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子聿离宫前往天山已有两天。
夜北冥也因为离开太久，有堆成小山的公务要忙于处理。
凤清欢这两日多数时间除了在太医府里研究药性，剩下的时间都会躲在屋里研读《上古神传》。
她发现这本古籍里都是与鬼灵族相关的内容，甚至还详细记载了星相八卦幻术占侯等术，这些应该都曾是鬼灵族人擅长的术法。
凤清欢正看得入迷，青玉从外探进头来。
“沐夫人请大小姐去梨花宫喝茶……”
小丫鬟的脸上明显透着担忧，小心翼翼的再开口：“大小姐若是不想去，奴婢这就去回绝了她。”
经过上次被九公主请去未央宫的事儿，青玉也深知宫中凶险，不敢再轻易让自家大小姐往火坑里跳。
凤清欢缓缓抬眸：“该为的总是要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青玉睁大杏眸，大小姐真的要去见那个面相凶巴巴的沐夫人吗？
凤清欢收藏好古籍，目光落在青玉脸上，水眸突然放亮：“青玉，你的面相看来，近日怕是会有桃花运……”
青玉又是一怔，很快便回过神。
她羞涩的红了脸，没好气的轻嗔：“大小姐看的书是越来越不着调了？又拿奴婢打趣……”
她心仪的燕公子人都不见踪影，又从何而来的桃花运？
凤清欢的神色倒是更加认真，走到青玉面前，双手捧着她的小脸，上下来回细细观察，口中喃喃：“这额头眼角都泛着桃花纹，分明就是近日会有桃花运嘛……”
青玉的小脸被她拨弄的扭成一团，撅着小嘴推开主子的手，满脸委屈：“大小姐就别再拿奴婢打趣了，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应付沐夫人吧。”
凤清欢被她这一提醒，轻叹一声：“走吧！”
二人越过长廊，正要出殿门，夜影熟悉的身影相对而来。
“凤姑娘这是要去梨花宫吗？”
凤清欢水眸泛疑：“夜侍卫也知道？”
夜影唇角勾勒起少有的笑容：“王上特意让末将告诉凤姑娘，沐夫人那里已经松口了，今日传凤姑娘过去喝茶，应该就是闲聊几句家常。王上让凤姑娘不必紧张，随便应付应付就好了。”
凤清欢虽然面色无波，但心底的疑惑却是更深了。
沐夫人叫她过去喝茶的事儿，不仅夜影知道，就连夜北冥也一清二楚，更像是提前就串通好的，唯有她是被蒙在骨子里似的。
“多谢夜侍卫提醒，我先过去了。”
凤清欢走在前面，青玉紧随她身后。
当青玉经过夜影身边时，男人突然塞了包东西在她手里，然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擦肩而过。
青玉摸了摸手里的油纸包还是热的，杏眸倏亮，赶紧藏进怀里，同样像没事儿似的，紧跟在大小姐身后，朝着梨花宫的方向而去。
刚走出祥云宫没多远，沿湖的青石小径上看见南宫琉璃和两名婢女，驻足停留在半道上，看起来更像是在等凤清欢。
青玉紧张地十指紧扣，压低了嗓音：“大小姐，怎么又是她？”
凤清欢一言未发，步伐节奏始终如一。
南宫琉璃远远便看见了她，不躲不闪，拦下了她的去路。
“凤清欢，本宫有重要的话和你说……”
凤清欢眸光毫无波澜：“我还有要事在身，还请九公主借道。”
“呵……看来凤大小姐为了能坐上大妃的位置，还真是迫不及待呀！你可知道自己这个大妃的位置，是用什么换来的？踩着我东临国千千万万士兵的鲜血，就算坐上了大妃之位，你真的就能安心吗？”
南宫琉璃冷哼一声，尖酸刻薄的一串话令人猝不及防。
凤清欢的脸色却是猛然一亮，悬抬的玉足缓缓落下。
她定了定神，眸光落在南宫琉璃的脸上：“璃妃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南宫琉璃的脸色也同样沉了沉，嘴角的嘲讽愈加深邃：“如果本宫没有猜错，凤大小姐应该是收到沐夫人的邀请，正要前往梨花宫吧？”
“这又如何？”
“想必沐夫人现在已经松口答应，愿意接受王上册封你为大妃。沐夫人之所以愿意答应这件事，无非是因为她的宝贝女儿软磨硬泡，不过……凤大小姐应该不知道，碧心郡主愿意做这件事情其实并非自愿，而是受了冥王胁迫……”
听到这儿，凤清欢水眸微敛，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异色。
“九公主不用拐弯抹角，把你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吧。”
南宫琉璃的眸子冷冷扫过来：“冥王胁迫碧心郡主的把柄，正是那场让我东临国将士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役，假传圣旨违抗军令让陆野将军背黑锅丢掉性命的人，正是沐碧心。她不愿让此事公诸于众，更不想让沐夫人知道，所以正好落入冥王手中的把柄，冥王以此为要胁，让她说服沐夫人接受你人……”
凤清欢虽然故作镇定，但脚下还是微软，幸好有青玉在旁搀扶。
原来背后的始仲俑者，是沐碧心！
如果真是她，关于那道密旨的所有漏洞就都能解释清楚了，夜北冥暗地隐藏维护的那个凶手，就是沐碧心。
“如果九公主的话说完了，我还要赶去梨花宫。”
凤清欢的声音淡淡的，这件事情她会亲自弄清楚，也不想在南宫琉璃面前流露一丝情绪。
南宫琉璃缓缓让开一条道，锐声再度扬起：“本宫还听说，碧心郡主不甘被冥王威胁，会有一个附加条件，就是……让冥王同时册封两位大妃。一位是凤大小姐，另一位……就是她自己。”
凤清欢挺直腰背，清楚听见南宫琉璃的嘲笑声从身后飘来。
这些话，青玉亦是听得一清二楚，紧张地不时偷睨向主子的神色。
凤清欢目视前方，神色专注无澜，实是让小丫头猜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青玉亦不敢随便开口，小心翼翼的紧跟着主子，很快便到了梨花宫。
梨花宫外的梨花依然开得正茂，一大片一大片，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
宫女进去通传后，很快便引着她们主仆二人进了前殿。
梨花宫内，除了沐夫人，碧心郡主也在殿内。
“凤姑娘来了，来人，看座。”
沐夫人见了她，脸色虽然怎么柔和，倒也还算客气。
凤清欢微微颌首，在婢女的引领下坐到指定位子，眸光淡淡从沐碧心的脸上一扫而过。
沐碧心依然是一脸的心高气傲，显然是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还是沐夫人再度开了口：“王上要册封凤姑娘为大妃，老妇斟酌再三，还是愿意接受王上的选择……”
凤清欢神色清冷，不卑不亢：“这一切，怕是都要归功于碧心郡主吧？若非碧心郡主在沐夫人面前软磨硬泡，以沐夫人的性子，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答应下来。”
沐夫人眸光沉下，目光睨向她的同时，不由皱紧了眉头。
“老妇知道，小女碧心和凤姑娘曾有些过结，不过这次她能为了撮合凤姑娘和王上，如此费尽心力的软磨硬泡，凤姑娘就算没有感恩之心，也不该这样说话，未免也太没有教养……”
凤清欢缓缓站起身，眸光平静如水：“沐夫人就没有想过，您的宝贝女儿素来任性，又与我曾有过结，她怎么会突然转性了似的，帮我坐上大妃之位？”
她这话出口，沐碧心的杏眸深处闪过一抹戒备。
“凤姑娘，我母亲现在已经松了口，能坐上大妃之位，难道你还不知足吗？”
沐碧心的语气里清晰可闻的警告。
可是她越想要阻扰凤清欢，凤清欢就愈是要拆穿她的真面目。
凤清欢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声，当她再睁开眸时，厉声扬起——
“大妃之位我可以不坐。但是碧心郡主假传密旨拖延战机，害得我东临国千万将士血流成河的事实，必须真相大白。
我知道，当日阿北是念在你是沐夫人唯一女儿，宁可让陆野将军为你背黑锅也想要保全你，但就算如此，像你这种懦弱的郐子手，就应该让所有人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她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仿似滚烫的岩浆喷出，让殿内所有人在瞬间都变得炙热难安。
沐碧心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丑事会被公诸于众，而且是在她最敬畏的母亲面前。
“你……看来真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沐碧心双手紧握成拳，显然是恼羞成怒，想要对凤清欢出手。
青玉一闭眼，慌忙挡在凤清欢身前。
凤清欢勾臂轻轻一拨，便又将青玉拽扯扔到身后。
虽然她心知自己的修为不及有沐碧心，但她也绝不退缩，更不会后悔今天所说的一切。
“你这丫头，还不住手！”
却在这时，沐夫人一声厉喝，飞身而出，抢先挡下了沐碧心这一掌。
沐碧心惊愕的瞪大眼睛，完全没料到母亲会突然冒出来，收掌已经来不及。
她刚才那一掌，分明就是想要了凤清欢的命，虽然沐夫人飞身挡下的那瞬想要收回灵力，但那一掌至少还是有注入七成的修为。
沐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之极，双眼通红，爬满了血丝，单手紧捂着挨掌的心口，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娘……”
沐碧心急慌慌的大声叫喊：“来人，快……快传太医。”
沐夫人会出手相救，也全然出乎凤清欢的意料之外。
凤清欢眼敛微垂，匆促从袖中掏出一只白脂玉药瓶，取出一颗丹药，上前迅速喂进沐夫人嘴里。
沐碧心气红了眼，怒瞪向她：“你喂我母亲吃了什么？”
凤清欢的眼神并未朝她望一眼，而是认真的看着沐夫人：“这颗是凝心丸。给先帮您护住心脉，后面再慢慢调理内伤。”
沐夫人对视上她清澈的眼神，眸光复杂，艰难的咽了咽喉咙，却又吐出了一口血。
沐碧心眼底尽是懊恼，冲着凤清欢吼破喉咙：“你滚！”
凤清欢朱唇紧抿，目光依然凝着沐夫人：“害得沐夫人为我受伤，清欢心里真的过意不去，但是我绝不会为我今天所说的那些话道歉。您的伤……我一定会医好。”
沐碧心听得气急败坏，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就在这时，沐夫人虚弱的声音扬起：“我有话要和凤姑娘单独谈，其余人全都退下。”
“母亲……”
“退下！”
沐夫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铁娘子说一不二的那股狠劲儿，从眸光深处迸射而出。
沐碧心虽是不情不愿，却也只能乖乖顺从。
偌大的前殿，瞬间空荡荡的。
凤清欢主动伸手搀扶起受伤的沐夫人，扶她到就近的椅子坐下。
沐夫人盯着她：“你可知，如果老妇不点头，王上就算再喜欢你，也不会册封你为大妃。”
凤清欢眸光平静，点了点头：“知道。”
因为她知道，夜北冥虽然看似残冷无情，实际却是重情重义之人。
沐夫人当年冒着性命之危守护他母妃，并拼死将他从宫中救出，这份恩情男人定会念及一生。
“看来……王上把自己的身世和秘密……全都告诉你了……”
沐夫人断断续续说完，一声叹息：“既然王上把心都掏给了你，老妇又还要阻止什么呢？只是没想到王上竟然隐瞒了碧心犯下的欺君死罪，现在……反倒是老妇教出了不成气的女儿，给王上惹出了祸事，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王上……”
妇人一阵剧烈咳嗽，又吐出一大口血。
凤清欢急急道：“沐夫人的伤势太重，请您暂时还是不要再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抹紫金袍角划破长廊，夜北冥率先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便是太医府的人。
“兰姨，您还好吗？”
夜北冥上前，长臂勾卷便将妇人一把抱起，疾步走向不远处的软榻，轻将妇人落下。
太医也急急上前，帮妇人号脉看诊。
凤清欢的目光顺着人影移动，紧接着便对视上银色面具下的那双幽深的鹰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