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章宫的宫女太监都清楚伏贵妃的手段，所以宫里发生的异事并未外传，花溆暗中查探，只查出那夜殿内的血迹并非是人血而是鸡血，这点伏贵妃倒是松了一口气，其他比方莫名出现的黑猫不知去向，以及雪下的魅影仍未查出线索。
“奴婢寻思若真是有人装神弄鬼，必然是华章宫里的人，华章宫里共有三十名小宫女，五名领班，是否需要一一排查？”
方起身的伏贵妃披散头发，穿着雪绸里衣，赤着脚微微打一个呵欠坐到妆台前：“不必了，兴师动众打草惊蛇，她既然装神弄鬼，必有所图谋，咱等着就是，狐狸早晚露出马脚。”她对着铜镜照了照，铜镜里的容颜些许憔悴，纤长的手指抚过眼角，细长的柳叶眉微蹙，“你瞧瞧本宫这两日气色是否有些差？眼角是不是长出了细纹？”
花溆笑：“怎么会？娘娘一颦一笑还是那般动人，您会容颜永驻的。”
伏贵妃不以为然地一笑：“本宫若真信了你的话那就完了，花无百日红，再美的容颜也有老去的一天。”她的手指轻轻滑过自己尚还饱满细嫩的脸颊，呢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女人呐，还是该早为自己打算。”
说到为自己打算，花溆低下头去，伏贵妃问：“你年岁也不小了吧？你的那心上人待你可好？”骤然闻此言，花溆面色遽变，扑通跪下剖白忠心：“奴婢此生都是娘娘的人，一颗心皆在娘娘身上，不敢有什么心上人！”
伏贵妃微微侧过身拉起她的手：“你以为你几番夜出本宫会不知道吗？别紧张，本宫没有怪你的意思。本宫原也有意待有机会给你寻门好人家，放你出宫，若是那人可托付，将你许给他本宫也放心。”
“娘娘……”花溆既感激又羞涩。
“只是本宫习惯了有你，所以还想再留你两三年。”
花溆半跪着昂起头恳切道：“只要娘娘不赶奴婢走，奴婢愿意一辈子守着您。”
伏贵妃笑：“起来吧，来给本宫梳妆。”
“今日奴婢给娘娘梳个新学来的发髻。”
梳完，伏贵妃看着铜镜里的人甚是满意道：“本宫的花溆就是能干。”花溆拉开珠钗盒：“娘娘今日可穿那件翠蓝的？”她在首饰盒中翻找点翠的珠钗以搭配伏贵妃要穿的衣裳，却忽然顿住面露惊骇之色，随即啪一声将首饰盒关上。
“怎么了？”她的举动惊了伏贵妃一跳。
“没，没什么。”花溆脸色有异，言辞闪烁，‘没什么’三个字毫无说服力。
“首饰盒里有吃人的东西？本宫倒要看看。”伏贵妃伸手去开首饰盒被花溆挡住：“娘娘别看了，待会儿奴婢就去处理掉。”然而伏贵妃坚持，花溆只得挪开手。首饰盒里除了伏贵妃平日常戴的珠钗，另有一只做工算不上精细，但此刻在主仆二人眼中却极为显眼与特别的翠蓝色簪子，正静静躺在珠宝之中，蓝色的花瓣上发出诡异的光芒。
伏贵妃亦是一愣：“怎么会。”她拿起那只翠蓝的簪子，缓缓送到眼前，瞳孔逐渐收缩，脸上愈见不可置信，倏地将簪子猛然摔在地上，花瓣发出清脆的破裂之声，碎片四溅而起。这还不够，伏贵妃一把抱起首饰盒摔在地上，钗环首饰摔了满地。
“去将昨夜值夜的婢女叫来！”她的语气带了隐隐的怒气。那并非一只普通的簪子，它属于前不久死了的玉禾，并且曾经插入玉禾的脖颈。它本该随着玉禾被火烧成灰烬，又或者常埋于地下，总之绝不该出现在她的首饰匣中。
很快值夜的婢女被带进来，共四人，宝月也在其中，齐齐跪在外殿等候。伏贵妃从帘幔后转出来，在四人面前坐下，花溆立在一边。
伏贵妃接过花溆递来的杯子，抿一口润润喉咙：“可知叫你们来为了什么？”四人垂着头齐声道：“谨听娘娘吩咐。”
此时伏贵妃已压下怒气，语气轻慢：“昨夜是你们值夜？”四人应是，“可曾进过内殿？什么时辰进来，做了什么？你们想好了详尽说来。”四人心中莫名，不知她用意，但如此架势，只怕是丢失了什么。她们皆非才进宫的新人，知晓丢失东西这种事情可大可小，或许它就是一桩失窃案，但有时它又是主子们发作的借口，于是各自小心翼翼将自己所做说来。无非就是观视、剪烛花、添炭火等琐事，能不提的尽量不提。
“添完炭火奴婢就出去了。”最后一名宫女说完，伏贵妃果然道：“本宫少了件十分喜爱的簪子，昨晚睡前还在，所以只好叫你们来问一问。你们可仔细想想，真的没有人动过本宫的首饰匣子？你们服侍本宫不是一两天，应该清楚本宫的为人，今日若没人想起来，只怕你们四个都无法轻易走出这道门去。”
四人皆言：“奴婢不敢动娘娘的首饰匣子！”
伏贵妃轻哼一声，命花溆拿来四块竹片子：“既然如此，你们自己动手，若没有哪张嘴能说出让本宫满意的话，你们四人都不要停。”
四人拿着竹片子开始抽自己的嘴巴，这竹片子若只打三两下还不觉什么，但若一刻、半个时辰下来，就是拿张纸也能将嘴巴抽坏了。不到一刻钟，四人嘴唇就红通通肿起来，渗出血迹，但伏贵妃半撑着头，眯起眼睛，没有喊停的意思，却是想睡个回笼觉。有人耐不住告饶：“娘娘明察，奴婢真的没有动过匣子。”她这么说伏贵妃根本不理会，眼珠一转，那宫女指着另一名道，“是有桃！一定是她，奴婢瞧见她从内殿出来时鬼鬼祟祟，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所以一定是她偷了娘娘的簪子。”
被她指名的宫女有桃慌慌张张叩头：“奴婢没有，奴婢只是进去看了一眼。”
“那你为何窃笑？”
“你哪只眼看见我窃笑！”
那宫女冷笑：“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却不想我听外面风声大了，忧心殿内不够暖和前去查看，正好瞧见你做贼吧！”其实半夜时她偷偷打盹了，是宝月推醒她说外面风大了，不知殿内炭火够不够，这种邀功的事她自然不会让别人抢去。
“我……”有桃尚要辩驳，伏贵妃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射来，摧肝裂胆，直叫她不敢再隐瞒，如实招来，“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去，去偷偷看了看娘娘的匣子，但奴婢真的没有偷拿什么簪子。娘娘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偷盗娘娘的宝贝。”她忽而指责宝月，做最后的挣扎，“都怪宝月，要不是她说什么只要奴婢尽心，娘娘一高兴兴许会赐下钗环，奴婢也不会糊涂去动了娘娘的东西。”主子赐珠宝本是常事，而伏贵妃的东西众所皆知都是上品，怪不了她心痒。
面对她的指责，宝月伏身道：“都怪宝月，若不是宝月带了这只簪子，有桃就不会好奇来询问。若不是宝月多嘴，她也不会犯错，都是宝月的错，娘娘要责罚便罚宝月吧。只是宝月也没想到……”此番她头上确戴了一支品色不错的簪子。看書喇
有人替她将后半句话说出，正是指责有桃的宫女，她愤愤道：“宝月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明明就是她自己的错。你又不是第一次戴娘娘赐的簪子，她嫉妒心起向你询问，你好心告诉她，她却起了贼心，怎能反过来怪你，又不是你叫她去偷。娘娘明鉴，明明是有桃胆敢动了您的匣子，非但不承认，将奴婢们都拖下水，反而更将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在她看来，有桃动了匣子却没在第一时间承认，害得她们陪着她抽了这许久嘴巴子，真是罪大恶极。
伏贵妃道：“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华章宫容不得你这样的奴婢，去后巷好好反省吧。”有桃伏地哭喊求饶被花溆指使小太监们拖出去，伏贵妃摆摆手，剩下三人小心翼翼退出去。临到殿门，宝月被叫住，转回来：“娘娘还有何吩咐？”
“你很喜欢本宫赐你的珠宝？”
她答：“主子所赐，皆是对奴婢的肯定，奴婢必然都珍爱若命。”
“这些年你尽心尽力，没有丝毫行差踏错，此番叫你一起受苦了，本宫再赐你一件以为补偿。”伏贵妃眼神示意，花溆入内捧来一支簪子。宝月接过登时变了脸色，那不是别的，正是玉禾那支。
“这个不是？”
伏贵妃点头：“正是你的姐姐宝秋之物，虽然摔坏了，但本宫想你会愿意留着，你是它最好的归处。”
这看似一场恩赐，却叫宝月直至出了殿好一段路，都魂不守舍，心事重重。入夜后，她按照留在房中的指示出来华章宫，在一处隐蔽的墙角树影下，一名披着斗篷的人正在等她。
她伏了伏身：“娘娘找我是有何吩咐？”
对方交给她一只玩偶，上面以针扎着一道生辰八字，她很快明白是谁的生辰八字。对方道：“将这个放到伏贵妃的枕下。”她蹙起眉头，忧心道：“非是奴婢不愿，只是近来奴婢觉得娘娘已经开始怀疑我，若再有动作，只怕……”
“你害怕了？”她抿唇不做声，对方又道，“你害怕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这是最后一件事，你只要帮完这件，以后主子不会再为难你，还可以找机会将你调出华章宫，你愿在哪里服侍，主子都可以帮你，甚至你若想出宫，主子也可许你带着你妹妹宝馨一起出宫。我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我一定抓住，你的姐姐已经死在这里了不是吗？她为伏瑟做过多少，伏瑟有保她一命吗？”
提起玉禾，宝月垂下眼，不稍片刻她接过玩偶：“娘娘当真可助我姐妹出宫？”得到对方首肯，她道，“好，宝月愿为娘娘做这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