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赵仁河要李钊带他去皇陵。
“为什么去皇陵?”李钊有些莫名其妙,年前刚去过。
“因为正月初二、初三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赵仁河道:“我们无法送大行皇后回娘家看看,但是你一定要去!”
李钊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带着赵仁河来看望大行皇后了。
因为赵仁河跟他抱怨,贵为皇后,还不如普通的妇人,可以有事回娘家,嫁给皇帝,哪怕是当大老婆,也是吃亏的。
而李钊也想到了,自从母亲嫁入皇宫,也就一年回家一次,有的时候,根本回不去。
只能宣召娘家人进宫觐见,还只有外祖母可以,男丁一般不觐见。
李钊坐在大行皇后灵位前,跟赵仁河说:“所以如今是舅舅当家的承恩候府,跟我并不亲。”
赵仁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就是活的“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样本啊。
“放屁!”偏偏这个时候,有个人走了进来。
赵仁河眨了眨眼睛:“承恩候?”
这个人看年纪五六十岁吧,但是有一种老而弥坚的气质,与李钊只有三分像,但是气质上却有六分像,还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穿着素净的华服,带着两个家仆,家仆挑着担子,里头是一些祭祀用品。
祭祀皇后,自然跟平时祭祀不一样。
皇家的祭祀是有一定的规格的,别的不说,光是祭祀用的膳品,就有十八盘碗之多。
熟牛肉一方;熟羊肉一盘;烧羊胸一盘;鲜鱼一盘;烧野鸡一盘;蕨茶一盘;鱼一盘;蘑菇一盘。
饭一碗;粉汤一碗。
野鸡肉丝汤一碗;羊肉丝汤一碗;酸奶子一碗;芥末菜一碗;老咸茶一碟;咸青瓜一碟;酱稍瓜一碟;清酱一碟……。
大三牲的头(即牛头、猪头、羊头);三禽的整鸡、整鸭、整鹅。
金镂空的山,银子打造的大海。
这就是金山银海的来历,一般人家不敢用真金白银,除非是真正尊贵的人,且古代“视死如视生”,给的是真的金银。
一旦进入坟墓,那就成了陪葬品。
李钊看到这些东西,冷冷的道:“我母后又不是没有钱花。”
“我妹子有钱花,那也要有金山银海做陪葬!”温侯爷气哼哼的道:“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温侯府看看我?告诉你,爹亲伯大,娘亲舅大,懂不懂规矩?”
李钊不吭声。
“你一走就是十几年,三十好几了才回来,你得到了什么?日后不管谁登基称帝你都有危险,你知道不知道?”温侯爷对着这个唯一的大外甥气唿唿的道:“你在外面就没拉拢到什么军中的力量?不用起兵造反那么极端,起码能保住你的小命啊!”
赵仁河在一边举起手:“我有一个疑问!”
“说!”温侯爷扭头看向他。
“昭王殿下一直以为您不关心他呢!”赵仁河在旁边像个口无遮拦之辈:“他自己在外漂泊十数载,为的是寻找太子殿下的踪迹,同时也是为了拉拢军心,说实话,温侯爷,刀枪剑戟里面才有权,没有兵就没有势,没有势何谈权?我大顺朝的鸿基大帝,可是造反起家,没有兵权光靠瞎嚷嚷能成个球的事儿!”
他说话匪里匪气的不说,还吊儿郎当的,一点没有平南王的样子。
“不要学小痞子说话。”李钊拍了拍他不断抖动的大腿:“好好坐着,你是平南王。”
“平个屁的王啊?”赵仁河爆了一下粗口:“我这平南王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啊?要不是看在小虾米的份上,万岁爷能知道我是谁?”
温侯爷有些惊讶于平南王表里不一的样子,更惊讶于自己的小外甥对此竟然习以为常。
“我没有不关心他,为了他,我带着刀剑入宫,跟皇帝大打了一架,后来就没有继后的事情,朝臣们更是提都没有人提了,因为成康帝他知道错了,对不起我妹子。”温侯爷道:“后来你大哥失踪,你又离家出走,我更是带了棍子进宫,揍了你父皇一顿!他啥话都没说,我知道他那个人,善良,心软,同时又多疑,还伪善!哼,当年要不是你母亲,他早就被人夺嫡到底了,还登基称帝,做梦呢。”
当年的风风雨雨,李钊当时还有些记忆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母后的能生,以及那些妃子们的能生,一熘儿男孩儿,对于只有不到五个儿子的玄明帝而言,是多大的喜讯啊。
每次入宫拜年的时候,太子府的这一群孩子都是一个亮点。
可是其他皇子的儿子就有些不够看了,第一是数量上不占优势,第二就是质量上也不好。
想他的太子哥哥,当年是聪慧早熟,皇爷爷亲封的皇太孙。
一连三代都是嫡长子继承皇位,江山稳固,天下承平。
他还记得,这是皇爷爷最终的心愿。
可是他的父皇做了什么?坐看那些庶出皇子,对他太子哥哥围追堵截,穷追勐打,最后让太子哥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外出寻访天下,追踪太子的痕迹,何尝不是躲开京中的阴谋诡计?
一直不见温侯府的人出面,他就觉得,外祖家也不过如此。
“不关心?我一共就这么一个妹妹,你大哥无影无踪,我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外甥了,你外在跑那么多年,你当你那个父皇心里没点逼数吗?要不是我在京里头杵着,你当他会不闻不问这么多年?你那王府连个女主人都没有,京中多少人盯着呢,你就当你能耐,克妻克的满天下都知道,没人惦记你正妃、侧妃、庶妃甚至是妃妾的位置了?我知道你那家里头怎么回事儿,翠红院,起的这什么破名字?跟个青楼楚馆似的,里头那些女人没剩下几个了吧?”温侯爷气嘟嘟的道:“都是谁给你善后?那些女人虽然没什么名堂,可你把人关起来不让见人不说,连你都见不到,都给关死了!好歹也是良家女子出身。”
“是他们自己乐意把人往我那里送。”李钊还有理由呢。
赵仁河又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什么翠红院?我怎么没见过?”
他在昭亲王府住了快一个月了,昭亲王府也逛过好几次,哪儿没有去过啊?怎么就没见到一个叫“翠红院”的地方?
他连银安殿的寝殿都住进去了,还有哪儿不能去?
“你去那里干什么?那里是旁人送给他的女人们待着的地方。”温侯爷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赵仁河脸色就不好看了:“我都住在他的寝殿里了,凭什么不能去看看那个什么翠红院?这个名字还真有点子青楼楚馆的味儿嘿!”
“下次带你去。”李钊就给他五个字。
赵仁河舒坦了。
温侯爷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平南王赵仁河,没多想,后来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气的半死,说俩人根本没有任何遮掩,反倒是让人无法怀疑他们的关系。
现在的温侯爷,只是关心大外甥的亲舅舅而已,并不是什么八卦老头儿,所以没发现不对头的地方,还在苦口婆心的劝李钊:“你可长点心吧。”
“我知道了。”李钊明白了,这个大舅舅看似不关心他,实际上却是在保他,事情说开了,也就明白过来了,没有这位大舅舅坐镇京城,恐怕父皇真的不会容忍他外在浪了十几年。
虽然说“找哥哥”的理由很正当,但是找了十几年,也该死心了。
“你知道就好!”温侯爷被李钊这样的态度噎了一下,但是想到自己的外甥,跟自己的脾气差不多,他就认了。
说话的档口,两个仆人已经将贡品都摆好了。
皇陵内有守墓的内侍宫娥,这些贡品在供奉一日之后,就会被他们端下去分食,并不会浪费。
摆好了祭品,三个人给大行皇后上香,磕头,焚烧纸钱,各种纸扎制品都是精益求精的作品。
祭祀的时候,气氛很沉闷。
祭祀过后,三个人出了祭奠用的享殿,出去上了车子,才继续开口聊天。
他们乘坐的是李钊的王驾,因为亲王的座驾非常的豪华,像个移动的小房子,里头坐着三个人,算上伺候的田公公,以及两个小内侍,都绰绰有余。
里头能坐下十几个人呢。
一张四方的小桌子,是固定在车上的,上面摆了小巧的点心和热茶。
主要是热茶,外面太冷了,喝点热乎的好一些,车里头还带了烧水的小火炉,又能暖车又能烧开水,一举两得。
喝了热茶之后,赵仁河又嚷嚷了:“我想喝奶茶。”
“有,早就准备好了。”田公公不止准备了奶茶,还有搭配奶茶吃的点心。
赵仁河满意了:“谢谢田公公。”
他乖巧的道谢,田公公笑眯了眼睛:“不客气,三爷,还有新鲜的冻梨,要一个吗?”
“好冷的吧?”赵仁河其实很想吃冻梨,但是又怕太凉坏肚子。
“有煮的围炉梨子,水儿一样的热乎,不凉。”田公公又提供了另一个吃法。
“好,来一个!”赵仁河顿时就点头了。
所谓的“围炉梨子”,其实就是将冻梨趁着还没化透,去了内核跟皮子,就留下肉,放在水里头煮开,像是熬粥一样熬成汤。
水里除了梨肉之外,还有枸杞子,一点冰糖,加上一些银耳碎,清甜可口,又润肺祛痰。
赵仁河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碗,悠哉悠哉的吃喝了起来,他也是真的渴了,且最近有些嗓子干燥,吃什么都觉得拉嗓子,这个就不错。
李钊呢,则是给他砸了几个核桃,让他捡着核桃仁吃。
这俩人悠闲又慢吞吞的,真的像是闲着无聊,往家走的态度。
而且身边的内侍,都不让退出去,虽然他知道田公公是自己妹子留下来照顾儿子的人,可有些事情,还是要瞒着一点的……关键是田公公也不自觉一点,不仅没有带着人下去,还在一边伺候起了吃喝。
这就让温侯爷心里不高兴了。
但是他又不好发火,憋着憋着,就憋成了一张幽怨的脸。
赵仁河觉得欺负人欺负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好了,我们不逗温侯爷了,其实您也是接到了消息,才来的皇陵吧?”
“放屁!”温侯爷爆了粗口:“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来看我妹妹,小子。”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赵仁河:“这是你设计的吧?”
赵仁河抱着大碗喝梨汁:“你猜?”
“我看就是你设计的。”温侯爷嘴上这么说,但是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若非平南王多事,他可能跟外甥还解不开这个心结,说不开误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