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昭八年,三月。
秦军依旧固守不出。
楚国公家的粮草却已见底了。
无奈之下,楚皇只得下令从民间征粮。
羊毛出在羊身上,历来都是如此。
楚越之地,地广人稀,是故江淮以南,虽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
楚国百姓家中也没有没有余粮。
以三大王族为首的封君们倒是囤了不少。
可楚皇清楚,若是真对封君动手,他大概率也会如先皇一般落得驾崩的下场。
太子年岁渐长,昔日扶持他的景王已然逝去,楚国的皇帝未必非得是他。
芈堰最终还是选择了向弱小的一方下手。
一道圣旨自寿春出。
各地的士卒得令,挨家挨户上门收缴粮食。
什么,没有多余的粮了!
那简单啊,只要你少吃点,可不就省出来了。
至于会不会饿死,与我何干。
差爷只管执行陛下的命令,立功就有赏。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不只是楚国士卒,就楚皇也是这个心态。
下达这道圣旨后,他索性幽居深宫,不再理会朝堂是非,全部交由三大王族打理。
三大王族也并非善类。
他们再传皇命,加大了征粮的力度和速度。
同时,他们又笼络封君趁着粮荒将府中囤积的粮食高价卖出。
国库的金银流入了他们的腰包。
一时间,百姓们反倒吃不起自己耕种的粮食了。
短短一月内,楚地就出现了街头饿殍。
在这以后。
楚国的局面逐渐失控。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易子而食。
百姓眼前的活路全被堵死了。
愤怒的百姓纠结成军占领城邑,发动叛乱。
另一面
国土的日渐沦丧,也让楚国士卒们感到了发自内心的绝望。
他们该为自己寻找出路了。
当士卒们失去理智的那一刻,他们全都化作了最凶悍的匪徒。
一时间,无数封邑遭了秧。
士卒将矛头指向了权贵,富商……
一夜之间,大批的楚国贵族阖府灭门。
他们的尸体被高挂城头,数代的辉煌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消息传到寿春。
就连三大王族都慌了。
局势的动荡程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失去楚国士卒的效忠,他们再无力平息国内叛乱。
眼下能做的,不过是攥紧寿春的兵权,遏制来袭的叛军。
这样还不够。
三大王族的家主又聚在一起。
他们历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眼下楚国的动乱,需要有人为此承担后果。br>
这个人的分量需要足够重。
纵观朝堂,似乎只有一个人最合适。
于是,三大家主携部曲进宫面圣,宫人丝毫不敢阻拦。
酒醉昏睡的楚皇被喊醒,迷迷糊糊地下了一封罪己诏。
罪己诏被抄发数份派往各地,是为安抚叛军。
芈堰醒酒后,回忆起此事。
他披散着长发,痛声大笑,状若疯魔。
只是,楚国上下再没人有闲情去关心自家陛下是否得了癔症。
宣昭八年,四月。
前线的粮草再度告急。
景阳派人到寿春。
只是,三位王爷已经将楚民刮干净了,再也凑不出粮草。
除非,是由他们自己募粮。
这个念头闪过。
对彼时的他们而言显得荒谬。
做这么多,不惜引得国朝动荡,可不就是保住家业。
三大王族纵横楚国数百载年,素来只是向内拿,岂有往外出的道理。
半月后。
前线的联军人心动荡。
熊黎也多次向景阳催促粮草。
无奈之下,景阳只得亲笔修书一封送到景王处。
信中阐述攸关,言明士卒哗变的后果。
末尾,还附了景阳的血印。
这一次,景王再无法推辞了。
他将屈王和昭王喊来,二王读了景阳的书信,终于正视起了问题。
半日后,三王做出决定,向封君募集粮草。
他们以身作则,各家出了三万石粮食。
寿春的封君们历来是以三大王族马首是瞻,见他们大出血,知道是推辞不得。
心里纵有不满,只得捏着鼻子捐粮和捐银。
三日之内,硬是凑了二十余万石粮草押往前线。
由此,联军的军心再度稳固。
楚国国内叛乱的消息被黑冰台传到了咸阳和曾地。
王猛大喜过望。
他并没有急着出兵,知道楚人已撑不了多久了。
宣昭八年,五月。
景阳率兵到达城下。
他数次派兵挑战,甚至羞辱诱敌,王猛都不为所动。
相反,他命人在城上支起大锅,里面炖着肉食。
士卒们人手一碗,吃得不亦乐乎。
裨将们还能饮热茶对酌,比休假还要惬意。
这些肉是虎卫进山林猎捕得来的,楚国遍地山林,最不缺的便是飞禽走兽。
最重要的是,秦人的菜色每日还换着花样,好不气人!
景阳的算计落了空。
就连楚军士卒中都升起了别样心思。
郢。
距李小五出壳已过去三月。
它长得很快。
原来只有指甲盖大小,现在已经长到拇指的尺寸。
到底是神龟的后代。
它不像一般龟类那么嗜睡,反倒精神得不像话。
李小五自从掌握了爬行的要领后,整天在李常笑衣袖间穿行,像是找到了游乐场。
李常笑有些无奈。
他还得时刻照看着,防止这家伙摔到地上。
除开养龟之外,李常笑又去了一趟昔日熊氏的封邑。
熊氏封邑在郢的南面,居于山脚,毗邻大泽。
在此之前,这块就被划给了一名昭氏封君。
命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熊氏早在十余年前就被灭族了。
唯一活着的是逃到魏国的阳城君熊黎。
李常笑眼睛半阖着。
熊黎的名字他当然有所耳闻。
只是,天下的熊氏何其之多,他没有将熊黎与郢地的熊氏联想道一起。
想到这,李常笑却不禁多了些许庆幸。
得亏没把青璃带出来。
要是让她知道熊氏灭门的消息,这话题一定会变得很沉重吧。
还有那熊黎,身为魏大将军,灭国之日定是免不了一死。
在历代秦皇的霸业前,温情只能选择让步。
也罢,若有机会,就将熊黎的遗物取来,为全了这数十年相伴之谊。
宣昭八年,七月。
前线的粮草再度告罄。
景阳遣人求粮。
这一次,他没有等来粮草,而是景王的一封亲笔书信。
信中只写了一个“退”字。
景阳不由苦笑。
看来国内的局势比他想得还要糟。
景王的意思他懂。
这个退,其实是有两重含义的。
一是楚军士卒撤退。
二是抛留魏军在此。
相比前者,后者对楚国的破坏更大。
到那时,魏国必然与楚国反目。
一个秦国就让他们难以招架了,再加上临近的魏国。
届时,寿春被灭将成定居。
这步棋,在他看来就是饮鸩止渴。
景阳悲意顿生。
他们如今,竟沦落到需要借此续命的地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