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往事(一)

  魏亦玄来到院中,紫珠正用托盘端着一杯茶向他走来。

  紫珠走近他,躬身福了一礼,低声道:“殿下,太子妃怕您烦神劳累,特意让奴婢端了人参茶过来,您……”

  魏亦玄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但他不想喝,便微微抬了抬手,温声道:

  “把茶端到书房去,给林琅喝吧。”

  紫珠不敢多言,低低应了一声,就去书房了。

  烛影生姿的房间里,柳若雪靠在贵妃椅上睡着了。

  魏亦玄轻声走进来,蹲在她身边,替她整了整盖在身上的披风。

  柳若睡相极好,即便是随意的斜坐在贵妃椅上,也是一番迷人的姿态,魏亦玄静静地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满是柔情,他伸手轻轻抚了抚柳若雪的脸,那细腻光滑的肌肤,水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

  魏亦玄缓缓近身,在柳若雪的额上印下了深深的一吻。

  柳若雪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地呓语了几句,微微一偏头,就侧过脸去了,身上的披风自然而然地滑落下来。

  魏亦玄捡起地上的披风,重新盖在她的身上。

  送完茶回来的紫珠在门口见到这一幕,轻手轻脚地为两位主子关上了门。

  魏亦玄掀开披风的一角,将柳若雪的一只纤纤玉手握在了手心里,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她纹路清晰的掌心上。

  柳若雪的掌心里有一块灰色的伤疤,那块伤疤年岁已久,要是不刻意去看也很难被别人注意到。

  即使被人看到了,人家也会以为那是一块胎记,只有魏亦玄知道,那不是胎记,那是柳若雪为救一个小男孩而留下的,而那小男孩就是魏亦玄自己。

  魏亦玄八岁的时候,父亲魏枫林作为西洲太子在北桓听学已有三年,那时尼春太子刘琼霖因水土不服,再加上受不了听学院的管束,煎熬了两年后,不顾两国签订的听学公约,毅然逃回尼春,北桓国君大怒,发兵前往尼春,两国开始交战,战争持久了一年,最后以尼春国战败而告终。

  话说尼春还没灭国之时,清源大地是成四国鼎立之势,只是这四国中,其他三国皆以北桓国马首是瞻。

  北桓国力强盛,经济繁荣,北桓历代国君都有统一清源大地的野心,奈何其他三国虽小,要想一起消灭也是不可能,只得一个一个来。

  有野心也不能摆到明面上,只得私下暗自谋划,为此北桓想到了听学,将各国的储君牵制在北桓,让他们明里暗里地受到北桓文化的熏陶,等老国君驾崩,新君登基时再让他们回去,换下一任储君来,如此沿袭下去,这样北桓既保存了实力,又稳固了地位,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北桓吞并尼春后,尼春改名为北尼,清源大地上四国鼎立的局面,变成了三国鼎立。

  在与尼春国交战期间,北桓老国君怕其他两国有所异动,便下了一道诏书,邀请两国储君的子嗣前往北桓参加万寿节,参加万寿节的目的是两国储君及子嗣为要挟,防止两国趁机倒戈。

  接到诏书后,老国君命大将军墨子苑护送魏亦玄同几个弟弟妹妹前往北桓,当时尼春与北桓的战火蔓延到西洲边境,出了西洲,墨子苑等人遭到乱民与士兵的袭击,在慌乱之中,小小的魏亦玄不幸坠下山崖,与墨子苑断了联系。

  苦寻无果的墨子苑只好带着其他皇孙前往北桓参加万寿节。

  小小的魏亦玄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破屋的茅草上,浑身疼痛的他已经多处骨折,根本无法走动,他瞧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又冷又饿,使劲浑身解数才像一条蠕动的虫一样哆嗦着爬到门边。

  门外下起了大雪,寒冷的风刮在脸上生疼。

  小魏亦玄死死拽住已经腐朽了一半的门槛,流下了绝望的眼泪,模糊的视线里,一位穿着粗麻布棉袍,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从鹅毛大雪里走了出来,她的手里抱着一堆不知从哪拾来的干草,干草底下垫着一件比她身上穿的更破的棉袍。

  她走到小魏亦玄身边,丢了手里的干草,将底下的破袍子披在他身上: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起来了呀?是冻醒了吗?”

  小女孩皱着眉头,奇怪地看着魏亦玄,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把他扶进屋里去,奈何力气太小,魏亦玄又无法站立,无奈之下,小女孩只好用尽浑身的力气将他拖进了屋。

  魏亦玄疼的泪水直流,小女孩连忙安慰他:“我已经去叫了王大夫,他马上就会来给你治伤的,你忍着点,等他到了,你就不疼了。”

  小女孩说着,替小魏亦玄绑紧了敞开的领口,随后从破棉袍里拿出一个用白净手绢包着的馒头递到他身边:

  “给,热乎的,赶紧吃吧。”

  魏亦玄动了动唇,扭过头去不肯吃。

  “你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你现在不吃,等会想吃的时候就没有了。”

  小女孩声音小小的,淡淡的,没有生气也没有强迫,只是跟他实话实说。

  她自己也有好几顿没吃了,他要是不吃的话,她就要自己吃掉了。

  小魏亦玄沉默了一瞬,转过脸来看着小女孩,她的脸虽然脏兮兮的,但那双美丽的眸子却像山间清泉般灵动。

  “你的手不能动,那就我来喂你吧。”

  小女孩看他肯吃东西了,嘴角一扬,水润的双眸里瞬间有了星光。

  她见自己的手脏兮兮的,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先等着,我去把手洗干净。”

  “好了,吃吧。”

  小女孩撕了一块馒头屑递到小魏亦玄的嘴边,她小小的手在冰冷的水中浸过,整个手心都冻得通红,修长的指头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魏亦玄注视着她,不知不觉就放下了对她的戒备。

  小魏亦玄吃完一块馒头屑,小女孩很高兴,又连续撕了好几块给他吃,她看着魏亦玄吃,忍不住咽口水。

  魏亦玄知道她自己也饿了,便小声道:“你自己也……吃点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微笑着捏了一小块放进自己的嘴里,又捏了一大块放进魏亦玄的嘴里,很是知足的样子。

  魏亦玄看着小女孩,绝望的双眼中有了几分神采,冻得干裂脱皮的唇角也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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