不属于刚刚那些人里的任何一个。
“就算是临安公主府的下人又如何？说到底也就是几个婢子而已。”
“而今临安公主保自己女儿都还来不及，会有闲心管你们这些婢女吗？就算是我现在把你们拖出去杖毙了，临安公主也不会说一句话。”
“庆王妃息怒。”
我靠在墙上，努力想要看清里面发生的事。我也明白庆王妃肯定不是为雪花酥出气，她这么做，大概是出于对舒小姐的内疚吧？
但我真的万分感谢她的出现，止住了这一切。
回到东宫后，我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在太庙里跪了一宿。
“儿臣不明白，父皇您以前就时常溜出宫去找母后，怎么到儿臣这里就不行了？”
太子殿下在太庙里跪得笔直，完全没有认错的态度。
“这是出宫的问题吗？大晚上的，你出宫就算了，你还偷溜去白鹭寺，你就不怕遇上贼人吗？”
“京城重地，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贼人？父皇您就是诚心偏袒朱绾绾，您怕儿臣太过疼惜望晴，等到以后找朱绾绾算账。”
皇上自然是怒不可遏，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当时估计只觉得自己养了一个逆子吧？
“这次明明就是朱绾绾不对，要不是雪花酥拦着，望晴命都没了。”
“父皇您自己说的舒家是忠臣，是国之栋梁，若是望晴就这样没了，您可会觉得心安？”
太子殿下显然没有注意到皇上的表情，继续追问道。
皇上也依旧是那副表情，一直等到他说完之后才吐出了两个字：
“掌嘴。”
掌完嘴之后，太子殿下依旧不服气。
“这明明就是朱绾绾没事找事，她父亲纳妾，跟望晴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不把她爹推下去呢？”
皇上气得一脚踹在了太子殿下身上，怒不可遏。
“朱长益的那个妾室跟舒望晴是没关系，但你敢说这件事跟你也没有关系？”
看样子皇上是什么都知道了。
太子殿下一下便焉了下去，他低着头，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却又无可奈何。
“那她尽管来找儿臣啊！找望晴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殿下才愤愤地嘀咕道。
皇上气得脸都青了，好在皇后娘娘一直在一旁劝慰，才没让这父子俩的情绪进一步恶化。
我跪在地上看着他们，愣愣地跪在那里，仿佛一切都与我无关。
朱绾绾是因为那个妾室推的舒小姐，最后害得雪花酥离世。
而那个妾室却是我替太子殿下找的........
雪花酥是替我死的。
“你今晚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反思！”
“儿臣明明就没错，有什么好反思的？明明就是朱绾绾被姑母宠得不成样子，到处惹事生非，而今京城里哪个家族.......”
“啪——”
这一巴掌是皇后娘娘打的，皇后娘娘倒不生气，只是神情严肃，皱着眉头看着他。
“母后........”
太子殿下十分震惊地看着皇后娘娘，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什么会突然打自己。
“这件事你父皇自会处理，”皇后冷着脸，平静地说道，“你自己跪在这里，面对着列祖列宗，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
“你是太子，是朱绾绾的表哥，也是舒.......小姐青梅竹马的伙伴，若是有朝一日你真的想娶她进门，那你就显得想好要怎么平衡她们之间的关系，而不是在后面不嫌事大，继续惹事。”
“今日之事，你也有一半的责任。”
太子殿下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去，只是低着头不情不愿地说了句“是。”。
甚至等到皇上和皇后娘娘走后，他还当着太庙里历代先皇的面，愤愤不平地跟我们抱怨：
“就算是本宫占一半的责任，那凭什么她朱绾绾不用跪？要跪一起跪。”
“明明给朱长益找妾室也是因为朱绾绾到处惹事，凭什么她天天惹事就没事？父皇母后就是偏心。”
“还有你们，这件事怎么泄露出去的？还能不能让本宫省心？”
......
我跪在那里，偷偷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银镯子，咬了咬嘴唇，强忍着泪水。
“祁嵩......唉，算了。”
太子殿下大概是想起当初找妾室的那个人是我吧？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
“总有一天我要让朱绾绾付出代价，不然望晴可得被她欺负死。”
“殿下，这里可是太庙，您少说两句。”
太子殿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些牌位，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跪了一整天。
再后面，太子殿下专门给我放了一天假。
“你去看看雪花酥吧！听说她葬在东郊一处庄子里。”
“望晴心善，说服丞相夫妇给雪花酥的家人放了身契，而今他们都搬到了那庄子里去，虽然庄子不大，但好歹足够他们富足一生了。”
“什么？”
我一愣，舒小姐这好大的手笔。
“望晴去求的舒夫人，”太子殿下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说从她的嫁妆里选一个庄子，以后给雪花酥的家人，好让他们衣食无忧，让雪花酥放心。”
“毕竟雪花酥是为她死的。”
太子殿下再次叹息，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看样子也有些难受。但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舒小姐难过而难受，还是因为雪花酥的死。
我猜是前者。
太子殿下又看了看我，叹息一声后便不再说话。
“去吧！去看看她吧！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母后派你去的，她和望晴关系很好这件事在京城里也算人尽皆知，不会有人怀疑的。”
“是。”
我按照太子殿下给的地址去到了那个庄子，看着她年迈的父母，以及一双年幼的弟妹，心里很不是滋味。
“官爷，您找谁？”
那个成年男子站起身来问道，看样子应该是雪花酥的父亲。
“我奉皇后娘娘懿旨，过来看看雪花酥。”
我小声说道，心如刀绞。
“但皇后娘娘向来低调，还请各位不要多礼，也不要外传。”
“哦，好，好。”
我跟着雪花酥的弟弟来到了庄子里的一处新坟旁，小小的一个坟堆，埋葬了雪花酥这短暂的一生。
“你先回去吧！”
“好。”
那孩子意味我是皇后派来的，便没有多加阻拦，径直离开。
我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人后从怀里掏出了那支青丝镯，埋在了坟堆上的泥土里。
“雪花酥，我给你把镯子买来了，你喜欢的那个镯子.......”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泣不成声。
要是当初我坚持给她买这个多好，或者我就在外面守她一宿，亲手给她。
我无数次想象着她看到这个镯子时高兴的神情，但我永远都没机会看到了。
永远。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