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中的当朝太傅四肢嶙峋。
握住章璎的手说,“好孩子,为父对不起你,才你白璧蒙污。”
章璎跪下来,恭敬向义父磕一个头。
“我的名字取之于您,我的礼义取之于您,我的廉耻取之于您,事到如今,您还要把我当做外人吗?”
章荣海扶起他。
有些话他没有办法开口。
章家本来还有一个孩子。
章璎的名字也是给那个孩子取的。
可惜三夫人产子之时一尸两命,章家上下悲痛欲绝。
算命先生说章家犯煞,需命格极贵之人镇煞。
章璎便恰好出现在章家门前。
凤凰眼的人命贵,他便将这个孩子带回家,当做自己夭折的孩子疼爱。
这许多年章府上下无人将此事在章璎面前多说一句。
他已将章璎当做自己的孩子。
再提这些过往,章璎心中或许会生隔阂。
于是他没有提起旧事,而是交代公事。
“浮玉坊行踪隐晦,周渐学猜度到你救下太子,但当初审问周渐学的时候得知还未来得及将消息告知浮玉坊,如今只有一事不明,周渐学究竟从何知道此事?这许多年浮玉坊几乎从人间蒸发,并未采取行动,也许是你将太子放在青盐寺起了效果,也许另有他因,其中疑点重重,定要小心,我调查数年,崔此人或与曾经的皇城司有关,你盯紧她。”
“章珞嫁入周家,章珩打小口风不严,为父只知你为尽力保全章家,才由着他们误会只字不提。我虽养育你长大,却拖累你更多,大事一了,便远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章珞有周家帮衬,只要不知真相,她会过得很好,章珩向来不知疾苦,经一回流放或是幸事,你无需牵挂他们,若中原难容,便往北辽去。”
“他年新帝登基,和盟重续,这世上太平安乐,为父还盼着你来坟头上一柱香。”
章璎握住章荣海的手,哽咽道,“父亲会长命百岁,只要你跟随章家流放,路上总有法子。”
章荣海叹息。
天子尚不能百岁,更遑论他人。
家国危难,倘若死去的章荣海比活着的章荣海更加有价值,苟且何用?
“好好活着。”
你多活一天,为父的罪孽便能少一分。
这个孩子,本该是长安城最耀眼的一轮太阳。
章璎应下。
“我乏了,你走吧。”
看着自己的尊敬的父亲死亡,是何等残忍的事。
章璎对章荣海的死志毫无知觉。
章璎走后不久,章荣海自缢身亡,死前身体朝着章璎离开的方向。
一代名士用自己的性命做了暴君的投名状。
满江的尸骨尤在眼前,哭号的婴儿被溺杀。
这是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乱世。
始作俑者高距庙堂,不见白骨积道,不见深宵鬼哭。
章荣海的死成为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自此各地书生哭嚎游走,每日都有因反抗而生的血案。
章璎知道李景迟早顶不住朝野压力。
他的义父用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荣膺换回太子归朝。
章璎以前认为将来有一日会告诉世人真相,但章荣海死的一瞬间他决定就此缄默。
章荣海之于他亦父亦师,死后成为天下士子心中的神。
神不容污点。
世人无法忍受章荣海对自己子女的所作所为,皇室无法忍受章荣海将这个国家置于棋盘上翻云覆雨。
章璎可以一身污水,章荣海不行。
他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章氏一门的名姓必将与日月亘古长存。
章璎看不懂李景。
世人恨他肆意妄为,他却乐于遗臭万年。
总是笑着说,“以后我们就是名留青史的一对儿。”
李景大章璎许多,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
若抛去眉宇的戾气,倒也不失轩昂伟岸。
章璎心中咬牙,谁和你一对儿。
章璎要杀了李景,拯救天下百姓,替他的义父报仇。
李景有一段时间迷上五石散,一边抽一边舒服地叹息。
“陛下怎么忽然迷上这个?”
李景弯了弯眼睛,“想长生不老。”
“为什么想长生不老?”
李景靠着美人塌吞吐,俊美面容在袅袅雾后若隐若现。
半开玩笑地说, “年纪大了,又不想死,我死了,你就要被清算。”
章璎心头一颤。
这辈子从未有人替他考虑过身后事。
即便章荣海,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所思所虑也是章家更多。
花翁教会他善良的时候忘记告诉他一件事。
善良的人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