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长别

四日前。青穹派主峰, 晴光殿内。

李简拜见了紫夏真人。

紫夏真人看向他。“我听说杜睿去秉野了, 你们要帮齐修?”

“对。我已想到帮齐修解除魔息、洗脱罪名的办法。”李简道,“他将此事告诉苏阳将军,好为齐修夺位做准备。”

紫夏听罢这话, 坐在殿上久久不语。许久之后,紫夏真人叹了一口气。“但杜睿不知道,你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吧……”

“对。我骗了师兄。我跟他说,我得到魔息, 就可以活下去, 我唯一毁损的,只是名誉罢了。但其实……我这身体,五脏俱损, 确实没法活了。”李简蹙了蹙眉, 看向紫夏,“师兄, 还请你不要告诉他。”

“你想我做什么?”紫夏看向他。

“联络其余掌门以及周国百姓、部分官员。”李简道,“就说我们查明了真相, 望大家去梦仙楼一聚。告诉他们, 让他们看戏即可,不要插手, 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你想替齐修承担罪名?你想——”紫夏真人说到这里,已然是说不下去。饶是超脱世俗如他,此刻也似乎陷入了沉重之中。整个人的脸色藏在阴影里,看上去讳莫如深。

“对。我会替齐修入魔, 并担下他的罪名。”李简说,“师兄,这不仅是为了齐修,更是为了周国百姓的平安。齐修如果不能杀了玄德帝夺位,玄德帝为了压制二皇子,为了延长自己寿数,会做出更多损害百姓的事。何况,西华魔族如此,还不知背后有什么阴谋。”

李简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继续劝说:“师兄,我反正要死了。我没所谓的。到时候,劳烦你动手。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其他人手里好。”

紫夏真人听罢,再沉默了半晌。然后他看向李简。“你……我答应你,便是了。”

“多谢师兄,多谢掌门。”李简说着,朝紫夏真人跪了下去,“师兄恩情,李简万死难以回报。”

紫夏真人闭目,很久很久,只吐出一口气。然后他睁眼看向李简。“不。你做出的选择,我都能理解。你从恨魔入骨,心有执念,到现在心怀天下。是我感激。我会帮你的。”

-

此时此刻。

齐修眼眶发红,感觉心掉被剜掉一大块,有凉风不断地灌进去,让他浑身冰冷。紧接着,他感觉有人进入了他的大脑,对他一遍一遍地说:“杀了李简!杀了李简!杀了李简!”

“不——!”齐修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双耳,不去听那声音。

可是没有用,那声音好像窜入了他的大脑,逼得他不得安宁。他抬起手掌,几乎想拍碎自己的大脑。

但紧接着,他的意识就恍惚了。他好像坠入一个极为可怕的陷阱之中。而这个陷阱里有一个魔王,他必须打败这个魔王,才能逃脱。

周围一片黑暗,有无数魑魅魍魉朝他扑来,似乎随时会把他撕碎。然后,那个魔王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会儿,魔王笑着对他说:“我只是在利用你啊!”

又一会儿,魔王狰狞地说:“我发誓,我要杀遍天下的魔!”

魔王对他狞笑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话。

而那些魑魅魍魉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撕扯起他的衣服,咬碎了他的皮肉。

必须要杀了那魔王,必须杀,自己才能解脱。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耳边这样的声音不断不断传来。

终于,齐修提起承影剑朝那魔王刺去。

魔王心口中剑,滚烫的血喷出来,甚至落入了齐修的双眼。

齐修感到眼前一片血红色的雾气,他什么都看不清明。

他抬手擦了擦眼睛,血雾散去,魑魅魍魉散去,黑暗也散去。

世界恢复如常,然后齐修就看见——自己将承影剑插入了李简的心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那一瞬,齐修几乎没有表情,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肉体似乎都已分离。他怔怔地看着李简,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其实只是另外一个梦境。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李简也看着他。李简的眼神有一些错愣。但旋即,这抹错愣变成了释怀。甚至于,李简的唇角挂起淡淡的笑意。他张口,声音低若叹息。“阿修……”

“师父——!”齐修似如梦初醒,他松开手中的承影剑,却不敢把那剑从李简身体里拔/出/来。

他上前紧紧拥住他,浑身都在颤抖。泪水不断地从齐修眼里流出来。他不曾流过泪,此刻才知道,流泪是这样一种感觉。

李简无力倒在他怀里,似乎想对他说什么。

齐修抱着他跪坐在地上,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师父,你说……我都听着……我救你。我带你去空明之界。圣湖一定可以救你。”

李简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口,可是太过无力,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简那个时候想的是——让齐修刺这一剑,其实是对的。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或许就是为了帮他渡劫的。自己是齐修人生路上一道关卡。所谓断爱近涅槃,齐修迈过这道坎,才可以成为他真正想要成为的人。

“师父……师父……你不要闭上眼睛,我带你走……我带你走……”齐修失声痛哭,心脏位置传来死亡般的疼痛。

“此后,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但你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好好地活下去。阿修,再见了。”

李简说完这句话,已闭上了眼睛。他的右手轻轻抬了一下,似乎是想触碰一下齐修的脸。可他终究没能够成功。那只右手抬高到一半,便永远地垂了下去。

“不——!师父——!”

那一日,几乎整个澜却城的人都听到了这声凄厉至极的呼唤。每一个听到的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感受到了那声音里蕴含的撕心裂肺。

夕阳西沉,皓月升起。至此一别,相逢无期。

-

三日后。李简的葬礼在青穹举行。

这葬礼办得十分低调。因为现在对天下人来说,飞景真人李简是个盗世欺名的家伙,他利用徒弟、当着所有人的面暗杀了徒弟,并且造下无数杀孽,活该被处死。死后,他也应该被鞭尸,灵魂下地狱、永不超生。

所以,紫夏真人对外是说,已按门规将李简尸体抛尸荒野,任豺狼啃食。但实则,紫夏还是偷偷帮他办了场葬礼。

葬礼是在暮云峰举行了,参加的人,不过紫夏真人和杜睿。

杜睿全程一语不发,只默默用术法挖好了坑。当他用术法抬起棺材时,目光盯着棺材的方向,却久久未动作。

紫夏看向他,轻叹一口气。“时辰到了。放下吧。”

这句“放下”,分别是一语双关。紫夏的意思是说,放下棺材、放下李简的死。

可杜睿似乎愣住了,只怔怔地瞧着棺材不说话。

随后,杜睿察觉有人御剑而来,便凝眸朝半空中望去。紧接着,棺材整个被剑气震得四分五裂。杜睿怒目望过去,手执碧落剑迎上来人,出招已是难得动了杀气。

来人以万剑包裹周身、抵御杜睿的袭击,使的分明是青穹术法。他的双手空了出来,从半空夺走了李简的尸体,竟是要走。

杜睿认出了,那是齐修。杜睿大怒。“齐修!你疯了吗!”

紫夏摆摆头,拂袖间使出术法,让齐修不得不回到地面。紫夏上前一步,“我按李简所托,特意送你即刻去了空明之界养伤,如今你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干什么?”

“我要带师父走。”齐修说。他脸色苍白无比,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胡子也有些乱,整个人看上去颓废了不少。

“你回去。”紫夏皱眉劝说,“你应该知道,李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他根本没有把噬魔石插入真正危及你性命的地方。且他……”

李简趁和齐修亲吻的时候,给他嘴里喂了止血的药剂。所以,齐修会觉得李简渡了一口药香给自己。

只不过这种事,紫夏终究觉得不好说出口,只厉了神色道:“你已经对你师父大不敬了。如今这又是什么作为?他死前为你操劳,死后竟也得不到安稳不成?”

“他没死!”齐修抱紧怀中的尸体,他爱恋而痴迷地看着怀中李简的脸,随后竟俯身把吻印在了他的眉心。“他会回来的。他不会死的。”

齐修没有走,只抱着李简的尸体往暮云峰前山的木屋走去。那是他们从前住过的地方。

“两位师伯,你们都误会了。师父他没有死。我就陪他住在这暮云峰。他会回来的。”

此时此刻,日光隐去,山间一片昏暗。清风微凉,徒增几分萧瑟,齐修的背影显得极为寂寥。

紫夏真人见状,长叹一口气。“真是业障……”

紧接着,杜睿执剑上前,把剑放在了齐修的脖颈前。“你给我把他放下!”

齐修背对着杜睿,淡淡道:“我不会放下他的。谁也不能从我这里夺走他。”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他为你做了这么多,最后不信他、一剑杀了他的,难道不是你吗?”杜睿的碧落剑前移,几乎划破齐修的脖颈,有丝丝鲜血流出来,将碧落剑染红。

听到杜睿这句话,齐修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解释——最后那一剑,是钟离城给他下的幻术。

可是齐修最终没有解释。他只抱紧了李简。“你大可杀了我。我不会放手的。”

紫夏摆头,终究上前,给了齐修颇重的一掌,从他怀里夺走了李简。

齐修本就身受重伤,踉跄之下,再度跪倒。他凭空抓了一把,可是根本不能阻止紫夏带着李简的尸身远去。齐修很快站了起来,拿着承影剑追上去,眼看就要和紫夏动手。

杜睿御碧落剑而起,剑身横扫过去,往齐修的胸口一撞,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齐修胸口吃痛,但很快重新驾驭承影剑而起,不顾一切往紫夏的方向飞去。杜睿气急,飞身而起阻止齐修,旋即与他缠斗起来。顷刻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但齐修重伤的情况下,心神涣散,根本不是杜睿的对手。

杜睿大气之下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再在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看着他。“我告诉你,李简这么做,是为了你、为了周国!不是为了让你来对我和掌门动手的!”

“师伯,你把他还给我。你把他还给我!”齐修跪在地上,朝着李简墓的方向,近乎绝望地看着紫夏真人把李简的身体往土里埋去。

杜睿握住他的头,强迫他看向自己。“你知道你为什么保护不了他?因为你不够强!你若够强,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你给我振作起来,去夺位,去登基,去让周国昌顺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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