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中的孩子在桥洞下被一个老乞丐捡回了家。
后来老乞丐死了。
正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月,无父无母,流离失所,乞讨而至当朝太傅的家门。
北风呼啸,玉沙狂舞,章家的下人撑着竹伞伺候老爷出门上朝,便见一小童倒在阶下,就要冻毙于滔天骤雪之中。
章太傅下阶抱起小童回到家中,捂热小童冰凉的脚心。
小童从此有了名字,在高门大院倍受宠爱长大,与太傅亲子并无差别。
传闻章家有一义子,面目秀美,皎若玉树,凡见者无不惊叹。
可惜章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乃多行不义,恩将仇报之辈,章家上下被他搅的鸡犬不宁。
章家已故的沈夫人所出一子一女,嫡女章珞生来仙姿佚貌,窈窕动人,已与西河戚氏指腹为婚。
西河戚氏乃异姓王族,手握二十万西河王师,与长安章氏百代而交,小西河王戚淮高峻挺拔,仪表出众,与章璎挚友相称。
孰料章璎罔顾人伦,犯下强辱嫡姐,强占友妻的恶行,一场和美婚事就此作罢,戚章两家百代世交终结于此。
章璎自此与章太傅决裂,被赶出章家。
临行前被章家幼子泼一头脸的腐烂菜叶,只一个贴身近侍温蓝不离不弃。
章珞自尽未果,正逢周家慕名前来提亲。
章珞已非完璧之身,小西河王这等青年才俊已然高攀不起。
周家家主周渐学官至九卿,又承爵位,年三十有余,素有善人之名,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章家嫡女匆忙出嫁,不见十里红妆,只一顶小轿从侧门被抬入周府。
拜天地时候却出了事,章璎前来大闹,失手将周渐学推入深潭溺毙。
章珞掀开血红盖头,面颊惨无人色,自此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不共戴天。
周渐学民间官声太好,一时间百姓动乱,万人血书,涉朝廷高官,证据确凿目击者众,章璎于永安十七年以谋杀的罪名被判斩刑。
汉律有例规定,犯死罪者可以宫刑替。
在大多数人选择以死维持尊严时候,章璎选择宫刑苟活下来。
并没有人清楚章璎从高门义子沦为掖庭阉宦时候的真正想法。
他从微末中来,又将回微末中去。
世人喜看悲剧,也喜践踏落花。
以为藏污纳垢的红墙后会被拉出来一具尸体,孰料从此多了个翻云覆雨的阉宦,也便无人再敢看他笑话。
章璎得势后与章家断绝关系,章家上下人人避他如蛇蝎,章璎直言自己“生无来处,死无归处。”
永安十八年的时候,暴君李景的皇后卫氏病故。
李景在皇后棺椁前焚香,发上龙冠突然滑坠,正落在跪于一侧的昭宁太子脚边。
许是罪孽深重,李景子嗣稀薄,膝下养育二子。
长子与皇后卫氏于永安六年诞,取名李徵,人称昭宁太子。昭宁太子自幼谦逊有礼,行事磊落光明,与父迥然不同,正因有这样一位太子,民间才从暗无天日中得以窥见希望。
幼子李宴生母为卫氏身边的宫女,卫氏亡故时候刚刚出生。
李景生性多疑,认为龙首旁落意味他将死于昭宁太子之手,因此对昭宁太子心生忌惮,甚至发妻尸首密不发丧,停灵数日腐烂发臭,最终破席卷起,一把火烧个干净。
十二岁的昭宁太子于大殿之上泣血陈词,却惹怒生父,在第二日被一道旨意贬去长安远郊青盐寺剃发,或与阉宦章璎有关。
太子出家后国舅卫琴座下门生在暴君寿宴为之求情。
这是卫氏一脉代表众臣对李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这次试探以失败告终,李景大怒,门生被处炮烙之刑,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永安二十二年,章荣海身为太傅重提太子回宫之事,章家诛连全府。
章家出事的时候是章璎最风光的时候。
宫外的清风苑以王府规格修建,车马络绎不绝,王孙贵胄经他门前要驻足示礼,三朝老臣拜贴递来只能从侧门入。
章珞带着弟弟章珩于清风苑外连日磕头下跪,章璎始终未在皇帝面前多言半字,最终章荣海狱中自尽,章家一门惨遭流放。
章太傅乃当世大儒,天下读书人楷模,太傅之死点燃朝野热血,呼告太子回宫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长安城内乌烟瘴气,四海上下动荡不安,处处已现亡国之相。
永安二十四年年初,李景终于顶不住压力,宣旨命太子从青盐寺还俗回宫。
民间举国欢庆,诸辅政臣子老泪纵横。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昭宁太子还朝一年后,联合军权在握的老西河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宫变,蛰伏八年的利刃出鞘,在一潭死水中搅出惊天巨浪。
当夜宣武门戒严,城中百姓只见攒动火把和漆黑铠甲,闭门不出到第二日的时候,宫中敲响丧钟。
汉帝李景驾崩。
兜兜转转,他的龙首还是落到长子的手中。
卫氏身边的宫女崔抱着七岁的李宴从城门一跃而下,尸首血肉模糊,腥臭难闻。
随着清风苑被熊熊烈火吞噬成为灰烬,昭宁太子于永安二十五年在众臣的簇拥下坐上皇位,更号燕平,立新汉,是为新汉帝。
新君感念太傅高义,为章家平反,章家一门从流放之地接回,章珩被封为锦衣侯,章家自此重回繁盛,却又与往日有所不同。
老西河王封无可封,即封其子小西河王大将军位,统领四将,荣光非常。
燕平元年是新帝在众多肱骨老臣的帮持下大刀阔斧改革的一年。
除阉宦,杀奸佞,治洪水,救灾民,整顿吏治,严刑峻法,一改景帝在时的乱象,颇有汉室中兴之兆,种种改除弊端之举让新帝尽得人心,新汉帝时期乃鼎盛巅峰,千百年未有王朝出其左右。
而在燕平元年,这一切的繁荣以祭杀章璎这个阉宦开始。