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寂静。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在欺骗他的？”
过了许久朕才缓缓开口，心底越发担心起身后事来了。
云策那个傻小子至今都还不知道这一切，从小就被舒望晴耍得团团转，等到朕身故后，这大权说不定就落到舒家手里了。
舒漠看上去倒像是个忠臣，可朕却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这算欺骗吗？”舒望晴疑惑地看向朕，“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除了有时候想要掩盖一些事实真相外，我说的都是实话。”
舒望晴动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舒服的位置，索性直接盘腿而坐，完全没了大家小姐该有的样子。
“我总不能一上来就跟他说，哦，我和令堂都是未来来的，那个年代人人平等，一夫一妻，夫妻相互忠诚，而令尊又有那么多小妾，令堂肯定不乐意。”
这倒也是。
“特别是我还不知道他爹是什么思想，万一是个封建余........”
话说到一半，舒望晴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朕一眼，趁着朕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扇了自己一巴掌。
“万一他爹不好说话，那我这么一说，可都得玩完。”
舒望晴改口说道，然后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要让我爹知道我编了男诫反向洗脑，我还不得被打死在祠堂里。”
“男诫？”
朕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没事，您听错了。”
舒望晴赶紧解释道，她眼睛转了一圈，然后便开始岔开话题。
“所以皇上您看，这不可能是吧？不可能，嘿嘿。”
“那你在瑶山上骗他是为何？”
“瑶山？”舒望晴眉头紧蹙，挠了挠头后有些疑惑地看向朕。
“被雷劈那次。”
“哦！”舒望晴回过神来，然后又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是我随口说了一句诗，怕他说出去，就改变历史了，所以才骗他这一切都不能说的。”
“那雷劈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那天气本来就要打雷了，”舒望晴把双腿放了下来，换了个姿势继续坐着，“空旷地带的大树最容易被雷劈，所以我才那样说的。”
“空旷地带的大树为什么会容易被雷劈？”
朕警惕地看向舒望晴，提防着她又来胡言乱语。
“额，这算是这一千多年来，人类积累的历史经验吧？”舒望晴挠了挠头，似乎这个问题对她而言也很困难，“反正我从小就被教育不能在雷雨天跑大树下躲雨。”
“而且金属也导电，皇上您要是不嫌麻烦，可以找人立根铁柱在外面，天雷劈下来绝对劈得中。”
“荒唐！”
舒望晴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跪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看向朕。
“臣女说的都是实话，天雷不是什么天谴，只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
“只是臣女学文的，物理不好，若是皇后姐姐还在，可以让她给你解释。”
清荷？
朕轻声叹息，隐约又想起了之前和清荷一起打猎时的场景，她确实提醒过朕雷雨天要远离大树。
只不过她给出的理由是她怕打雷，让朕早些回来陪她。这样想来，大概是她自知没法解释清楚，才找了个理由骗朕回去的。
舒望晴跪在那里也不老实，总是偷偷摸摸地抬起头来瞧着朕的神情。
没过一会儿，朕便也就让她起来了。
“皇后姐姐也跟您说过相似的话？”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
朕没有否认，怕她又继续这样不知轻重地说下去，便再一次开口找了别的话题。
“你知道朱绾绾的身份，”朕转过头看着她，而她也正好转过头来瞧着朕，“你也应该知道她在母后面前多么受宠。”
“那你就没想过要是她当了皇后，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舒望晴一愣。
“我还真没想过，”舒望晴倒也不客气，随手拿起了旁边一个桃子，看了朕一眼，“可以吃吗？”
殿内再一次安静下来。朕真的后悔许下了那不知轻重的承诺。
“你吃吧！”
“我之前确实没想过，不过后面听说她到处惹事生非后，我也就不怕了。”
“毕竟太子可是皇上您当时唯一的儿子，千娇万宠长大的，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这样一个被宠坏了的人？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他挑谁不好？”
这倒也是实话，话说了这么多，舒望晴的桃子皮也剥掉了一半了。
“更何况后面认识了清荷姐，那就更不怕了，”舒望晴咬了一口桃子，仿佛十分享受的样子，“真好吃，比我家的好吃多了。”看書溂
“你认识了清荷为什么就不怕了？”
“因为她也是现代人啊！”舒望晴有些诧异地看向朕，“清荷姐真的什么都没和你说起过吗？”
她看着朕，朕也看着她，我们四目相对，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也对，你连她是现代人都不知道。”
舒望晴叹息一声。
“首先，鉴于我俩的身份问题，她是肯定会护着我的。就算是朱绾绾成了皇后，她还是太后了，依旧高她一等。”
“其次，她是不可能同意朱绾绾当皇后的，朱绾绾是临安公主的女儿，临安公主是您的亲妹妹，朱绾绾和太子殿下是嫡亲的表兄妹。”
“这在我们那个时代算是近亲结婚，容易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什么？”
朕质问道。
“就是一般容易生出来的孩子有一些先天性的残疾，比如缺胳膊少腿什么的，又或是智力低下。”
舒望晴完全没有觉察到朕的愤怒，继续一边吃着桃子一边说，汁水弄了一脸。
“甚至还很容易生下死胎一类的。”舒望晴咽下一大口桃子，用手背擦了擦嘴，“所以清荷姐绝对不会冒这个风险。”
“她还是理科生，这方面比我更清楚，如果清荷姐还在的话，可以让她来理一理什么原理，反正我只知道这个结果。”
“你这样子，真的一点仪态都没有，”朕看着她那副模样，心底有些无奈，“也不知道清荷到底看重你什么。”
“清荷姐看重了我什么？”
舒望晴一下来了兴致，转过头来看向朕。
“鉴于我俩都是现代人，同病相怜，她维护我倒也很正常。”
“不是这方面的看重，是真心喜欢你，想要你当.......”
朕一下便回过神来，硬生生把儿媳两个字吞了回去。
“想要我什么？”
“她想过赐婚给你们两。”
舒望晴看着朕的眼神一下变得闪闪发光。那就那样看着朕，真挚而虔诚。
“但是被朕否决了。”
舒望晴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朕看着她咬了咬嘴唇，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若不是碍于朕的身份，她大概会直接一个桃核扔过来。
“算了，反正元策喜欢我就够了，”舒望晴叹息一声，直接把桃核朝着窗户扔了出去，“反正元夫人也知道我的身份，她肯定没少帮我说好话，元老爷应该对我印象还好。”
朕对你的印象很不好。
“朕一直都觉得朕对她够好了，”朕转头看向窗外，叹息道，“就算是她来自一千年后，这天家富贵，也该足够补偿她的伤痛吧？”
“哈？”
舒望晴的声音里有些震惊，惊得朕回过头看向她。
“皇上，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类这一千年也是会进步的？”
“什么？”
朕十分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我承认您对她很好，她也清楚明白地知道这一点。”舒望晴正色道，那神情举止，言语措辞，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是您要明白，这一千年的时间差距，足以改变一切了。”
这都是什么？
朕满脸困惑地看向舒望晴。
舒望晴也似乎看出了朕的疑惑，她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从大俞往前属一千年，人们都还不会骑马，打仗用战车，也没有书写用纸，”舒望晴耸了耸肩，“而在我们那个年代，变化更大。”
“我们那个时代，人类修建了无数道路，还有一系列交通工具——就类似于你们现在的马车，木船等，这一切用于快速移动的工具。从大俞最南端的滨州到西戎，走陆路不休息的话，只需要一天。”
“如果坐飞机的话更快，只需要四小时。”
朕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一切都太过玄乎。
“你们那个时代的马跑得这么快？”
“我们那个时候已经不依靠动物来做交通工具了，”舒望晴抬头看了一眼朕，似乎也有些吃惊，“是用的一个叫引擎的东西，如果清荷姐还在，可以让她给您讲讲原理，我是个文科生，不懂。”
“大概就是设计一个密封的罐子，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点燃里面的物质使内部气压升高，带动活塞移动，以此形成动力。”
舒望晴走到一旁拿起一张纸就要跟朕演示，但最终却把我们两人都绕晕了。
“果然我当初学文是对的。”
最后舒望晴有些无奈地说道。
“总之我们那个年代已经有了很多科学成就，能解释很多现在不能解释的问题。”
“我们可以通过飞机上到天空中去，也可以坐着潜艇下到海洋的最深处。”
“可以走遍整个世界，看高耸入云的山川，看奔腾而过的江河。”
“可以享受恒温的室内，可以在夏日里吃到不限数量的冰凉食品，可以在冬日里吹着暖风穿短裙。”
“所以荣华富贵这一点，对于我们而言差距并不是很大，相反还有很多我们早已经习以为常的事务，在这个年代找不到。”
“唯一好的，大概就是住的房子大了吧？我估计在那个年代，我一辈子也买不起舒家那么大的宅子，更别提还是在首都了。”
“更何况清荷姐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荣华富贵，如果她想要的是这些，她日子可太好过了。”
朕哑言，皱着眉头看着她，一时不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舒望晴没有理会朕，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至于思想方面，差别更大。”
“在这个世界，身为皇帝的您一生专宠于她，给了她足够的信任，足够的包容，足够的维护，确实是她的幸运。”
“但在我们那个世界，如果一个男人和无数女子纠缠不清，那即便他再功成名就，对妻子再好，也被会说笑几句。”
“我们那个时代人人平等，并且讲究人道主义。”
“所以我从小便没法看那些奴婢被活活打死，在我眼里，他们和我们是一样平等的，没有尊卑之分。”
“我也没法看那些犯了罪的人被用酷刑，特别是有些只是礼仪上的罪过，在我眼里这些惩罚太重了。”
“当然，我也只能代表我个人，”舒望晴叹息一声，神色黯然，“只能在有些时候劝上几句，其他的便无能为力了。”
“更何况这个时代根本没有杜绝这一切的可能，我知道，清荷姐更知道。”
“她的悲哀很大一部分也是来源于她对这一切的认知，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皇帝，您对她够好了，理智告诉她她不该有任何怨言。”
“但偏偏，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之前给我举个一个例子。”
舒望晴缓缓抬头看向朕，眼神中带着一丝平静，仿佛她一直等待着这天的到来。
“她说，她就像是一个迷失在沙漠里的旅人，寻找着绿洲的存在，寻找着水。”
“您为她在这个沙漠里建设了一个水池，足够她游泳嬉戏，满足了这个时代所有人对水的渴望。”
“只可惜，她早已经见过海了。她怀念大海的一切，但若是有一日她告诉您，有一个地方叫海，放眼望去全是水。您也只会笑笑，觉得她痴人说梦。”
朕一愣，心底的什么东西仿佛一下子崩塌，让朕知道了答案，但却又难以接受。
“一千年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朕看着舒望晴，看着她那惆怅的模样，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清荷的影子。
朕不曾看过她们那个世界，不明白那个世界的繁华，也没法设身处地地理解她们的悲哀。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