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阳春白雪

张兴昌的笛声在屋内悠扬飘荡,随着打开的窗子,淌向窗外夜色。

雨停了,云散开,清亮月光洒落郢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留下地粼粼白霜。

随着笛声,楚慎行神识铺远。

城郊客栈,截青藤伸展、绵延,顺着楼墙倒塌的缝隙,点点长满整个客栈废墟。

楚慎行准备探查番。

归元宗收徒,于是大批炼气期修士来到郢都。那入住于此的锦衣公子行人,约莫也是其之。如今客栈倒塌、宋安杀了冲出来的人,那住宿的人呢?是先前就晕了、倒了,还是被宋安公公平平、视同仁地杀了?

他需要知道答案。

此地到底偏僻,少有人来,与繁华的郢都完全是两个世界。

楚慎行悉心控制,好让青藤被废墟遮掩,不会露于人前。

他人在酒楼,手还是杯兰生酒。总共叫了坛,分出去九杯之后,坛内尚余半酒液。

旁边有笛声,还有渐起的歌声。

少年嗓音清澈,因醉意带上些绵软,宛若山潺潺清泉,淌向人间。

秦子游伴着好友笛音,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楚慎行看他。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于是秦子游第时间留意到,抬眼跟着看来,原本无处着落的目光有了焦点。

两人对视的刻,秦子游起先怔,随即粲然笑。

店家大手笔,在酒楼内摆出个明光阵。到了夜间,兴许灵石未来得及补充,阵法带出的光色渐暗。可混合着窗外月色,照在少年脸上,照得少年面容莹莹如玉。

在楚慎行眼,过去的自己天真、近乎愚蠢所以才会看不出宋安包藏祸心,也看不出归元宗真人们满口“人心私欲,故危殆”有多么冠冕堂皇,多么虚伪可笑。

他的口腹之欲是道心不稳,丹峰白真人要享受天伦之乐,就是理所应当?

面对秦子游的笑,楚慎行静而不语。

可两人对视,皆记起下午雨那眼。

楚慎行当时想:原来未拜入归元宗的我,是这般模样。

秦子游想:原来归元宗仙师,是这般模样。

而现在,月色笛声之,青藤在外徘徊、翻找。楚慎行的薄薄怒气涌起刻,又在笛音与少年继续往下的歌声因悄然散去,心道:对,这就是娘常常唱起的词。他还记得,我却忘了。

秦子游则醉意朦胧,模糊觉得:楚仙师说,他并非归元宗门人,而是自吴国游历而来,无门无派。

可他也知道这首小调。

兴许他也与楚国有些故情。

秦子游唱:“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这句之后,楚慎行倏忽开口。他嗓音沉郁,和道:“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秦子游笑意转淡,夹杂起其他情绪,方才弯起的唇角微微下撇。点怀念、回味与被醉意催动的难过,接道:“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笛声渐低。

张兴昌被新朋故友歌声所激,灵气自指间玉笛倾泻而出,屋内所有物件随之而起,两两相碰,叮叮当当,与笛音合奏。

曲结束,不待楚仙师与秦子游说,张兴昌吹起另首曲,为子游与楚仙师鼓劲。

他选择《阳春白雪》。

笛音之,暮春之初,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万物知春而应春,欣欣向荣。

随着张兴昌吹笛,摆在屋角风貂兰悄然绽放。灵气波动,楚慎行有些意外,看了眼。

张兴昌尚未察觉,心吹笛。

与此同时,城郊客栈,青藤探到锦衣公子身侧。

楚慎行心两用,面听曲看花,面沉吟:这人……还没死?

但看他行人灵气紊乱的样子,似乎了什么招,才昏迷过去。

青藤长出更多,在废墟翻找。片刻后,条细藤举起个碎掉的杯子。

藤叶沾上杯子内壁,两片藤叶贴在起,细细品着杯壁残露是什么滋味。

楚慎行花了点时间,肯定:里面下的是百花软筋散。

正如其名,这是味用百种灵植混着凡草制成的秘药,自吴国宫室流传到江湖。楚慎行从前在归元宗领了师门任务下山,曾在凡人城镇见识过次。当时他已经是筑基期修为,于是百花软筋散只让他略觉晕眩。可同前去的炼气期弟子却个个昏睡过去,数日后才醒。

这药在修士身上都这番强力,如若凡人沾上,更是十死无生。身筋骨会在三日之内迅速软化,最后变成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废物。而后器脏失去作用,起先食不下咽,后面无法呼吸。最后,心脏停止跳动。

这是活活感受着自己如何死去。

青藤随意地把碎杯扔到边,丝毫不受影响。

再对凡人、对修士有效,那也是对人修作用。落在青藤身上,便如泥牛入海。

楚慎行不解,心道:区区个打劫练气期修士的黑店,用得着用这么贵的药吗?

包百花软筋散,要用到百种灵植凡草。配方好找,凡草也不是问题。可要找全里面的灵植,可没那么容易。

锦衣公子行足有五六人,这会儿全部被药倒,花费只会更多。

此外,楚慎行在回忆里扒拉遍,隐隐觉得,当下状况,似乎与自己记忆有所不同。

当初自己是在夜间听到细微动静、察觉不对,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探查情况,恰好看到根从纸窗探入的烟管。

楚慎行当机立断,掩鼻而走。这出门,恰好撞上要对隔壁房张兴昌出手的匪徒。

张兴昌不知为何昏迷过去,楚慎行匆匆击退匪徒,打斗的动静引来孙胖、柳叔。柳叔探了张兴昌鼻息,在他嘴塞了颗药丸,又用灵气催动,强行让药丸在张兴昌嘴化开、流入喉管。张兴昌悠悠转醒,可身体依然无力。

紧接着,更多匪徒涌入房,其数人都是练气期、乃至后期修为。

个张兴昌,再加上孙胖,让尚有余力的楚慎行与柳叔束手束脚。若非宋安及时出现、相助,他们兴许会被匪徒绑走,再发三封勒索信出去,让家人来赎。

也就赶不上之后归元宗收徒。

当时宋安并未报上大名,只含笑说了句,有缘自会再见。

后面果然再见。

这都是后话了。

青藤继续搜寻,来到原先后院所在。

塌墙之下,藤蔓伏在地上,繁茂滋长。

楚慎行心念动,向下探去。

灵气充裕得过分了。

就像是……

细藤卷起捧土,土灵气渗入藤蔓之。

就像是

细藤往下,碰到截白骨。

藤叶轻轻扫去白骨上的土,白骨身形与楚慎行下午在郢都街上看到的“跑堂”重合在处。

酒楼,《阳春白雪》尚在耳边,孙胖鼾声依旧,秦子游兴致盎然,击箸而歌。

客栈内,青藤停顿片刻,接着重新填好白骨上的土,退回锦衣公子身边,饶有兴致。

白天,郢都雨,楚慎行的青藤扯了把匪徒腿脚,让那扮作跑堂的劫匪错过秦子游行人,选择了另路客人。

可现在看来,这路客人背后,仿佛缀着队杀手。

这给匪徒们带来杀身之祸。

往后,阴差阳错,宋安又杀了已经埋掉黑店跑堂、药倒锦衣公子行人的杀手。

楚慎行仔细看锦衣公子面容,确信:我当真不认识他。

但宋安个元婴真人,坐在堂。缀着这锦衣公子的杀手却能在宋安眼皮子底下,把那“跑堂”并其他黑店匪徒填入地底,又对锦衣公子行人下药,用的还是百花软筋散。

这足以看出,杀手来历不浅。

能瞒过元婴真人的,要么是另个元婴真人,要么是价格不菲的灵符、法器。

青藤在锦衣公子行人身上摸索,找到六个芥子袋。

楚慎行听着笛声,颇为悠哉,遥遥控制青藤,研究起芥子袋上的阵法。

看起来都很简单。

与归元宗弟子在门派领取、上面布阵严密、环环相扣的芥子袋不同,这些多半是小门小派出品,流传在外售卖。也算袖里乾坤,能包容万物,但要破解,轻轻松松。

很快,青藤探囊取物。

楚慎行忽略掉其银两、衣食。翻出几瓶丹药,打开看,是最普通的下品元灵丹,用于补充灵气。还有个白玉盒,里面珍重地放了颗品太清丹,可以梳理经脉、排瘀解毒。藤叶挑剔地把丹药卷起,品鉴片刻,觉得不过如此,便又放了回去。

找了圈,始终没发觉什么特殊。

青藤搔搔砸在边的梁柱,酒楼,楚慎行看着眼前边吹边跳的张兴昌、歪倒在桌边的秦子游,再加上倒在地上,睡不起的孙胖,慢慢思索。

他视线在孙胖身上转了圈。

这行三人,要说谁以凡人眼光来说出身最优,还是孙胖。

他爹是楚国富商,家财万贯。此番出门,秦子游与张兴昌都独自上路,唯有孙胖,家里为他聘请护卫。柳叔这会儿就守在门外。

孙胖歪里歪斜,衣襟微散,胸口滚出个拴在颈上的玉葫芦。

楚慎行眼睛微微眯起。他对着玉葫芦没什么印象,但以现在眼光来看,上面隐隐光华流转,不似凡品。仔细观察下,上面似乎同时刻着雷暴阵、烈火阵,外加个芥子阵。

楚慎行恍然,青藤从客栈梁柱上盘下,改换思路。很快,从锦衣公子颈间找到个扇形玉牌。

藤叶在上面敲了敲,楚慎行微微勾起唇角。

想到白日里锦衣公子对同行女郎的态度,青藤又爬到边。这回,是从女郎腰间摘下另块玉牌。

两张玉牌相扣,恰好留下三分之的空缺。

楚慎行模糊记起:数十年之后,吴国境内曾出现个秘境。归元宗派人前去查看,回来禀报师门,说秘境实则由吴国已经老迈的宣帝开启。而启出秘境的信物,正是三枚合至处的扇形玉牌。

算算时间,这会儿,宣帝还年轻,二十多岁,执政的是他的父皇。

而楚慎行若没记错,宣帝颈上有块巴掌大的胎记。直至他垂垂老矣,身皱皮,胎记都牢牢粘在那块皮肤上。

这同样是他听小师妹说的。

那会儿他们在烤什么,楚慎行已经不太记得。程云清仿佛讲了很多,说因为这块胎记,宣帝曾被老皇帝认为天生不详。可随着宣帝长大,老皇帝的其他儿子死的死、病的病。到最后,只剩下个宣帝,和个罪妃生下的皇三子。

可皇三子外出游历,途暴病身亡。老皇帝别无他法,只能选宣帝继位。

程云清手脚麻利地翻肉、刷油,同时绘声绘色,说:“老皇帝死前哀叹,说国将不国。又因年迈,老眼昏花,竟什么都看不见了,便让旁人点灯。可这会儿,原先跪在地上、哀哀哭着的宣帝忽而站起,直接昭告众人,说‘父皇已经崩了’。老皇帝气急,口气没上来,呕血而死是活生生被气死的啊!”

白皎听了,觉得无聊,说:“云清,你这么爱听这些事,不如去写话本,也能找找和你样趣味的人。”

程云清斜他眼,转而看秦子游,“二师兄只会煞风景。我是与大师兄讲话,你凑什么热闹?”

白皎:“……”

见到两块玉牌,记忆回笼些,可那些轻快的对话、灵兽的滋味,到底已经在过往之灰飞烟灭。

青藤卷住玉牌,把芥子袋重新挂回锦衣公子行人腰间。

这倒是意外之喜。

虽不知那女郎身份,可这锦衣公子颈间干净,没有多余胎记。又带着信物玉牌,多半正是吴国皇三子。

杀他的人被宋安所杀,皇三子兴许不会再在游历途“暴病而亡”。

等他醒来,发觉信物不在,要找个说法……

阵峰峰主恰在郢都,布个回踪阵出来,便会看到莫名出现在此处的宋安。

想到这里,楚慎行抚掌而笑。

他自知与宋安修为差距颇大,于是记起父亲从前的话,要“韬光养晦”。

原先只打算破坏这场收徒,让此时的秦子游莫要再度拜入剑峰。可此刻来看,收获好像比原先打算的要大。

青藤从客栈爬走,在草木之穿梭,丝毫不引人注目。

酒楼上,《阳春白雪》吹到最后段,曲调先由铿锵有力转慢,而后再度加快,曲调灵动,轻盈四射。

东皋鹤鸣,草长莺飞。

直至乐停,秦子游正要击掌喝彩,忽觉得道灵气压来,制止了自己的动作。

秦子游不明所以,看向灵气压来方向,正是楚仙师。

楚仙师轻轻摇头,秦子游疑惑拧眉。接着,他顺着楚仙师的视线,看向好友。

秦子游瞳孔微微缩小,迅速化作惊喜。

只见张兴昌立在原处,笛声虽停,可他仍旧是吹笛而舞的动作,动不动。

他顿悟了。

屋仍有孙胖鼾声。

秦子游对楚慎行比划:是否要将孙胖端走?我们也同出门,不要打扰兴昌?

楚慎行看懂了,点头。

秦子游松口气,挠挠头:他也没想到,仙师真的能看懂。

接着,股灵气轻轻推他出门。秦子游余光瞄到,孙胖已经浮在空,与自己同往出。于是他放心出门。

屋内,截青藤探入窗口,将两块玉牌递到楚慎行手。

楚慎行接过,玉牌没入袖里。他看眼窗外明月,心情甚好。

今晚,还有另场好戏,看来也即将开场。

屋外,秦子游正与柳叔解释屋内情况,忽听到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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