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阴灵

昨夜, 圣殿。

听小青那般说之后, 李简不敢多做耽误,只返回圣殿对齐修说了此事。

李简看向齐修道:“阿修,如何调遣兵力的事, 非我所长,你们商量。你画下传送阵,帮我回帝宫。我先去取步光剑,然后去兰花岗找寻第五大神器的下落。”

大殿之内, 齐修的神色依旧藏在阴影里, 让李简看不清明。但他听了李简的话,沉默片刻,终是道:“好。师父你万事小心。兰花岗附近有一个关口, 有驻军, 我会传下口谕,让他们帮你。此外, 我让赵诚陪你去。”

“好。”李简点头。

随后,齐修便画下传送阵, 看向他:“师父, 可以了。”

“你……”李简蹙眉看向齐修半晌,似乎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话到了嘴边, 终究只剩一句:“那我先去了。你也小心。等我回来。”

听到“等我回来”四个字的时候,齐修眼底似乎亮起了浅浅的光。但这光彩很快消散,他的眼瞳重新恢复一片漆黑。

齐修点点头,也答了一声:“好。”

李简再看他一眼, 终究不迟疑,转身踏入传送阵,暂时离开魔界,去往人界。

-

李简到帝宫,从藏剑阁取下步光剑,不迟疑地朝兰花岗而去了。自然,赵诚也跟上了李简。

李简到达兰花岗的时候,天还没有亮。直到天光乍破之际,他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不要去。我怕黑。”

李简在半空中听到这声音,就觉得颇有几分熟悉,远远见到她们穿的又是光国军队的服制,便御步光剑落地。这样一来,他也不料,竟会看见冷氏两姐妹。

冷如月手执长枪,上前一步,蹙了眉,转身眼底似乎又有欣喜之意。“步光剑?你是……你是飞景前辈?”

那一刻,李简是有那么一点不自在的。毕竟,冷如月如果能认出他、知道他活了、且换了张皮囊,想来是看了黄学林写的那篇文章的。

不过,李简当下倒也只能佯装不知,只道:“两位,许久不见。你们这是要去兰花岗?”

“对。”冷如月上前一步道,“我和如月现在属于七杀军一部,负责驻守风海关。此处灵脉旺盛,是空明之界通往人界的入口之一,所以我们驻守在这里。最近,士兵们说这里有异像,此外我还听兰花岗附近的百姓说,这里闹鬼,所以带如心前来查探一下。”

赵诚不及李简的速度,此刻刚赶至。他面向冷如月,朝她抱拳。“冷将军竟然亲自来查看,有劳了。”

冷如月亦抱拳道:“见过赵大人。我等看守西华来人界的入口之一,不敢怠慢。此前这里从未有过闹鬼一说,我觉得还是亲自查探为好。只不知……飞景前辈和赵大人来这里,莫不是这里真的有异常?”

“尚不能确定。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李简转身,兀自往兰花岗的方向去了,“我们现在过去看看。趁现在天还未亮,兴许有所得。”

风海关往西五十里,便是一大片山岗,此地盛产兰花,故名兰花岗。山岗上有个小村庄,约莫百来户人,村民们靠山吃山,基本以饲养兰草、贩卖兰草为生。

村民们甚是勤劳,等李简一行赶到时,纵然天还没亮,他们也都起来了。

村口那户人家门前,有位妇人拿了个扫帚打算,抬头看见李简一行人,似乎面容颇有些惊讶。

冷如月倒似乎认识她,给众人小声解释道:“这人姓王。我们之前来这里做过客。她是个寡妇,一直靠自己种兰花挣钱,很不容易。”

随后,冷如月走到妇人跟前,朝她笑着打招呼:“王大妈,你可起得真早。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还不错。”王大妈笑了笑,看向他们,“你们来干啥啊?”

李简朝她看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王大妈表情有些不自在。按以往的经验,村民们看到为他们保家卫国的军士、如冷氏姐妹,又或者能降妖除魔的修仙人士、如自己这种,通常都会很热情。可此刻不知为何,王大妈的笑容有些勉强。

冷如月上前一步,道:“王大妈,是这样的。我们之前听说,这里闹鬼、有异像?特来查看。你这几日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没有。”王大妈立刻答。

李简直接地皱了眉,因为王大妈回答得实在太快了,几乎没有经过大脑。完全没经过思考就回答没有异状,通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知道这个“异状”,但出于某种原因,她不愿意回答,所以下意识就隐瞒。

冷如月眉头也一皱,似乎有与李简一样的考虑。但她认为当即不宜打草惊蛇,故而上前一步道:“行。那我们进村查探下,也好保护你们的安危。”

“啊……这……好……”王大妈笑了笑,“那我去通知大伙儿!你们辛苦了,我去找村长,让他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李简眯了眯眼睛,为防止王大妈去通风报信,当即上前一步,道:“不必麻烦了。我们查探下,确认你们安全,就离开。”

“你们这么墨迹干啥?我可想早点办完事情回去睡觉。”妹妹冷如心冷哼一声,大步上前,竟是直接抓住了王大妈的衣服,问,“喂,我问你,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你最好说老实话,否则我揍你!”

冷如月扶额:“如心,放手,怎可对百姓如此?!”

原著里,冷如心给李简留下的阴影自然还在,知道这孩子有点邪,没准一言不合真会对百姓动杀招。李简到底出手,手结法印打出一招,立刻有无形的剑气打向冷如心的手腕,让她松手放开了王大妈。

冷如心拂袖,狠狠瞪了李简一眼:“用你来假好心?死断袖!臭不要脸!”

李简:“……”

言罢,冷如心头也不回,率先往村子里走去了。

冷如月叹口气,忙上前帮妹妹道歉。“仙尊抱歉。她向来口不择言。她年少时期倾慕过圣帝,你可能也知道……我替她向你道歉。你莫要跟她计较。”

“无妨。先查清楚这里什么情况为好。”李简此时一心想的就是尽快找到并取回第五大神器火镯,自然没空理会冷如心说了什么。

不过李简想了想,到底召来步光剑,手凝法决凭空驾驭它,让它直直落在了冷如心面前。

冷如月抬起手掌朝剑身打去,却立刻被强大的力量挡了回来,若不是李简再一掌,以掌力托了她一把,她差点摔倒。

冷如心回眸,对李简怒目而视:“打女人的男人不是好东西!你……你混蛋!”

李简没时间跟她废话,厉声道:“给我回来!”

冷如心打不过李简,到底只有乖乖回来。但她瞪着眼,一副快要气炸的表情。

李简上前一步,对一旁莫名面带了些着急的王大妈看去,道:“王大妈,既然你说没什么异像,那我们不打扰了。我们近日会留守风海关,有事尽管去找我们。”

“好。”王大妈尴尬一笑,目送李简一行离去。

李简表面上带着大家离去,却用了传音入密问诸人:“都会屏息之术一类的隐身术吗?”

“我和如心会。”冷如月答。

玄绝阁暗卫追踪术天下无双,赵诚自也不在话下。如此,李简便道:“我们先离开村子的视野范围,以屏息之术,隐身进去探查。这村子必有些古怪。莫要打草惊蛇。”

如此一来,一众人御剑远离兰花岗,便又都用了屏息之术一类的术法进行了隐身,打算重新往村子走去。

“我不去——!”冷如心蹙眉道,俨然是在发小姐脾气。

李简诧异,也不知道她这样是怎么当上副将的,估计冷如月没少帮她擦屁股。李简拂袖,当即说了声:“爱去不去,你不去最好。”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反而起到了激将法的作用,冷如心气得跺脚,但竟也用屏息之术跟上他们了。

-

片刻之后,李简带着众人返回兰花岗。

一众人先去了王大妈家。只见王大妈把门窗紧闭,偷偷溜回了房中,把门关了起来。

王大妈先去了厨房。厨房传来饭菜香,看样子是她之前做好的早饭。

随后,王大妈端着早饭去到卧房内。她放下碗筷,打开窗户,往周围看了看,没发现有人,便把窗户关上了。

她哪知,李简他们就用屏息之术站在窗外看着她做这一切。

等王大妈关好窗户,李简他们便上前凑到了窗前,偷偷捅破一层窗户纸,看向房内的情况。

其实李简也觉得,两男两女这么“偷窥”王大妈,情形实在太过诡异,但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

兰花岗的村民睡的是炕。此刻,李简透过窗户往里面望,便看见有个男人坐在了炕上。

男人对着王大妈笑,王大妈也对着他笑。“我给你做了菜。你吃点吧。”

“你吃就好。我这个样子……却是吃不了东西了。”男人爱怜地看着王大妈。

王大妈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你……你别看我了。你还和从前长得一样,我却……我却老了。”

“阿花,你不老。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一样的好看。”男人道。

听到这里,李简立刻皱了眉,看向冷如月,用传音入密道:“你刚才说,王大妈是寡妇?”

“对。之前我们来这个村探望过,她的丈夫在十年前意外去世了。”冷如月也诧异,“我听王大妈讲过这个故事。她丈夫跟了一帮人想去澜却做生意,他做生意赚了钱,打算回村与王大妈重逢,没想到,路上却意外坠马而死。王大妈说,他承诺他要回来的……两个人分离了许多年,以为总算能见上一面,不料……”

“那就是鬼回来了呗?”冷如心冷冷道。

赵诚接过话茬,道:“可是……这不像是灵体啊。普通人的魂魄,几乎全部透明,我们会修为,勉强可见。王大妈的丈夫不是灵力强大的灵体,又不是厉鬼啥的……这王大妈怎么看得见他?”

“哦对了——”屋内,王大妈的声音继续传来,“这些日子,你先别出去,在屋子里躲一下。虽说我觉得我们也没做亏心事……但终归有违常理,我怕他们带你走。我也去其他人家里,跟他们说一下。”

李简眉头皱得更紧——还有其他鬼也化作了人?

李简蹙眉:“如月,你姐妹二人一起,加上我和赵诚,我们分成三波,把整个村子挨家挨户都查看一下,稍后在山脚下汇合。”

“好。”冷如月道,带着冷如心往东边而去。李简负责西和南,赵诚负责北边。

李简一路探查下去,好几户人家都有与王大妈家类似的情形。

最后,李简走到最南边的一户人家。这户住的稍偏。李简直接跃入了屋子的后方,正好遇见这户人家的主人。

这家的主人看上去是个年轻的少妇,约莫二十三岁出头。她在院子的井边打水。而她的旁边有个摇篮,她的孩子就在摇篮里。孩子尚小,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少妇打好一桶水,把水桶放下之后,走到摇篮边逗了逗孩子。

李简看得蹙眉,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那个孩子面容惨白,颇为诡异。

然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少妇抬起头,转过身,竟看向了李简所在的方向。

少妇握了拳。“你是谁?”

李简上前一步。“你看得见我?难道这些事,是你做的?”

“我没有作恶。这里的事,你也无需管。”少妇淡淡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李简问。

“与你无关。我知道我会付出代价,等那一天到来,我不会逃避。但这几天,请我和我的孩子好好相处!”少妇说着这话,一把抱起孩子,似乎是想逃。

恰此时,有人御剑而来。

那人穿着一身道袍,留着长长的胡须,但眉眼生得好看。李简认出了他,此人正是傅安。是穆野早年间认识的朋友,也是那日帮这个世界本有的李简和桂香主持阴婚的道士。

“不过学了些皮毛,光燃犀角也罢,你竟然曾打开过冥界之门?”傅安轻叹一口气,看向少妇。

少妇咬牙,退后一步,竟是画下一个符咒,然后凭空消失了踪迹。

当下,赵诚和冷氏姐妹也赶到了此地,许是因为看到了御剑而来的傅安、再跟着他来到此地。

“犀角,这是什么?”李简不由问。

赵诚倒似乎想起了什么,答:“按《异苑》卷七记载:晋温峤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传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帻。其夜,梦人谓曰:‘与君幽明道阁,何意相照耶?’峤甚恶之,未几卒。”

“所以说……点燃犀角,可以照见冥界?”李简抬眉。

“对。”傅安点头,“我察觉此地阴气极盛,故而赶来。刚才那少妇,生而为阴阳人,跟我一样,能看见鬼,能去往冥界,且嗅觉惊人,对活人的气味敏感。”

傅安这句话,也解释了李简的疑惑。怪不得,那少妇明明修为不高,却竟能看见用了神隐术的自己。原来,她并非看见了自己,而是闻见了自己的人气。

傅安再道:“冥界之门打开,有还未转世的鬼逃了出来,并且因为犀角的关系,看上去跟活人无异。当然,还有一些鬼,是眷恋此地,从未回去的,比如王大妈的丈夫。他心有执念。”

如是,李简也明白过来——王大妈的丈夫去了帝都做生意,和她数年未见。等他赚到了钱,便给她写了信,承诺会回来。可是他没想到半路竟意外亡故。他死了,但他还记得对妻子的承诺,于是鬼魂因执念不散,没有去往冥界,而是滞留在人间。

时隔十年,这少妇点燃犀角,王大妈也受犀角的影响,得以看见丈夫。

所以,不是王大妈丈夫的鬼魂活回来、变成了人。他还是鬼。只不过借着燃烧的犀角,王大妈能够看见作为鬼的他。

“此间事,我稍后与你们分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先去把她从冥界带回来!”傅安说着,已画下一个符咒。

李简上前。“我与你同去。”

李简如此说,是在考虑——第五大神器,会不会在冥界?

“我们也去帮忙!”冷如月和赵诚忙说。

傅安淡淡看他们一眼,皱眉。“活人不能轻易去冥界。我最多只能带一人,你们谁去?”

“我去。”李简立刻说。

“摊开手。”傅安道。

李简闻言,倒也摊开了手。傅安咬破手指,在李简手心画下符咒。“我的血咒,够你支撑约莫三炷香的时候。到时候,你必须跟我回来。”

“好。”李简点头,跟着傅安踏入符咒的范围,与他去到冥界。

-

冥界之内,黄泉道上。

长长的甬道上颇为拥紧,因为上面挤满了灵魂。他们无知无觉,如被无形之物牵引着向前走去。

这里比魔界似乎还有黑暗,因为这里连月光都没有。好在天上有一片星河,星星们接连闪烁,好像在预示着这些人投胎转世的命运。

再往远处望去,便是忘川河、奈何桥。

眼看着李简要往前走,傅安叫住他。“不可,活人只能在入口处徘徊,不可接近那边。”

“好。”李简蹙眉,想到什么又问,“那个女子为什么可以把孩子带过来?她自己是阴阳人,可她孩子应该不是吧?”

“她的孩子是鬼。”傅安叹口气。

“什么……”李简皱眉想——难道,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她的孩子吗?

“你要在来这里寻找什么,我们稍后再说。”傅安说到这里,手凝法决,似乎在寻找刚才那名少妇。

在一群鬼魂里找一个活人,并不难,傅安很快找到她,并用术法强行困住了她。

无形的绳索困在了少妇身上,让她挣脱不得。最后她不得不朝傅安跪下。“求求你,让我带他回去,我就多看他一眼!”

“放他入轮回吧。你又何苦带他来人间受苦?这不是适合他的地方。”傅安道。

“我不想他受苦,也不想自己受苦。”少妇几乎哭泣,“我生了他……三次了!我嫁过三个丈夫,三个都死了。我也生了三个孩子,可也都死了。我知道,这三个孩子,都是一个灵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留不住他……求道长开恩!我实在不忍他再受轮回之苦!”

听到这少妇的话,李简也极为震惊。——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投胎了三次,每次都选择了她作为母亲。可不知为何,他每次都会夭折。

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而且这对这名女子,也确实是太深的伤痛。

-

魔界,凤还山,圣殿。

正与岑为商量着事情的齐修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手背。须臾,有一只传声蝶飞进来,落在了齐修手背上。

“圣帝,我先告退。”岑为退出圣殿,暂时作为回避。

齐修施用术法,让传声蝶发声。这是赵诚传过来的,告知齐修那里发生了什么。

齐修听罢,点点头,随后凝出一只传声蝶,对它说道:“朕知道了,第五大神器可能真的在冥界。这样吧,此事过后,你帮朕把傅安请去帝宫。数十年前,朕欲去冥界寻找李简的魂灵,找过他帮忙,他认得朕,当是会过来。他若在冥界发现了任何东西,直接带给我。此事,莫要告诉李简。”

齐修话落,画下传送阵,帮助传声蝶飞往人界、再将他的话告诉赵诚。

齐修抬起手,再度看向掌心,那里纹路又深了一些。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暗示,玄德帝的话正在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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