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 黑沙漠。
大漠圆月下, 钟离城温了一壶酒，倒出来递给齐修。“人说梦里的酒是没有味道的，我们尝尝。”
齐修握住酒盏, 看向钟离城，眼里涌现的，隐隐似有伤感、似有懊悔。
钟离城倒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我的记忆应该只停留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如何，芙姬已被成功封印吧？”
“当是如此——”齐修蹙眉。
“如此, 芙姬和乐章无法再闹事, 剩下的西华魔人，不足为惧。”钟离城道，“我已传下密旨, 在圣殿秘境内, 暂由你代管东离事宜。我亦有单独留信给岑为，他看到之后, 会帮你的。”
“嗯。”齐修握紧拳头。
“此外，我随身带着神坤镜的, 若有事, 其实你可以通过神坤镜联系我。只不过，我的记忆不会更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告诉我。”钟离城道。
“好。”齐修再度点头。
“对了, 还有一件事，有空的话，帮我去看看书怀远。我之前去看了他一次，赠了他二十年寿命。如今我肉身已死, 他……亦只能活二十年了。”钟离城再道。
听到这里，齐修抬手帮钟离城斟上一杯酒，再看向他。“昨日……我是指，你封印芙姬的那一天，燕奇伟也来了。”
钟离城端起酒盏的手臂僵了僵，须臾后又状似不经意地笑了笑，“他如何，已经与我无关了。”
齐修听到这里，没有说话。
钟离城静默了一会儿，只说：“阿修，我这一生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我其实知道我的毛病，我掌控欲太强，想一切按着我的要求去做。包括当你强迫你入魔、强迫你杀了李简。我到现在仍不认为我做错了。但那些事毕竟违背了你的意愿，我想，我欠你一句‘抱歉’。”
“你……这数百年来，你为魔界、人界耗尽了一切，完全牺牲了你个人的意愿。包括你与燕奇伟反目……也是因为情势所迫。我佩服你。我也欠你一句‘抱歉’。”齐修蹙眉说道。
听到这句话，钟离城淡淡笑了。他举杯，喝下杯中酒，再道：“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活着的时候，我确实操心的事太多、执念的事太大。现在我死了，这些事情，就放下吧。包括燕奇伟。只有放下我在意的一切，我才能心甘情愿、并且自在地活在封印里。”
钟离城刚说到这里，齐修端起一杯酒，正要喝，却发现桌上的酒杯全部倒了。齐修抬眸，发现黑沙漠竟在摇晃。不知何处起了风，没有章法地四处飞扬，而地上的黑色沙则倒飞而起，顷刻间铺满石桌，把酒色变得浑浊。
刹那间，风起云涌，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梦境塌陷，快出去，否则你会被困在这里。”钟离城抓住齐修的胳膊，推了他一把。
齐修蹙眉，心里一凛——这个梦境应该是穆野好心帮齐修和钟离城构建的。现在梦境不稳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穆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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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坍塌之后，齐修立刻惊醒。
天地恢复平静，齐修发现自己仍在圣殿后方的屋子中。他微微出了一口气，只叹得穆野构建的梦境实在太过真实。
李简在旁边的榻上小憩。听到齐修走下床，李简自然睁开眼睛。
李简看向齐修，见他脸色不太对劲，忙问：“怎么了？”
“穆野出状况了。他该不是……去封印里了吧！”
听得齐修这么说，李简拿起孤剑，立刻与齐修一起去到穆野房间。
穆野所住的房门被李简推了推，没能推开。于是李简只得一脚踹开房门。
然后李简便看见——房内，缚妖索被挣脱，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屋中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穆野的身影。
这夜，显然大家都没有休息，似是被李简踢开穆野房门的声音所惊醒，杜睿和紫夏也立刻赶到。
杜睿见到屋中的情形，转瞬也明白过来一切，皱眉道：“这人去封印之地了？我做了个美梦……是不是他干的？让我们不能及时察觉到他跑了？”
“我也是。”李简严肃，“这人……强破缚妖索，他本就灵力受损，怎么干的过芙姬？”
“燕奇伟还没回来，应该能帮他应付片刻。我们一起过去，不要跟芙姬硬拼，带他们逃走便是。”杜睿说着，御剑而起。
“我直接带你们过去。”齐修这般说着，画下传送阵。
转瞬之间，众人通过传送阵，来到九重塔前的封印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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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入口，钟离城的石像前，果然已不见燕奇伟的影子。
齐修握紧手中的剑，几乎整个身躯挡在李简前面，而后率先往浓雾入口走去。
李简微微蹙眉，倒也跟上他的步子。“阿修，当心。”
“嗯。”齐修点头，上前握住李简的手，随后一脚踏入浓雾。
百年前，在桃花溪谷的时候，齐修不敢造次，经了李简的允许、才得以握住了他的手腕。现下，他倒是直接与李简十指交握，一步步踏入浓雾。
李简淡笑看他一眼，终究凝神朝雾中看去。
使用名目之术后，李简能看清这里的情形。不同于之前桃花溪谷的封印，那里的浓雾之中，好歹有树木、房屋。但这里一片黑沙，偶有山石和荒丘，总的来说只是一片荒凉地。
不过这也有好处，那便是视野相对开阔，走出没多远，诸人便都看见前面有打斗的痕迹。
众人立刻御剑而去，果见这里已经打斗起来，并且，形势非常不乐观。
芙姬的灵体浮在空中，冷冷看向来人。“哟，来了这么多人？好得很呐……反正我被困住了……我杀了你们，你们的灵体就可以和我一起被困住，多妙！”
李简听了这话，到底松开齐修的手，转而召来孤剑握紧。他知道，此刻决不能出一点岔子。就如桃花溪谷的情形一样，他和齐修当时能顺利出去、不被封印所困，就因为他们是活人，这个封印不会对活人有影响。但如若变为灵体，就会被困在这一天，到时候再想出去，就难了，连转世轮回的机会都不再有。
李简朝周围看去，燕奇伟匍匐在地，衣衫有些血迹，看样子是受了不轻的伤。而旁边，穆野整个人倒在地上，似乎也只剩半口气。
齐修立刻飞身而去，手凝法印，无数骷髅状的黑色雾气从他手心打出，旋即团团围住芙姬，而后道：“趁他们还活着，师父，你带他们出去。我拖住芙姬断后。”
“啧，这便是圣帝呀……好呀，让我来看看，你这小屁孩的实力。”芙姬轻笑，竟丝毫不躲。
随后，那些骷髅状的黑雾竟直接穿过了她的身躯。她这灵体毕竟活了五千年，实在太过强大。她没有实体，寻常的术法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这是魔的灵魂，人间的往生咒也没法对付她的灵体。李简你留下，神的力量或可对付她。其余人立刻走。”
说话的，是钟离城的灵体。他走出来，轻叹一口气。“我身前魔息散尽，如今只是一具没有修为的灵体，实也无法。”
“芙姬——”钟离城挑眉，朝芙姬看去，“其实你也没必要费力气。比如你杀了我的灵体，其实我明天还会活过来。我们就活在这一天之中，周而复始，天天循环。所以，你这又是何必。跟晚辈们计较，你这是为老不尊啊。”
“住嘴——！你竟敢说我老？！！我一会儿就杀了你！每天杀你一次！以解我心头只恨！”芙姬握拳，看上去已气极。
“你不会记得每天杀我一次的。天一亮，你就恢复到被困住之前的记忆了。”钟离城笑得闲适。
“废话少说！我岂会被你困住！”芙姬拂袖，“就算被你困住，我跟你两个人在这里，多么无趣？大家一起，岂不快哉！我就先杀了这些小辈！”
芙姬说到这里，已抬起手掌朝齐修袭去。
齐修自拉着身旁的李简立刻闪身避开。李简顺势利用孤剑打出一道剑气。果然，这神之剑对魔有所克制。纵然芙姬闪身后退，但肩上被神剑的剑气所伤，灵体竟缺了一口小角。
看来，孤剑拥有神骨之力，的确对魔有天生的克制作用，竟连魔的灵体都可以伤害。
李简想起了九华天尊死前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帮你算了一卦……你此去会遇到一些艰险。我魂飞魄散在即，尸骨也无用。你拿去，再花十年时间，把它打磨成一把剑。他会成为你的一把利剑，让你所向披靡。”
——难道，那一卦，就是指自己今日会遇到的艰险吗？
这个时候，李简愈发感激起九华天尊来。他不仅将一身神之术法倾囊相授，还帮自己将应对危机的方法都想好了。
李简愈发握紧了孤剑，道：“阿修，我陪你断后。”
说到这里，李简再看向杜睿和紫夏：“两位师兄，麻烦你们带穆野和燕掌门走！”
“不！”穆野上前一步，道，“李简，我们必须要杀了她！决不能让她逃走！我来设梦境，用‘幻梦之术’困住她！你趁机杀了她！否则，纵然有封印，她一旦逃脱，后患无穷！我跟在她身边过一段时间，我知道她的手段有多么可怕！”
穆野说到这里，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造的这个梦境将无比真实。李简，我可能也会死，但纵然我死，一定要杀了她！”
“穆野，你不要冲动。就算要杀芙姬，待我们回去找一个万全之策！”李简呵斥道。
“‘幻梦之术’一旦开始，除非梦境的拥有者死亡，我才有一线生机。否则，我也可能死。”穆野说完这句话，已画下符咒，开始营造梦境。
李简明白了穆野的意思。——穆野使用了“幻梦之术”，以梦境困住芙姬。这是一种几乎两败俱伤的术法。说是“几乎”，是因为用“幻梦之术”困住芙姬之后，如果芙姬被杀了，此术自动解开，如此，穆野也就得救了。但如果没有人杀芙姬，幻梦之术则会耗尽穆野的灵力。穆野耗尽灵力死去的时候，也是芙姬逃脱梦境的时候。
所以，穆野是以几乎自尽的方式，来逼李简杀掉芙姬。
李简不由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不过，他觉得穆野虽然有点过于冲动，但此法或许不无道理。毕竟，御孤剑捅芙姬一剑，是可以试试的。退一万步，就算杀不了芙姬，凭自己和齐修的修为，干不过她、但短时间内与她打个平手，带着其余人逃跑，自也不在话下。
李简看向齐修。“怎么说？”
“或可一试。我陪你。”齐修靠着李简的背站立，“师父，魔擅长瞬移之术，芙姬为灵体，更为灵活，你背后的空门，我来守。”
李简勾唇一笑，“好！”
此下，杜睿和紫夏也来到燕奇伟身边。杜睿给燕奇伟传了些灵力，燕奇伟好受了一些，站了起来，三人手凝法决，亦是准备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的情况。
杜睿扬声道：“你们放心去。我们做后备！”
李简看向杜睿，对他点了个头，便飞身执剑，与齐修背靠着背，朝半空中的芙姬而去。
此刻，芙姬确实似乎陷入了某种梦境。
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些置若罔闻。转瞬，她似乎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面向李简和齐修：“无知小辈！送死？我成全你们！”
但很快，她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梦到十分开心的事情。她甚至红了脸，似乎看到了恋人。她对恋人说：“你回了啊？太好了……我终于看到你了……隔了五千年了……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一直，就是想要你回来的啊。我们一起，去实现我们的心愿！”
芙姬神色恍惚，彻底放下戒备，把梦境当成了真实，沦陷了进去。
就连李简走到了她跟前，她似乎也没有半点反应。
此刻，齐修御剑，与李简背对背站在剑身上，再在离芙姬有数尺之遥的半空中停下。李简不再迟疑，手凝法决，御孤剑而起、朝芙姬刺去。
神骨之剑一出，似有吞日月、降天地、斩山河的威力，大地都为之震动。
顷刻之间，神骨之剑刺入芙姬的灵体，她的心口处刹那破了一个洞。
芙姬似乎感受到极大的痛苦，整个人立刻痛得从梦境中惊醒过来。
她挣扎、惊声尖叫，可是没有用。那个洞口从她的心口开始，越扩越大，直到将她整个人都撕裂。紧接着，灵体分离崩析，化成万千碎片，似乎渐渐消失在天地间。
这个时候，穆野也醒了过来。他看着这个样子的芙姬，面露狂喜。——芙姬终于死了！
其余所有人见状，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叹道——芙姬死了，一大隐患终于消失，太好了！
齐修微微呼出一口气，握紧李简的手，带着他落到地上。
李简朝他淡淡一笑，然后面向芙姬的方向，抬手，似乎是想召回孤剑。
可是孤剑没有听从他的话，而是愣在原地。
李简感觉到有一些不对劲。“阿修，带我过去。”
“嗯。”齐修御剑，带着李简来到孤剑跟前。
李简握住剑柄，想要取走孤剑。可是孤剑转瞬发出一道极为明亮的剑光，那道剑光朝李简一刺，竟是有杀意。
齐修揽过李简，御剑倾身一避，堪堪躲过这道剑光。
李简这个时候，是彻底感觉到不对劲了。
只见孤剑周围都腾起了一圈光剑，制止任何人靠近。转瞬，刚才四分五裂的灵体碎片竟然重聚起来，围绕着孤剑上下舞动。
轰然一声巨响之后，孤剑也散落成了万千碎片。随后，它们同灵体一样重新聚合，竟形成了一具白骨。白骨似有了生命一般，张嘴，扬天发出一声巨吼，继而五脏六腑、血管以可见的速度出现在白骨体内。
白骨长出脏器、血管，紧接着长出了肉、皮。而适才那分裂的灵体也重新凝聚完整，附着在这个肉体之上。
然后，这个新长出来的“人”，抱紧了自己，用芙姬的声音说道：“时隔五千年……我终于重新拥抱到你了，九华……”
说完这句话，这个人仰起头，睁开眼睛，看向李简。
李简认出了他，浑身顿时感到一股恶寒。——这个人竟是九华天尊！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李简，来自异世的孩子，我的好徒儿。时隔多日不见，你、别来无恙。”
这个时候，九华天尊发出的则是男人的声音。
那一刻，李简已经浑身发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难道说，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九华坑了？
九华让自己用他的白骨铸剑，不是为了帮助自己，而是为了利用自己。
可是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有着九华的身体、却有着芙姬的灵魂。
等等，芙姬曾经俯身在桂香身上，想要嫁给自己，甚至借桂香的手抛绣球给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是李简，而是因为——她感觉到了九华天尊的气息？
结阴婚那一刻，芙姬气极，她流着血泪质问李简，为什么要让她嫁给别人、他是不是忘了她，那个时候，她也把李简当成了九华天尊。
直到芙姬发现李简身上的孤剑，不顾被剑灼伤的后果，一手抓住了剑身。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九华的肉身已经陨灭，她感觉到他的气息，是因为这把孤剑是由九华的骨头制成的。
可那个时候，李简实在没有把芙姬和九华这两个天上地下、毫无关联的人联想在一起。
直到现在，李简才恍然察觉到这二人这些丝丝缕缕的联系。五千年前，九华天尊肉身被处死，灵魂则被镇压在无量山底五千年，直到五千年后灰飞烟灭。同样也是五千年前，芙姬成为了魔界的背叛者，与乐章一起被封印在九重塔底。
——五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合体而重生，又意味着什么？
李简来不及深思，齐修已御剑带着他顷刻往后跃出数里。
一旁，穆野整个人呆立，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再狠狠给了自己一掌。
“这时候这样有用吗？”杜睿冷哼一声，上前抓着他立刻御剑离开。
“我们也走！上古时代的神魔合体，不是我们能对付得了的。此地不宜久留！”紫夏出声，是对燕奇伟说的。
可是燕奇伟暂时没离开，他只是朝钟离城灵体的方向看去。“小城，你——”
钟离城终究抬眸，看了燕奇伟一眼。
看到燕奇伟竟一头白发时，钟离城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
活着的时候，钟离城看燕奇伟的眼神一直是复杂的、夹着最深切的爱与恨的，他对他说话，也一直是带着略含讽意的笑的。可是这个时候，钟离城的眼神终归是云淡风轻的。
钟离城静静地看着燕奇伟，竟仍唤了他一声：“师父。”
“师父，多年未见，你老了。”钟离城淡淡说道。
“是啊。”燕奇伟也笑了，只是这笑容有些苦涩，“你长成这般模样，独立支撑东离这么久，还运筹帷幄帮了人界这么多……你长大了，我能不老吗？”
钟离城听到这句话，垂眸浅浅笑了一下。“最早的时候，我也以为，道不同、才不相为谋。现在我才明白，纵然同归，其实亦会殊途。”
“小城，我陪你——”燕奇伟握紧双拳。
“你走吧。我没事。纵然他们杀了我，我亦会重生。这里的时间是循环的。”钟离城说到这里，已转过了身，兀自走向浓雾深处。
“我这一生，自认机关算尽，到头来，终究算不过‘天命’二字。”
钟离城说这句话的时候，已转过了身，故而燕奇伟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罢了，纵然天意难为，我亦不认为我枉死。我已竭我所能，虽死无憾。至于今后——阿修、李简，人魔两界的安危，靠你们了。”
钟离城说完这句话，已消失了踪迹。
燕奇伟上前一步，似乎还想跟他说过，被紫夏及时拖走。
杜睿带着穆野，紫夏带着燕奇伟，纷纷踏入齐修画下的传送阵，顷刻间离开。
齐修先带着一众人回到了凤还山圣殿。
一时之间，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个神界的神，一个魔界的魔，合而复活，力量简直太可怕。
“他……芙姬……哦不，九华天尊……那两个合体的玩意儿……会逃脱封印吗……”
说这话的是穆野。
李简抬眸看他一眼，只见他浑身有些发抖，也不知这话是在明知故问呢，还是在不可置信地自问自答。
李简长长呼口气，“当然能逃脱。时间封印只对灵体有用。这两人合体复活，有了肉身，封印对他们没用了。话说回来——”
李简径直拔出齐修背后的剑，对准穆野，厉色道：“穆野，你是真的无意如此，还是说……你一直在假装，一直在演戏，利用了我，复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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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印内，九华、或者说芙姬暂时没有去管李简他们的原因，是因他们二人在叙旧。
只见那人把自己抱住，坐在黑沙里、荒漠间，将一切视若无物般，用男人的声音说：“芙姬，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一会儿，他开口，又成了女人的声音：“你也辛苦了。五千百年不见，我们还真是默契十足呢。”
“我回来了。”九华天尊笑了笑，“你不用一个人操心了。走吧，咱们先去找扶央。复兴西华、灭东离，攻人界，灭天界……”
芙姬也笑了。“嗯，上古诸神早已故去，上古魔界七战神也只剩下我。世界，是我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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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山神殿内。
穆野抬头看着李简，漠然道：“你杀了我吧。事到如此，我也没有必要辩解。我宁可你杀了我。这大祸……是我闯下的。我愿意受死。”
齐修听罢，冷厉拂袖，立刻给了穆野一掌。
穆野口吐一口血，倒在地上。
齐修再上前，抓住他的衣襟看向他。“你的确该死。但我现在留你一命，让你死在该死的时候！”
言罢，齐修狠狠推开穆野。
紫夏微叹一口气。“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寻第五大神器。芙姬之前在夺神器，必有所谋。神器决不能落入他们之手。此外——齐修，你怎么打算的？”
齐修沉眸，一时似乎也有些头疼。“神骨可以复活，但神骨只有一具。舅舅他封印的范围包含了九重塔，所以对于乐章那里，芙姬、又或者说这个九华，这二人合体的怪物，应该暂时没有办法。我猜，他们一定有办法联络扶央。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攻人界？乃至攻神界？总之，他们一定会先对付东离。”
说到这里，齐修顿了顿，再说：“岑为是东离首领，在东离几乎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我这就找他来详细谈谈东离现在的兵力，再考虑是否需从人界调入兵力。此外——我有意关闭空明之界。”
空明之界，是当年西华发现并开辟的。作为人魔两界的交界之处，空明之界可以被当做中转站。直接从魔界使用传送阵去人界，极费魔息，非人魔两界的顶尖高手，不能做到。所以，当年西华是打算先把魔界士兵运到空明之界，再从空明之界攻打人类。
西华的计划败露，空明之界随后被东离占领。一直到九十年前，西华奇袭东离，占据一块根据地，再瞬间去往人界，造成恶果。
其后，人界和东离魔族取得胜利的同时，也重新对空明之界进行布防，为的自是避免旧事重演。
“可是一旦关闭空明之界，修为稍微低一点的士兵无法再来魔界，魔息不够强的东离魔人亦无法去往人界了。”李简道。
“的确。但上古时期的一魔一神合体复活，此事非同小可。一旦出了半点差错，这责任都不是我能承担的。”齐修深深蹙眉。
见到齐修如此，李简亦难免担忧。他知道齐修压力太大，因为他的肩上实在背负了太多人的性命。
杜睿上前一步，出口道：“好了，一个二个愁眉苦脸干什么？他们是上古时期的人，早该死了。上古神界诸神、魔界战神，谁还活着？枯荣流转，才是天道。你们应该相信，这两个人、或者说这个怪物活不长。”
杜睿这话，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但殿内的气氛到底好了一些。
杜睿说到这里，再看向齐修。“齐修，你身上有人的血液，此外，你多年来并没有管理东离。我们要提醒你的是，东离的人不一定听你的。若他们被西华、又或者芙姬说服，你不能强求。”
杜睿说的，恰好也是齐修担心的。之前东离与人界能合作，有齐修和钟离城的这层关系在。但现在，齐修能否左右东离人的决定，是不好说的。他在这里的威信，甚至不如岑为。
而如果东离人的想法真的变了，才是齐修最为担心的事。——东离重新归入魔界，人魔势必为敌。届时，他身上还流有另一半东离魔人的血，又当如何自处？
杜睿看齐修和李简各一眼，知道这两人也许有事相谈，到底上前一把把穆野拎起来，往外走去。“他们总不至攻上这圣殿。大家先休息一下。明日，我与掌门师兄先回人界，联络修仙各派商讨此事。至于人魔两界的事、空明之界是否关闭的事，齐修你好好权衡。”
杜睿走后，紫夏微叹一口气，也看向齐修，道：“齐修。杜睿所说不错，这次危机，大家一定能迈过去。再退一万步说，人界盛极必衰，枯荣交替，纵然要发生什么，我也做好了准备。齐修，我仍视你为青穹弟子。我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青穹都有你和李简二人的容身之处。”
齐修听罢，终究起身，再朝紫夏跪下。“弟子之前所作所为，实有愧于掌门！”
“无妨。”紫夏真人笑了笑，“你也不过是闹孩子脾气，我没有往心里去。”
说到这里，紫夏看向李简。“你陪陪他吧。”
“嗯。多谢掌门师兄！”李简作揖道。
紫夏摆摆手，抬步离去了。燕奇伟见状，自跟上了他的步子。
待走至圣殿门口，紫夏站在凤还山顶，抬眼看向那无边月色，看着这永无日光的魔界，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若魔界真的重归一体、再在芙姬和九华的带领下攻打人界，过去数千年时光里，东离做的一切有意义吗？钟离城为之付出了生命，又有意义吗？
“你在想什么？”燕奇伟叹了一口气，这般问了紫夏。
紫夏苦笑，终究负手离去。“也没什么。大概是人老了吧。你呢……你一直沉默，又在想些什么呢？”
燕奇伟听罢这话，借着月色，望向了黑沙漠的方向，然后道：“我想，马上会有一场恶战。若恶战结束，我侥幸还活着的话……我想去九重塔，陪陪小城。”
紫夏看向他。“可是他会忘记你们重新相遇的事。你每次见他，都要重新道歉一次不成？对了，你还要把所有后来发生的事，都重新讲给他听一次。”
“我亏欠他良多。这次事情结束，我寿限也快到了。我能陪着他的时间，其实也不多了。不过是给他讲讲故事，也没什么。而且其实我习惯了——”
燕奇伟看着那轮月色，似乎想起了某些极为遥远的记忆，“不比齐修，好歹还是半个人，小城是纯粹的魔，他刚开始修行人界术法的时候，很难进步，那些术法，我也是一遍又一遍教他的。还有，他每次生病的时候，都喜欢听同一个故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故事，他就是听不腻——”
讲到这里的时候，燕奇伟再度苦笑着看向紫夏。“你说得对，你老了，我也老了。果然，人老了，就开始喜欢回忆了。”
“不过，我们这两个老家伙还不能休息。”紫夏回眸，看了那圣殿一眼，方才往后方的屋舍走去，“我们还得帮这些孩子们，把眼前的这道难关……迈过去啊。”
-
圣殿内，齐修整张脸几乎藏在了阴影之下，晦暗不明的神色，让李简看不清。
“阿修，别担心，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商量。”李简坐到他身边，这般说。
李简也没想到，齐修静默片刻，竟是抬头对他说：“对不起师父，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简几乎立刻蹙了眉、眸光暗了下去，但旋即他点了头，“我就在殿外。你有事叫我。”
“师父，这夜你都没睡。你去休息吧。”齐修对他说道。
李简没答话，而是径直走出了圣殿。
李简避开圣殿门前的大路，走小路来到了凤还山的悬崖边，兀自坐在山壁上，抬眸看向那轮圆月。
那一瞬，李简在想——齐修应该是怪自己的吧。
李简仰头，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他确实是自责了。如果他就待在他的世界，不曾回来，那他就不会去到神界边缘，不会遇到九华天尊，也不会被他所坑，带着他的骨头带到人间。若不是他拿着神剑刺向芙姬的灵体，他们二人便不会合体复活。
他是为了齐修回来的，但若这一己之私，害了无数黎民，自己当如何自处？
李简长长叹了口气。
从前，系统还在的时候，他犹可吐槽，什么坑爹世界坑爹boss坑爹人。吐槽完毕，他自继续潇洒人间。
可是他现在自己重新来了这个世界，并且早已把这个世界的一切当做了真实，眼下发生的一切，实在让他已经太过内疚。
若他早知自己回来，会将齐修害入这般境地，他或许宁可不回来。
——可他能怎么办？难道要到金锁，倒流时间不成？
李简抬头望天，略感忧愁之际，看到有一只青雀飞了过来。
李简认出了——这不是小青的分/身吗？
李简跳起来，伸出手，青雀飞过来，落在他手背上。
李简挑眉。“你还敢来？当初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找九华天尊？你真的有毒啊小青！”
青雀的眼神很委屈。“我说我也被他骗了，而且整整骗了五千年，你信吗？”
李简：“……”
“我这不是弥补来了吗？放心，我也是神，我会帮你的！”小青道。
“就你这个小□□吗？你本人呢？还有，其他神呢？要是芙姬和九华作恶人间，他们管不管？”李简问。
“我不知道啊。我只能看到人界的命运。神界……怎么说呢，哎……神界的人，是不会过多干预……已经注定会发生的事的。”小青叹口气，“改天再跟你解释吧。我来，是告诉你第五大神器的下落的。你得尽快去，别让芙姬他们捷足先登。当然，我也不确定那就是神器火镯，但是，兰花岗有它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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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之内，齐修抬手，看向自己的掌纹，想到杜睿刚才的话，陷入长久的缄默。
-
次日。
兰花岗外五十里地，有驻军。
军队将领是个女子，赫然是冷如月。她身边的人，是她的妹妹冷如心。
两人在苍羽观学有所成之后，已自愿加入光国军队，驻守人界、对抗魔界。
此刻冷如月正在往兰花岗的方向走。“之前有士兵说，在这里看到了异像，如心，你随我去看看。”
“我不要去。我怕黑。”冷如心说道，可她站在这夜色之中，哪里又有一点怕死的样子。
“现在我是你的将军，你必须听我的！”冷如月厉色。
冷如心老大不高兴白她一眼，到底跟着她往前走了。
“我真想诅咒你——”冷如心默默说了句，“咒你一辈子嫁不出去！”
冷如心没想到，她刚画圈圈诅咒完，竟有人乘步光剑来到了她们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五日万更活动结束……感觉身体被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