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景顺帝没敢再碰桌上的任何吃食, 朝萧则绪招了招手。

“绪儿,让父皇看看你。”

萧则绪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跑, 比兔子还快。

景顺帝的手停在半空中,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有些尴尬。

“算了, 这孩子自幼顽劣。夏卿, 朕记得这宅子还是你父亲在时, 朕赐给他的,开府之时朕还亲自来过,那时你还小。”

景顺帝试图开始打感情牌,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朕也是许多年没来过这宅子了,走,带朕瞧一瞧。”

走吧,带朕瞧一瞧你这宅子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厉害的门客幕僚, 有没有豢养不该有的兵马。

“陛下请。”

夏寒青瞥了景顺帝一眼, 总觉得来者不善。

几人在将军府自顾自地转悠了半天,景顺帝也没看到他想象中的门客幕僚, 将军府一如往常般冷清。

直到走到后花园时,身后时不时传来丫环下人的喊声,无非是萧则绪又找个棵树, 两三下蹿了上去,底下围了一圈人。

景顺帝叹了口气, “朕这幼子, 自小顽劣不堪, 难成大器,最后竟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住在你府上,闹得你家宅不宁,要你多费心了。”

他拍了拍夏寒青的肩膀,目光带了些同情之色。

夏寒青却冷着脸色道:“殿下是臣的妻子,臣定会细心照顾。”

他的殿下分明乖巧可爱,才华横溢,哪里来的顽劣不堪。

身后蹲在树上的萧则绪听了景顺帝的话,当场捡起一只冒着绿光的毛毛虫,对准景顺帝丢了过去。

只可惜毛毛虫还没飞到景顺帝身上,就被旁边的侍卫拦了下来。

手起刀落,毛毛虫被斩成了两半。

景顺帝回头看着地上还在蠕动的两节虫子,深吸一口气,当即怒道:“顽劣不堪,把他抓下来。”

那几个侍卫朝这萧则绪冲去,萧则绪蹭蹭蹭地从树上爬下来,顺手从湖畔旁抓了一把泥,直接糊在其中一个侍卫脸上,另一脚将另一个侍卫踹进水里。

景顺帝坐在亭子里,看着鸡飞狗跳的一切,突然更加同情夏寒青,赐婚一事真是他做过最英明的决定,最好就是闹得夏寒青不得安生。

“胡闹!把他抓过来。”

萧则绪被一个人抓着胳膊,手上的泥全部蹭到了侍卫身上,四肢挣扎着被揪到了景顺帝面前。

“放开我!放开我!”

夏寒青连忙扶着轮椅焦急道:“殿下可有受伤?”

他抬起萧则绪的手腕,干干净净白玉一般的手臂被那侍卫勒住了几道红印子。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拿着帕子将萧则绪手指上的泥土一点点擦干净。

“殿下,疼不疼?”

指尖在红痕的位置轻轻揉了揉。

景顺帝气得一拍桌子怒道:“他要是知道疼,就不该这般胡闹。来人,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

眼看着那几个狼狈的侍卫要过来抓萧则绪,带着被整蛊的怒气,手上估计也没个轻重。

萧则绪朝夏寒青身上靠了靠,抱住他,眼泪啪嗒啪嗒开始掉,像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落到地板上。

“相公,不要打我,我错了。”

下次还敢。

他哭得满脸泪痕,眼睛通红,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对面。

景顺帝也不免有些心堵。

现在认错认的这么快,当年怎么不知道认个错。

萧则绪趴在夏寒青怀里,手不安分地胡乱摸索了半天,故意蹭着夏寒青的脖颈,手搂着他的脖子,在喉结上乱摸了半天,最后抱住夏寒青的腰。

不由得心道:夏将军的腰真是夺命刀。

“相公……”

他抬头泪眼朦胧,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夏寒青被他看得心里一根弦彻底绷断,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殿下,陛下是吓唬你的,他是你的父皇,怎么会舍得打你呢?去跟父皇道个歉就好了。”

夏寒青的话好似无形中平白一巴掌打在景顺帝脸上,火辣辣的疼。

父亲打儿子,无非是因为他不成器,忤逆犯上。

萧则绪从他怀里出来,跑到景顺帝面前,“对不起,我错了。”

下次还敢!

景顺帝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又朝康德禄招了招手,递上一盒蜂蜜酥。

“朕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他捏起一块送到萧则绪手边。

慈爱的背后,却在仔细观察萧则绪的反应,虽然言家是因为雪灾才不得不重审,但他还是担心这背后是不是有谁在操纵这件事。

如果这个儿子还清醒的话,他就只能……

萧则绪拿了蜂蜜酥咬了一口。

“好甜啊。”

他立马跑到夏寒青面前,慢悠悠地吃着蜂蜜酥。

景顺帝盯着他吃完了两块蜂蜜酥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终于起身。

“天色不早了,你们夫妻二人好生相处,康德禄,摆驾回宫。”

“是……”

夏寒青扶着轮椅跟着去送了皇帝一程。

萧则绪手里捏着蜂蜜糕,在景顺帝的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那块蜂蜜糕被他一掌捏碎,碎裂的膏屑滚落凉亭。

他趴到一旁的树下,使劲扣着自己的嗓子眼,将方才吃进去的蜂蜜糕全部吐了出来。

他咳嗽两声,呛的眼泪直流,胃里有些难受。

“殿下。”

听澜忙捧了一盏茶来让他漱口。

“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他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萧则绪看着那一盒子的蜂蜜酥,双手撑着石桌,目色寒冷,苦笑不已。

一挥手衣袖翻飞尽数甩进了湖中,扑腾几声,圈圈涟漪下深不见底。

**

三年前冬至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茫茫大雪之下,如柳絮纷飞,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漫天卷来。

长乐宫内碳火烧得很足,却依旧挡不住凄寒之意。

美人榻上女子披着一件火狐银裘,面色苍白,干涩的唇瓣上不见一点血色,瘦弱的身躯轻轻倚在靠枕上,时不时重重咳嗽几声,好似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苍白的唇染出一点血色。

满宫殿都是浓厚苦涩的药味,萧则绪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药坐在旁边,轻轻吹凉。

“母后,该喝药了。”

言子宁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抬手推开了汤匙。

“不喝了,也不见起色。”

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

“不喝药怎么能好,先喝了药好不好?”萧则绪轻声哄着,将那勺药送进去。

药一入口,她便剧烈地咳了起来,萧则绪连忙拿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药渍。

“咳咳……咳咳……”

“阿绪,你听着,如果母后出事了,你一定要保住自身。这个药,能护你周全,要小心你父皇。”

言子宁将一个小药包塞进他袖中,塞得严严实实。

“我的阿绪,要好好活着。”

“母后!”

萧则绪不喜欢她这幅交代后事的模样,气得当下便要再给她喂药。

“咳咳。”

言子宁推开汤匙,掩唇剧烈咳嗽起来,白色的帕子上满是血迹,她一开口,鲜血便从唇边溢出。

“母后!太医!速去叫太医!”

萧则绪看见血不免有些心急如焚。

长乐宫的小宫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不足半盏茶的时间又跑了出来,跪倒在萧则绪面前。

“娘娘,殿下,太医院空了,说是淑妃娘娘病重,陛下将所有的太医都叫过去了,一个没留。”

萧则绪瞪大了眼睛。

淑妃素来头疼脑热的便折腾一出博父皇注意也就罢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将所有的太医都叫过去了。

“听澜,拿孤的令牌出宫,去找大夫,请舅舅进宫。”

听澜接了令牌,一闪身的功夫便不见了。

萧则绪轻轻放下她,“母后,儿臣这就去求见父皇,您一定要撑住。”

他说着匆匆疾步而去。

重重珠帘外,空荡荡的只余从轩窗外映进来的微弱日光,昏昏沉沉的叫人有些想要睡过去。

鎏金青铜香炉内,一缕白烟袅袅飘散,宫殿内暖炉精心养出来的花儿都有些萎了,还没来得及叫宫人换了新的。

眼皮有些沉重,榻上的贵人眼皮努力地抬起。

阿绪……

唯放不下我的阿绪。

留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外头鹅毛大雪,刺骨的寒意,萧则绪披着件大氅,脚步跑得飞快,永宁宫外守着许多人,见他跑来,立马上前拦住。

“让开!孤的路都敢拦?”

他此刻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生怕晚一刻钟便等不及了。

侍卫朝他抱拳冷声道:“参见太子殿下,此处是淑妃娘娘的寝宫,还请殿下移步。”

“孤求见父皇,你速去通报。”

然而门口的一排人,一动不动,宛如没听到一般。

萧则绪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往里闯去。

唰地一声,刀剑上飘着风雪,寒光映着萧则绪冻得通红的脸。

“请殿下不要为难臣等。”

“孤今日便偏要为难你!”

萧则绪抬脚踹翻了那人,其余侍卫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

他哪里还不明白状况。

他的暗卫因为一些琐事被派往别的地方,剩下的也尽数被调开,如今身边只留下听澜一人。

母后病重,偏偏淑妃叫走了所有的太医,如今淑妃殿外重兵把守,好似早就预料到他会硬闯一般。

他拔剑一路闯着朝殿内高喊道:“父皇!儿臣求见父皇,母后病危,请父皇降旨派遣太医前往。”

宫殿内所有的太医围了两层人墙,一个劲地摇头,淑妃娘娘身体并无大碍,他们根本诊治不出什么问题来。

淑妃倚在榻上,哎哟哎哟地喊了许久,力气很足,景顺帝坐在她旁边,语气关切,神色焦急。

“太医,本宫头好痛,这到底是何缘故?”

太医实在没法只好道:“娘娘,许是……风寒入体,臣等开服汤药,先用上三日。”

淑妃道:“哎呀,本宫忽然又觉得腿疼……”

外面萧则绪撕心裂肺的声音传进殿内,然而景顺帝不下旨,一屋子的太医谁也不敢动。

大厦将倾,谁也不敢逆了皇帝的旨意。

萧承允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想出去看看,这等寒天雪地的,恐怕要跪出病来。

他刚要挪动脚步,就被淑妃一眼瞪了回去,只能讪讪坐了回去。

外面一声一声嘶吼,听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有些酸涩,偏生景顺帝面无表情,一脸冷酷,似乎是铁了心不开这扇门。

“父皇……”

萧则绪最终还是被拦在了门外,数百名禁军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按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风雪湿了裤腿,跪在地上的双膝都在隐隐作痛,他向来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请父皇救救母后。”

他双手按在层层厚雪上,额头磕在地面上,咚咚地几声听得禁军都有些心疼。

面前的白雪染上红色,萧则绪额头多了一块斑驳的血痕,头磕破了都没能求得面前的人打开。

“殿下,不好了。”

“听澜姐姐被抓进大狱里了,他们说宫女私自出宫是大罪。”

萧则绪呼出一口热气,脸颊上布满泪痕,最后的一丝希望终于在此刻化作泡影。

“父皇,儿臣愿以太子之位相换,求父皇开恩。”

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就往里冲,风雪冻得他有些失了力气,走了没两步,不知是哪里的一杆棍子,直接打在他腿上,他一个踉跄扑腾摔在前面,嘴唇都磕破了。

风寒入体,他素来身子不好,这会儿撞得头晕眼花,有些反胃。

他提着剑,一人一剑往里冲,身体直愣愣地撞在剑上,那侍卫吓得忙收起剑来。

萧则绪趁此突破,终于三步、两步、一步……

他摸到了永宁宫的门口。

“儿臣求见父皇。”

他嘶吼一声,继续往里闯去。

外面急匆匆的宫女跑得飞快,扑腾跪倒在地,“殿下,殿下,皇后娘娘她……薨了!”

萧则绪闻言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一样软软地摔在地上,眼底空洞无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吱呀一声,殿内的暖风席卷而来,他的面前多了一双明黄色的脚,萧则绪艰难地抬起头来,不等看清来人,一只脚直接踹在他胸口。

萧则绪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踹的五脏六腑都要挤炸一般,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蜷缩成一团。

“放肆!宫里你也敢提剑乱闯,这是你淑母妃的殿,你想做什么?”

帝王威严的声音响在耳边。

萧则绪却突然笑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里还握着那把剑,笑声冷戾。

“儿臣倒要问问父皇想做什么?父皇当真听不到声音?母后薨逝的消息传来,父皇这不是第一时间便开门庆祝了吗?”

“放肆!”

景顺帝被他眼底骇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夺了他的剑。”

“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粗重沉厚的木板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萧则绪闷哼一声,抓紧了衣角,一声没吭,眼底却越发清明。

被打的地方渐渐失去的知觉,火辣辣的烧至全身,风雪浸湿了他的衣裳,与血染在一起,他冻得唇色发紫。

额头上的血洞明晃晃落下一行血痕。

尚且十五岁的少年终于承受不住昏迷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头重的根本抬不起眼皮来,唇瓣干涩,稍微一动便要裂开,喉咙像是灌了一千根针痛得说不上话来。

他抬头摸了摸额头,伤口不知道被谁包裹起来,温度却烫的吓人,他想唤听澜,却猛然惊觉听澜被带到刑狱去了。

他挣扎着起身,身体却如灌铅似的,一翻身从床上滚了上来,他挣扎着爬到桌前,想喝口水,水壶里空的不见一滴。

母后……

他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发疯一样往外跑去,可是门上早被落了锁。

“开门!开门!”

他使劲砸着门。

门窗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外面的哀乐声阵阵传进他耳中,他听到了礼部在传唱,编钟被人敲响,宫内有人在哀嚎,丧钟敲响,悲戚婉转。

“母后……”

“父皇,你不能这样,至少要让儿臣再见母后最后一面。”

他使劲拍打着眼前闭得死死的大门。

长春宫的人全部被替换的干干净净,他搬着桌椅砸向门框,却没有半点动静。

殿内昏暗无比,只有窗户处漏进来一点点的光,他大力地拍动着窗户,外面的宫人来来往往,充耳不闻。

萧则绪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身上的伤让他整个人有些昏沉,他发着烧,努力掐着自己保持清醒,最后还是没抗住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废太子的圣旨已经到了。

听说言家犯了事,舅舅一家已经被流放出京。

朝堂上的那些老臣以死相逼规劝陛下,可陛下圣意已决,那道废太子的旨意还是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的门彻底闭了。

听澜九死一生从诏狱逃了出来,他的其他几个暗卫下落不明,和宫里接不上头。

他消沉了许多日,终日郁郁寡欢,在废太子的第三天,等到了一杯毒酒。

“殿下,快饮了此酒吧,杂家好回去复命啊。”

曾经跪在他脚边都配不上的人此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底带着小人得志的傲慢。

“殿下不愿的话,只能杂家帮一帮殿下了。”

萧则绪一身白色孝服素衣,傲骨凌风,立于风雪间,额头的伤用白布包着,单薄清瘦的躯体冻得瑟瑟发抖,却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我喝。”

终是下定了决心,他接过那杯酒。

听澜和桑月跟在他身后,被带来的侍卫钳制着,不停地朝他摇头。“殿下,不能喝啊。”

萧则绪苦笑一声,一滴清泪划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

他突然高举酒杯对准金銮殿的方向,重重一拜,朗声道:“儿臣谢陛下赐死。”

他举杯饮下鸩酒,缓缓闭上眼,泪水划落,身体直直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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